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曆1172年三月
司國王都位於國土中央,南邊是流經國中最大的河流,育江。當初為了軍事上的考量,新一代的司國君王不以育江附近的城市為首都,而是選擇了離育江較遠的阿曼堄城。又為了交通之便,另鑿一條二公里長的運河用以連接育江和阿曼堄城。
阿曼堄城分為兩部,北邊是舊城,南邊則是被選定為首都後所蓋之新城。南城較為繁華,舉凡王宮、總聖殿、達爾曼宮(各行政部門及議政殿堂所在)、太醫院、大臣的官邸、富商的高級住宅、商業貿易區等,多集中在此。舊城的著名古蹟是「解放塔」,相傳是在紀元曆初年時,由加入司國的其他民族所建,用以紀念戰爭的結束。
此時,在達爾曼宮的「慎學閣」中,吏部程老中書正在講授《紀元前之史》給年方十歲的小王子,司亞浩。
「自從二千多年前神器碎裂、散落各地後,大陸的局勢便慢慢起了變化。五族失去了神器,領導地位逐漸掉落,而原隸屬於五族之下的其他民族卻趁機堀起,紛紛加入尋找神器的行列。不約而同,大家都想得到神器、利用神器來壯大自己民族的力量。此段期間,各族之間的關係是競爭多過合作,開始有了『你我之分』的觀念,民族意識越來越濃厚。這就是所謂的『戰國時期』。
「而這樣的情形,持續了數百年之久,直到天地間突然發生了異變。一千多年前的『九星連十』,讓原本森林茂密湖泊遍佈的中央大陸,在一夕之間,變成廣大無垠的沙漠。據說,異變發生之前,棲息在中央大陸的動物彷彿預知到天地將有變動,紛紛向外竄逃,數以萬計的野獸奔跑的蹄聲,讓大地都為之震動;成千上萬的飛鳥同時展開的翅膀,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而五族的神聖殿堂──迦舍神殿更是在此時毀壞崩落。
「有鑑於此劇變,五族族長首先放棄成見,紛紛和他族握手言和,約定共體時艱,以全體人民的存亡為最先考量,相互合作。因為當時五族族長『明智仁愛、大義為先』的果斷決定,使得持續百年的戰國時期終於結束,大陸因此展開新的紀元……」
「哼!什麼新紀元的誕生?什麼握手言和?我看根本就是一群人被天災嚇得怕死了,不敢再打了吧。」夫子在台上口沫橫飛,司亞浩在台下咕噥反駁。
程老中書清清喉嚨,假裝沒聽到他的評語,「當時參與議合的各族,在迦舍神殿舊址,經過數天討論後,共同協議數項條款,而這也就是最早『世界會議』起源。當時簽定的條約宗旨為『危難時,各國需放棄成見,互相協助』,而這項條款同時也是重要的解放條約,它同意了當時參與協議的各族,可以建立自己的國家,領導所屬人民,並享有主權。而五族為了負起神所托附之使命,便以中央大陸為中心,分散開來,祭國和竺國居東方大陸,而我國、姬國、邗國則在西方大陸,分別幫助他族建國。」
司亞浩馬上下了評語:「這根本就是變相的勢力劃分、共同分贓條款嘛,那些未參與會議的民族,不就被犧牲掉了嗎……」
但他還沒說完,馬上就被程老中書以更高音量蓋壓了下去,「而且,當時會議的成就還不只如此,會中更決定以『紀元曆』為世界通用的曆法,並以『九星連十』之年為紀元曆的第一年;另外還約定了下次再集會的時間,制定通用的度量制度、交易貨幣、法律通典等規則。」
說到這,程老中書停下來,喘口氣補充水分後,再道:「總而言之,五族族長當時的做法確實是了不起的成就,放棄了高高在上的領導者地位,轉而以更平易近人的態度去與他族和平共存。請問王子殿下,您的想法是否也、是、如、此?」
司亞浩卻搖搖頭,「各國歷經百年久戰,又逢此天地劇變,自然是元氣大傷,之所以約定和平共存,除了想要藉機偃兵息鼓、恢復實力之外,更會想要找個法子以避開下次的『九星連十』吧?至少曾掌握過實權、統治過全天下的五族族長一定會如此想。千年基業,毀於一夕,任誰都會不甘與不安。但偏偏一百年前『九星連十』再次發生時,卻沒有帶來任何浩劫,最具威脅性的危機已經解除,這百年來,已經有不少的國家開始沉溺於聲色享受,奢侈過日,征歌逐舞;而真正有野心者,怕早已在暗中蠢蠢欲動了吧。」
