我悠悠醒轉,睜開雙眼,卻聽不到一絲聲音,也望不到任何東西,不知道時間,不曉得晝夜。於此,一切早已習慣,然手邊所觸及的東西,仍令我黯然失望了一下,僅僅一下。
在我所看見的世界,沒有任何事物會誕生,亦沒有任何事物會死去,連流逝而去的時間也不存在,唯一擁有的只是高深莫測,永無止盡,無邊無際,無可奈何的虛空和孤寂,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
若是換個角度觀看,晦暗中會出現一線曯光,像條河流般源源不絕流經我的眼底,那光是如此美麗,令人禁不住想一看再看,但我心裡清楚,長久下來,那光將漸漸消逝,待那時,只怕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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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碧水共天,滄溟空闊,容納四水,吞吐長江,地理今釋載:「東抵蘄州,西抵枝江,京山以南,青莫以北,皆古之雲夢。」然至戰國後期由於泥沙淤積,只剩長江以南還保有一片壯闊大湖,自此不稱雲夢,而將這片大湖命為洞庭湖。
此際正當盛夏,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湖上風光綺麗,溫風如聚,千帆四散,無一不是薰得遊人騷客酣醉其間,連小白和上官瑛虹亦被這片山水襲捲而陶醉。
小白一邊盪舟,一邊好奇地左顧右盼,口中不時喃喃:「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美景,真是太厲害了。」
正在甲板上沐浴暖風的上官瑛虹一聽,噗哧笑道:「不知前日是誰在那嚷嚷說不要不要的,怎麼,現下如何呀?」
小白面色羞赧,忙低首繼續操弄船槳。
原來那一日拋下上官瑛虹去找林筱音,惹得她生起氣來,為了安撫她,在無可奈何下答應今日帶她一同遊湖,誰知這洞庭湖水八百里竟澎湃淼淼,美不勝收,直教小白大開眼界。
他望著湖中錦鱗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同樂。
心情極佳的他昂首待引吭高呼,倏聞一陣悅耳的琴聲裊裊飛來,不禁瞝目尋覓,見不遠處一艘小船帶著錚錚之聲駛入一旁的密林小水道,便轉首向上官瑛虹建議:「如此佳景,咱們便過去悅山水,賞琴音,妳說好不好?」
上官瑛虹也聽到了那股動人的音色,於是催促道:「那還杵著幹麻!不划快點!」
「是、是!」小白微笑應了,操起槳划了數十下,轉眼已跟到那船的旁邊,但見布帘中一個人影正雙手並用,動作優雅清閒,似在彈琴。
琴聲的開頭顯得輕柔細碎,彷彿年輕的孩子輕聲地笑著,低聲地談著,忽然復而小聲地噘起嘴來。可是,正當想好好細嚼慢嚥時,卻變得充滿肅殺之色,正是「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一下子把人帶進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去了。
再聽一陣,琴聲回歸悠然,好比散開於天空中,有點像浮雲,亦像枊絮,漫無邊際的浮盪著,飄盪著,緩緩的,慢慢的,要把人帶到遙不可及的地方……一個畫面由小白腦海閃過,僅是一閃即逝。
麥穗金黃了午風,湖泊藍色了天空,翠林詩意了山谷,一縷髮絲飄動。我在看妳,妳也回首望我,相視而笑。
正在悠悠忽忽的時候,耳畔又響起間關喧啾,且在繽紛的鳥鳴聲中,還分明使人感覺到一隻鳳凰在引吭長鳴,音色清亮宛轉,技壓群雄。