他停了一下,又說:「這正是『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這是誰說的?程老中書聽了他論點,氣沖沖質問。
「三國演義!」司亞浩將書拿了出來,還好心地翻到那一頁。
「那只是小說!不是史實!」程老中書反駁。
「但我倒覺得它刻畫細膩,尤其人物性格與戰爭之描寫更是出色,比這《紀元前之史》還令人信服。」
程老中書還來不及回話呢,司亞浩眨眨眼,突然話鋒一轉,「但,話說回來,這《紀元前之史》確有值得令人參考的地方,正所謂『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我們以古鑒今,效古人之智慧,補吾人之不足,承先啟後,繼往開來,期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滔滔不絕地說完後,方才假裝不經意地抬頭,瞪大眼道:「父王!您怎麼來了?」
司王司輔濟只是微笑,慢慢走了進來,對老中書問道:「夫子,亞浩的學習情形如何?」
這是司王定下的規定,當臣子在這「慎學閣」教授王子課業時,一律以「夫子」稱之,而不稱其為「臣」,以示對其之尊重與對學問之重視,為的就是讓臣子能暢所欲言,無所顧忌地傾囊相授。
雖說程老中書見到司亞浩快如翻書的改變論點行為,臉色已是微青、嘴角略微抽搐,但卻還是能馬上回應君王陛下的問話,「王子殿下聰明絕頂,舉一反十,日後必定不可限量!這實為我國百姓萬民之福,可喜可賀啊!」
司王聽了,不做評語,只是對著他的孩子笑了一下。
是嗎?司王暗問。
還是被發現了。司亞浩知道父王看穿他的小聰明,有點不好意思聳了聳肩。還是快溜吧,以免等一下父王改變心意想處罰我。
於是,他站起來,向夫子行了一禮,「既然父王前來找夫子,必有要事討論,亞浩這就不多打擾。」語畢,他趕緊往門外走去。
其實,司亞浩剛剛說的那番話,都是他從看過的書裡信手拈來,隨口搪塞用的,不可不說是反應靈敏。但要是邗軍轍也在場的話,對他的評語八成會是「裝模作樣、舌燦蓮花,見風駛舵」之類略帶諷刺意味的話了。
司亞浩可不是那種會在乎旁人對他看法如何的人,出了慎學閣,便把剛剛和夫子辯論的事給拋到腦後。
陽光燦爛,清風拂面,令人好不舒暢;前方洗滌池畔,楊柳隨風劃過曲橋,像是無言的邀約,引人共度春光。偶一強風吹過,捲落了樹上的花瓣,帶起了花絮漫天飛舞。
站在樹蔭下,司亞浩舉起手緩緩探向天空,像是要遮住刺眼的陽光,也像是要補捉住天邊那隨風飄去的花朵。
他的手還很小,不夠蓋住那蔚藍的天空,可總有一天,他一定可以用他這雙手掌握住眼前的一切。
一定!他收緊拳頭,心中堅定地想。
……咦?那是什麼?他眨眨眼,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
就見天空中一個小黑點樣的東西,在下降的同時越變越大,最後竟直直跌落洗滌池中!噗通好大一聲,還濺起了數尺高的水花。
結界被穿透了,怎麼可能?
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司亞浩急往前方奔去,打算查看那不明物體究竟是什麼。而踏上曲橋時,他這才想起,如果剛剛天空中掉下來的是火藥之類的東西,那現在……
這樣的想法讓他不禁冒出冷汗,同時更在心中暗罵:事情發生到現在竟連一個出來查看動靜的人都沒有,負責巡邏守衛王宮的士兵到哪去了?
看來是最近日子太好過了,警覺心都降低了是吧?他絕對會「好好」提醒他們的!
屏氣凝神,司亞浩絲毫不敢大意,看著洗滌池中,那漸漸浮起的物體──
……?