再下去,琴聲越來越高了。它一層一層的向上翻,直翻到接近頂峰之際,簡直就像同樣高度做一分一寸的爭奪;簡直不是在聽,而是注視著攀登世界最高峰的健兒,看他們僵持在離開目的地僅僅幾分的地方,緊張到連一絲氣息都透不過來。熟料,就在這最高峰之頂處還未停留得緊,卻見它陡然往下一落,恍如有誰滑了一跤,從半空墜落萬丈深淵──越落越低,越低越細,終至止歇。
兩人固然不懂音律,但聽得這一手好琴,只感自己一會兒滿腔火熱,一會兒又像掉人冰窖裡,感動得如痴如醉,連有一葉孤舟正飛快地朝他們靠近都不知覺。
上官瑛虹面上滿是笑意,向那船一揖道:「閣下琴詣非凡,我和這位仁兄聽了好生傾心,不知可有這個榮幸與閣下見上一面?」
沒想到她話音剛落,一支箭矢猛地由布帘後無聲無息射出,上官瑛虹吃了一驚,忙一側身,險險避過,並拔出腰上佩劍,喝道:「喂!你不想相見也就罷了!我和你無怨無仇,你幹啥麻暗算本姑娘?我告訴你,本姑娘可是鼎鼎大名『雪燕雙俠』的寶貝女兒,哼,也不先秤秤自己有幾兩重。」
她惱對方暗算於己,不免口無遮攔,徒欲上前拿人,忽然一個龐大身軀由後抱住自己滾倒在甲板上,不禁驚聲尖叫,待見抱住的人是小白後,轉而羞澀嗔道:「幹、幹什麼?快、快放手啦。」
小白一怔急忙卓然立起,眼望後方,開口解釋:「對、對不住,剛剛有一枚暗器從後頭射來,阻攔不及,只能出此下策了。」
「原來如此。」上官瑛虹鼻中一哼,怒視著布帘後的人影,道:「先用琴聲引誘咱們,再來個雙面夾繫嗎?」
這話卻有些不對,小白指著散落的一箭一標,猜測道:「我想那位彈琴雅士只是特意警告咱們後有埋伏,沒有什麼別的企圖。」卻聽她回道:「那可不見得。」說著就想提氣到對舟去,可惜那船業已盪得老遠,追之不上。
上官瑛虹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回身說道:「今天就先放過他,哼!」語畢,向著船尾一瞧,見那兒站著一個黑衣客,臉給黑薄面紗罩住,看不清是何許人也。
小白望了上官瑛虹一眼,提劍擋在她前面,昂首發問:「請教閣下如何稱呼?咱們和閣下素未平身,敢問有哪裡不小心得罪了閣下,何以背後暗箭傷人?」
不過對方好似不想囉嗦,以三枚鋼鏢作為回應,這回答再明白不過,小白的眼神也冷了下來,聽他慍道:「閣下既不想回答,就別怪咱們……」話至中途,卻給上官瑛虹一聲阻斷。
「小白!和這種人還客氣什麼啊!」上官瑛虹說完,即左手拈了個劍訣,朝對方攻去。她見對方踏在船緣,後方便是河水,只要迫得對方退後一步……她柔身欺近,挺劍疾刺,一出手就是家傳的「飛雪劍法」。
飛雪劍法由上官飛雪所親授,意在「靈」、「虛」兩字,靈動似游龍,虛幻似真空,每一劍如片片飛雪般輕巧,刺出去時毫無聲息,收回來時留有殘影,教人不知道劍從何出擊。
只可惜上官瑛虹火候未到,得其形而不得真意,加上對方身手似乎不弱,一把鋼刀不過輕描淡寫地一橫一劈一立,立即便把她的攻擊全都化解。
小白見狀,欲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兩手空空,正不知如何是好,低首瞧見繫在腰際,之前林筱音相詢的那把刀,眼下情勢危急,說不得只好將就一用了。
這時上官瑛虹已被對方逼退三步,小白凝神觀戰,看準時機,以刀做劍,使開「飛燕劍訣」上前夾攻。
不同上官瑛虹使的飛雪劍法,飛燕劍法講究「流」、「空」二字,流暢似水,空白似天,每一劍打去彷彿蒼燕行於天地山水間,悠然輕靈,收式則如電光石火般迅速,一攻一收間,一劍快似一劍。
黑衣客刀法亦不遜色,走於剛猛而不失靈動之端,好幾次上官瑛虹劍招發出去時,只因顧忌對方刀沉力猛,自己是女流之輩,倘若相撞唯恐長劍脫手,所以見對方以刀來抵,便不待使老即換招。
不過,自小白加入戰局後,飛雪劍法融合飛燕劍法,雙劍合擊下,縱使兩人功力還不到雪燕雙俠的一半,黑衣客也漸感不支,防多攻少,奇怪的是他每一次攻擊竟都向著小白,且夾有獵獵勁風,下手毫不留情。
再鬥片刻,兩人佔得上風,滿擬再拆個幾回便能迫對方落水,不料黑衣客突然眉頭一蹙,刀法陡變,連連搶攻,數招間,但聞噹的一聲,上官瑛虹一聲尖叫,接著對方一溜青光向上崩去,若不是小白眼明手快,即時刀刃一抵,盪開對方鋼刀,上官瑛虹右腕非斷不可。
她見兵刃給人一刀震上天際,在天上旋了幾圈後如一道損落的星辰沒入湖中,嚇得花容失色,趕忙退開。不過那黑衣客就在等這一刻,見她一退,機不可失,一個「移形換位」飄身繞至小白身後,刀鋒畫個圓孤──天風狂飆,刷地朝他剁去,同時頭也不回,左手三枚鋼鏢打向上官瑛虹。
此時黑衣客看似背腹受敵,但一來對方兩人猝不及防,二來自己反應迅捷,一佔地利而先發制人,反倒迫得兩人居於劣勢。
上官瑛虹冷不防見三枚暗器近身,根本來不及擋架閃躲,悶哼一聲,肩上、腿上早著,跌倒於船舷,然而嘴上依舊不肯認輸:「呿!用暗器不是好漢!唉呦!你竟敢打我,待會定要叫爹爹把你大卸八塊,嗚嗚……」由於傷口疼痛,她從小嬌生慣養,哪裡忍受得住,話至中途,竟開始啜泣。
這期間,小白雖知上官瑛虹受傷之必然,可大敵當前,何況又是敵我異位的不利局面,半點分心不得。他見對方刀招崩來,不待使到,一擰身,單足旋空,「鳳凰展翅」反手一刀,連消帶打乃從對方的刀光之中搶攻出去,黑衣客趕緊一仰身,往後倒竄,才堪堪避過這招,卻已面目變色。
小白一見對方退後,並不搶攻,而是踏上一步喘了口氣,適才那時候實在兇險得緊。倒是一旁的上官瑛虹開口奇道:「剛剛那式並不是飛燕劍法,不過精妙絕倫,難道是你的正宗功夫?你回復記憶了?」
小白側頭一想,即搖了搖頭,隨即接住對方砸來的一刀,轉眼兩人又鬥在一起。
和先前不同,少了上官瑛虹的幫助,小白頓感吃力,不過幾個照面,已全採守勢,看得上官瑛心中又氣又急。
眼見對方一招「力劈華山」打來,銳不可擋,小白不敢硬接,但若退後,便又處於地劣之勢,突然他心念一動:「或許我也會。」思想僅容片刻,只見他腳步一滑,閃到對方身後,赫然是適才對方使出的「移形換位」,而且速度似乎快了些許。
黑衣客一刀落空,反應也快,當即擰身、鋼刀迴旋,同時一枚鋼鏢射出,卻聽上官瑛虹叫道:「卑鄙無恥!」
小白橫刀一架,又是「移形換位」拉近距離,此時對方刀刃不及收回,驚駭下只得後退兩步,如此一來情勢登時逆轉。
小白精神一振,橫刀復上,豈料對方竟一刀迅疾突刺,猛聞噹的一聲,火光閃現,兩把刀俱給震上天際。黑衣客雙手齊施,躍起朝小白凌空下擊,並趁機抄起雙刀。
在潛龍山莊養傷時,雪燕雙俠只授過小白劍法,拳腳功夫什麼的自己是半點不會,自然左閃右躲,然而對方落下時手中的兩把利刃,正虎視耽耽向著自己,立時洩了氣。
原本就不太可能打贏,眼下兵刃在對方手上,根本不用再打,情況早一目了然。小白嘆了口氣:「閣下刀法高強,我們不是對手,懇請閣下看在我的份上留這位姑娘一條生路,之後要殺要剮隨你高興。」
黑衣客呆立半晌後微微頷首,一打手勢示意小白上自己的小舟,小白會意,從容踏上那隔著一尺的船舷,黑衣客則緊跟於後,刀口直指他背心防有萬一。
上官瑛虹苦於腿上有傷,行動不便,直焦急大喊大嚷:「小白!別聽他的話!爹──娘──你們在哪?快來救救我們啊!」可惜荒郊密林內,小小水道方圓三里渺無人跡。
踏上甲板,小白可以說是抱著必死無疑的心理負手待斃,卻聞得那黑衣客說話了。
「讓你在什麼都不知情下死掉好像太便宜你了。」
「不知情下?」既然對方肯開口,小白心中復而燃起一線生機,忙問道:「我做了什麼?」
「你當真不知?」
「不知。」小白照實回答,見他凝望自己,雖猜不出他面容神情,卻也知道對方正試著從自己臉上找出一絲破綻。
「吾乃黑羽斷腸,姓恨名飄風。」不久,黑衣客冷冷說道:「你想起來了嗎?」
黑羽斷腸?恨飄風……誰啊?