該怎麼形容眼前的這個人才好呢?生得是靈眉秀目、清奇俊秀不說,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抹掛在嘴邊的笑容,讓人看了也會不自覺地跟著揚起脣角。
但看在司亞浩眼裡,這人笑起來就像是個呆瓜似的。
「喟!你到底是誰啊?你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再不回答,我要大叫刺客了……別再笑了,快回答!」
從這種問話方式,就可以知道,問話者要不是一個聰明人,有恃無恐,早已判斷出眼前人無法危脅到自己的生命,且不打算將來者當刺客處理的話,否則發問者一定是個不知危險的溫室傻瓜。
當然,司國的小王子司亞浩,自認自己絕對是前者。才十歲就已「惠」名傳遍宮廷,讓教他文、武的師傅們對他是又愛又恨。愛其才,恨不得傾襄相受;恨其狡黠,總是將「學以致用」四個字發揮地淋漓盡致──特別是指不好的運用,且往往發揮在他們的身上。
當然,司亞浩對自己的直覺一向很有自信,他可以感到眼前人不但不會對自己有生命威脅,反而可以為自己無聊的生活帶來些樂趣。
光看他出場方式就知道了──有哪個刺客在行刺時會「瞬間移動」錯方位?竟然直接跌在水池裡!
司亞浩對著正悄悄從那人背後接近的衛兵做了個手式,示意他們先不要攻擊,原地待命。
不過,話說回來,王宮、總聖殿及達爾曼宮等重地,周圍都設有「結界壁」保護,一旦偵測到異狀,便會自動張開防衛功能掃除入侵者。現在這人能在不觸動警戒的情況下,成功穿越結界進入達爾曼宮,就表示他的靈力已達一定程度,而能夠做到這點,就不得不令人懷疑他有可能是五族王室的成員。
但如此一來,其背後的意義就得好好思索了。從新王朝建立三十多年以來,不斷有人試圖假立各種名目、製造機會潛入王宮,可從來沒有人能像這人一樣成功突破結界。是否有幕後主使者?到底是誰,又是為什麼要挑現在破壞五族相互制衡的平衡呢?莫非他們掌握了什麼關鍵?
還有,那些「除名者」,也是國家的另一個隱憂。那些身為王室一員卻不與五族通婚,情願和平民相守者,因而被王室除名的人,他們真如此恨王室嗎?
司亞浩想著想著,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裡,連那「疑似刺客者」先是眨眨眼,一副困惑模樣,再拿起頭上的蓮葉,放掉兀自呱呱叫的青蛙,最後再抖抖自己的衣襟(漁網?)、掉出幾條活蹦蹦的鯉魚……這一聯串可笑動作都沒看到。
斗大的水滴隨著他的動作紛紛滾落,陽光照耀在那人身上、水滴折射的光芒映襯著他臉上大大的笑容,如果不去注意後面那些神色緊張的士兵們,還真讓人覺得這是一幅夏日遊園圖。
見司亞浩睜大眼睛,卻不知神遊到何處的模樣,使那人反省是否因自己突如其來的現身,讓小孩子嚇呆了,連忙移動到司亞浩的面前,對他搖搖手,試圖招回小孩已神遊太虛的靈魂。
見司亞浩終於回神魂,大大的眼睛還向自己「感恩一望」(純粹是自我感覺)後,遂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用眼神表示你的感謝了,其實你的靈魂會被嚇得出體,也是我突然出現害的,真不好意思。」
司亞浩聽完他的話後,差點沒昏倒,大吼(他很少會有這麼大動作的情緒反應,向來只有他整得別人暴跳如雷的時候)道:「我剛剛不是在感謝你,是在瞪你!你知不知道啊?還有,誰靈魂出竅了?我是在思考、思考!你懂不懂啊!虧你長得耳聰目明的模樣,為什麼會有這麼恐怖的『理解力』?!還有,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到底有何目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個有著「恐怖理解力」的人,聞言,只是笑笑地看著司亞浩,並說:「幸好你真的沒事。」
司亞浩聽了差點又要再跳腳。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趁司亞浩還沒有再生氣地發表另外一篇言論時,那人說:「對不起,我到這裡是遵循了一位尊者的指示,他的名字,因為沒有他老人家的允許,恕我不能透露,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我到這裡;至於我為何會突然出現,那也是因他老人家的能力,讓我在此時此地出現在你面前,而他的能力,我也不能說……」
司亞浩只覺得一席話聽下來,根本沒有聽到任何重點,他到底為何而來、如何穿越結界,到現在還是沒有頭緒,可是看到此人說話態度如此誠懇,若說是在耍人,那他的心機實在太深沉了。