小白微微蹙眉,搖首道:「沒印像。」
「算了!也沒指望你想起來,不過你殺了全村的人這點是不爭的事實。」語畢,黑衣客雙刀一展,柔身欺近。
每個人在面對死亡時不免有所恐懼,小白也是個人,故,他後退了,但船身至船尾就那麼丁點距離,縱使想用「移形換位」,左右亦給對方雙刀封死,毫無空隙。
眼看再退一步便要入水,陡然一道金光擦過小白側面直朝黑衣客疾飛而去,他眯眼一瞧,心道:「一支飛箭?」
夾雜箭矢周遭的勁風竟把對方雙刀盪開半尺,直直射入黑衣客胸口,虧得他身手靈活,即時身子微傾,這才沒中要害,不過受傷甚重,雙刀提起重而落下,似乎沒有力氣提起了。
小白知那箭是適才那位彈得一手好琴的高人所射,心下感激,人影一晃已回到自己船上,搶起槳划了三下,突感腦後生風,聽到上官瑛虹驚呼,忙側首避過,手上不停,又划了三下,可是終究對對方剛剛所語耿耿於懷,乃回首問道:「閣下說我滅了一整個村莊,此話怎講?」
「哼!你不妨回四川金田村瞧瞧啊!」似乎射那一鏢就耗盡黑衣客全身僅存之力,見他丟下這話,倚在船緣,不再言語。
小白等人不敢多待,見他倒在那兒不知是死是活,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也不敢再回去一探究境,當下運櫓如飛,划到岸邊,向上官瑛虹道了聲「得罪」,便攔腰抱起她望潛龍山莊奔去。一路上狂奔不止,心中思潮翻江倒海,倒是上官瑛虹倒在他懷中,鼻聞著那深深的男子氣息,一種滋味在她心底不停地打轉,微有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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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上,三男一女正在低聲談話。
「照雷大哥所言,這白龍劍已經有下落了?」
「不錯!我派人查了一下,這口劍好像還在湘江一帶。」
「那咱們得趕緊快馬加鞭給拾回來才是。」
「且慢!燕哥,我們家小女的生日轉眼便到,眼下莊裡內外俗事繁雜,實在不好抽身,不如緩一緩吧,嗯?」
「尊夫人說得極是,令嬡十六歲華誕豈能沒有兩位相陪。」
「可、可是風大俠是咱們的救命恩人,若多待三日,只怕到時音訊全無,又得重頭找起。」
「哎呀!這點賢弟大可放心,你大哥我老早就派人通知,請他們詳細盤察,若發現那口劍,不準還能替賢弟攔劫下來呢!」
「如此多謝大哥了。」上官飛燕邊說邊做了一揖。
「哈哈,賢弟何必如此多禮。」說畢,雷橫峰突地話鋒一轉,道:「倒是有另一件事令大哥我有些擔心,只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雪燕夫婦見他面露嚴肅,亦收起笑容,正襟危坐,凝神締聽。只聽雷橫峰緩緩把手下在長沙小巷中見到情況一五一十地敘述出來,並問兩人如何看待。
「一招斃命嗎?」上官飛雪沉吟一會兒,笑答道:「對方似乎是個頂尖高手呢!不過怎麼會有一個頂尖高手去殺一個毫不起眼的路人呢?你確定他真的只是個普通人?」
「千真萬確,的是普通百姓。」彷彿是怕對方不相信,雷橫峰開口解釋:「一開始我也不甚相信,但經道上的朋友說從長沙到這兒,一路上死了不少人,聽說此次前來的點蒼派眾人傷了幾名。如果老夫猜得沒錯,對方是找上門來了。」幾句話教夫婦兩人不由得不信,分分眉頭一緊。
雪燕夫婦當年憑著雙劍合璧打遍天下無敵手,對頭是誰並無放在心上,只是怪近來俗事纏身,竟疏忽了打探各路江湖的事跡。
還有一事很是奇怪,這次女兒十六歲華誕,必有上百位江湖朋友前來一聚,潛龍山莊到時可是群雄濟濟,任對方再膽大包天亦不敢前來生事,怎麼對頭偏偏挑這個時候來呢?
正忖度不出原因之際,猛聽下人報急,神色異常驚恐,雪燕夫婦四目一交,心有靈犀──對方趕在此時找上門啦!正好拿下問個清楚。
雷橫峰本想替夫婦兩人打發,然見兩人目光炯炯走出大門,摸摸鬍鬚,便跟著出來。
可惜一夥人全都錯了!錯得離譜!想想就是「晶華飛雪上青天,鬼劍銷魂下黃泉」兩位絕世殺手同時出現,也不足以讓這大名鼎鼎的雪燕夫婦怔在原地。
血,鮮紅地滴落,每滴一點便磨蝕兩人一分──大門口有兩個人,男的手上衣衫上全是血漬,而他的懷中躺著一位女子,他們的寶貝女兒上官瑛虹。
還是一旁的雷橫峰輕咳一聲使兩人回過神來,連忙飛身搶近,把寶貝女兒摟在懷中,見她面色蒼白,立刻點了她胸前三處穴位止血,緊接著抱進內室,連理都不理呆愣在地的小白一眼。
不久,上官飛燕步出房來,向雷橫峰一揖,說道:「雷大哥,煩請向各路來拜賀的英雄俠士們通報一聲,就說小女身體欠安,喜宴將延三日後舉行。」
「知道了。」雷橫峰點了點頭,看了在側的小白一眼,留下一句話來:「別太狠了。」說畢,拍拍小白的肩膀,大步出莊。
待他一走,上官飛燕立刻面色一沉,怒道:「還不快把事情的前後始末給我說清楚講明白。」內力催動之下,聲若天雷連響,令小白耳中翁翁聲不絕,差點站不住腳。
「是……」即使如此,小白仍提一口氣勉強支持住後,開始把事情重頭至尾敘述了一遍。他見對方思量不語,又道:「在下曾言定會保護令嬡周全,如今……唉,只要恩人一句話,在下立時橫刀自我了斷便是,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誰要你自盡了?若你死了,那我們當初救你不就毫無意義了?何況我那女兒越長大越嬌縱,想好好管教又狠不下心來,今日正好給她一個教訓。」上官飛燕說至此,頓了頓又道:「如果想做點些什麼,不妨這幾日多陪陪小女,她負傷在床,定然無聊的緊。」說著,幽幽一嘆。
這是……原諒我的意思嗎?可是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呢?我只不過是個過客啊!