要知道司亞浩在一開始發問時,就已動用了感應的能力,若是他人對自己的問題說謊,即使掩示地再好,總會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而他的能力,就是去補捉這些微小的變化。
可是司亞浩又不甘心完全問不出任何情報,便追問說:「那你的名字呢?父母是誰?家住何方?師承何處?」
司亞浩想說如果他堅持不肯透露,那便代表他心中有鬼,怕有人藉由他的名字查出他的底細,又或者他如果說出假名,那更是代表他另有所圖。但不管是那一種,他都必須將他交給國師,那怕他對這個人有好感,希望他能留下,他都無法不顧及整個王族的利益。
只見這個人笑笑著說:「我叫單子潮!其他的……不詳。」
聽到他的回答,司亞浩簡直想昏倒。這麼不合作嗎?看來只有那個方法了。「你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嗎?」
單子潮搖搖頭。
司亞浩嘆口氣:「好吧,那我只好把你交給國師處理了。在國師確定你不會危害我王室之前,只好請你待在那幾天了。」
因為單子潮的不合作,不肯透露其來歷,司亞浩沒法子,只能命士兵們帶他到國師處,並暗中吩咐國師無論如何也要查出他的底細。雖然他很想留這個人下來,但國家、王室的安危他還是得排第一。
他對國師說出自己的心意,「希望國師能儘早查出此人來歷。」
熟知司國小王子的人都知道,小王子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已經不太像是他原來的作風。司亞浩的習慣是,先懷疑每一個人,直到時間證明他們的清白為止;但對於今天這個陌生人,他卻反常地先認為他沒有問題,再請國師幫忙證明自己的推論。
面對王子的交待,國師決定以他的異能「真實之眼」,來查看這個人的來歷過去。
但出乎意料的,他的過去竟被一片朦朧的白霧所籠罩,以致於連「真實之眼」都無法看穿。
國師大驚。但他神色上卻不顯出來,只吩咐侍從將他帶下去安頓。
當天晚上,國師利用「臨鏡」,開始和遠方的人溝通。
「宮中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但看王子的態度,似乎並不想拿他當刺客辦,只是想要查清他的來歷。」
「喔,是嗎?這倒是有趣。」
「但令我擔心的是,我以真實之眼,竟無法看出他的過往。從我得到真實之眼這麼多年以來,他是我第二個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的人。」
直至此時,國師的臉上才露出懷疑、擔心的表情。
「那很好啊,代表機會來了。」那聲音帶著笑意說。
「你的意思是?」
「先將這個人留下來吧,等到命運的轉折點來臨時,自然就用得上他了。」
國師忍不住問了一句,「可是,如果他真是別國派來的刺客,傷害了王子殿下的話……」
「那又如何,與你又有何干?難道,你要背棄自己當初的誓言?」本該是質問的語氣,那聲音卻在最後流露出一股興奮的期待。
「不,我未曾忘記我所說過的話、所發過的誓。至今我認定的,惟有秦王殿下。可若王子在我的擔保下出了事,使我離開了現在的位置……」
「既然你不放心,那何不把他留下?把他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地監視,看他是否違害了你的誓言。」
切掉通訊後,國師深思起來。既然那人的意思是這樣的話,那接下來自己要做的,就是找個既能合理留下這個「疑似刺客者」、又能就近監視他的理由了。
隔天,司亞浩聽了國師所編出的理由後,不滿道:「國師,為什麼我要請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當我的師傅呢?而且他看起來也不能教我什麼啊?」
「殿下,我只能跟您說,他對於您未來的命運影很大,占卜的結果顯示,他絕非您的敵人,他對您將來的王業有極大的助益,有他在您身邊,您更可以達成王上對你的期望。況且王上禮遇各方學士,特令王子的授業師傅,免受身分盤查的規定。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而且您不是不討厭他嗎?」
「我那有!」司亞浩有些不自在地反駁。
好吧,國師,我明白你的考量了,既然他對我以後的王業有利,那不管我再怎樣無法接受他,我都會努力忍受下來的。
註:
1、五族之一,祭族,祭作姓氏時,音同「債」。
2、五族之一,邗族,邗音同「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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