望著他的背影,小白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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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紅光!那是……紅色螢火蟲,螢火蟲無數成群飛舞著,在雨中,在黑暗之中。
低首一瞧,一條燃燒的河川,因為雨水暴漲的河川,澄清的河水被烈焰一點一點地侵蝕,紅紅地燃燒起來。不對!那是倒影!那真正燃燒的是──小白抬起首來。
猛然,雨歇水止,螢火蟲和火紅的倒影消逝不見,一切被無止境的晦暗吞噬。小白只感颼颼涼意襲來,不自覺睜開眼睛看到的世界是黑漫漫的一片。
潮溼的空氣裡有股煙臭味,大概是木柴燒光,火海也熄滅了。不過他很快就發覺那是蠟燭燒盡的味道,更進一步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左近便是溫暖的床。
居然做噩夢做到摔下床來還沒知覺,小白笑著搖了搖頭,並望向窗戶外邊,由天色來見,應該未到矛時,反正睡不著,索性趁著天色未明,到湖邊散散心。
他換上一套翠綠綢袍走出外頭,仍微感涼意但使開輕功奔行一陣後,寒意盡去,反覺周身有股暖意。
此時洞庭湖畔煙波浩渺,山色空濛,枝葉婆娑,蟲聲喞喞,竟與白天來時有另一種全然不同的韻味。小白仰臥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看著天上幾點稀星散入遠方透明的天際,心中忖道:「天快亮了吧!能見到今朝的第一眼陽光呢!」
思畢,他瞌上雙眼,打算小憩片刻,說也奇怪,原本蘊藏於心底的那股雜亂思緒,此刻消失無蹤,心情平靜如止水,說不出的舒暢。
「你在做什麼呢?小白?」
倏地一聲溫柔熟悉的問話傳入耳中,小白瞬間驚醒,張眼見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正瞧著自己,先是啊地一怔,然後惶恐坐起,奇道:「筱、筱音?妳怎麼在這?」
林筱音跟著坐了下來,答道:「那句話是我要問的吧,我在這等人啊,倒是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小白經她一提醒,即瞝目四顧一番,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又到了這座竹林湖畔,心中暗自苦笑,口中說道:「我來這看日出,聽說這兒的日出不錯看呢!」略一想,反問:「這麼早就來等人?妳確定那個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我們並沒有約好時間,所以偶爾我也會在晚上或清晨過來看看。」林筱音微笑說著,眼神卻有些落漠。
「這樣啊……」小白憶起了恨飄風的那幾句話,突然又問:「筱音可有聽過四川金田村嗎?」
「四川金田村?」不知為什麼,林筱音很是訝異。小白忙道:「筱音的故鄉是那兒嗎?那兒、那裡怎麼樣了?」最後一句,話音甚是關切。
「唔,記不太清楚,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搬來這兒了。」林筱音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唯一有印像的是潔白美麗的雪,還有……一對從小失去父母的哥哥和妹妹,我還記得他常常來我那工作呢!」
「沒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嗎?比如說血光之災、全村滅門、祝融之災?一項都沒有嗎?」
林筱音本來還沉浸在一片歡樂和諧之中,乍聞此語,眼神一沉,小聲說道:「我討厭小白說這種話。」
見她生氣,小白方醒悟自己說了多麼愚蠢的話,連忙道歉:「是我不好,筱音,這樣吧,改天我們一同進岳陽城逛逛,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岳陽樓瞧瞧那洞庭八百里水泊嗎?」
「真的嗎?」
見林筱音露出殷殷企盼的神情,小白笑道:「是的,筱音姑娘。」霎時她臉上一抹嬌紅隱現,美麗可人。
這時,夜幕鬆動,天巴朦朧轉淡,湖水彷彿受了天地將要劇變的指令而輕輕拂動起來。不久,先是浮在高空的雲朵和綿綿的山稜受晨曦感染露出了微光嫩。青青翠竹漸漸響開,如一串串掌聲讚嘆,慢慢激盪,節奏漸疾……天際淡紅轉赧,霞紅再變酡紅。
兩人不再言語,一起屏息面對東方,看著天空由淡紅、嫩紅、潤紅、赧紅、酡紅而橘紅,雲朵赤旺成火焰,然後破曉的微光乍現,綻放──萬丈光暈。
天色全都亮了,東方的雲朵俱變了色彩盛上金邊,每一秒都有千百朵含光花苞在天空奔放浮動,光影拋擲幻化成數以千計的金色彩帶,聚成了一道燦亮地毯,為洞庭湖水鋪開了君臨天下的排場,終於──一輪火紅冒出山巒。
這一刻,日出洞庭湖上的每一樣景物都披上了向嵐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