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凯恩犹豫片刻，他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那个男人是谁？这戒指又是什么？在这种时候，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只是让他心烦。他不想在这儿多呆一刻，于是果断地戴上了戒指——
痛！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乌云驱散了阳光，萧瑟代替了生机。随之而来的，是一大串晦涩难懂的符文涌在凯恩眼前，撕裂着他的眼睛和头脑。符文在他的眼前飘来晃去，仿佛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丑态。凯恩恼羞成怒，提剑便前冲挺刺，又胡乱地向周围挥砍着，企图撵走这些恼人的字符。可每当自己砍碎一块符文，就会有更多的符文涌现出来，隐隐伴随着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啊！——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搅得凯恩头昏脑胀，呕吐不止。忽然，他的口中涌出一阵苦涩，紧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血，死黑的血。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倒了下去……
……
雷声隆隆大作，冰冷的雨水打在凯恩的脸颊上，将他的神智渐渐从浑噩中唤醒。
躺在泥地上的凯恩再次睁开双眼，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他扭头看着斜插在地上的佩剑，已然是血迹斑斑，炽热的鲜血甚至渗进了剑下的泥土，就连周围的草叶上也染上了斑斑血痕。不远处，两具尸体横尸树下，双眼久久不能瞑目，想必是生前正惊恐地看着什么；还在流血的，微微张开的皲裂嘴唇，似乎还想要诉说着什么，却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
分明是海瑟薇和罗瓦赛尔。
凯恩双手撑地坐起身，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幕惨案。在雨水的洗礼下，自己的意识有所恢复。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上去，看着脚下的二人，跪下身去抱住了海瑟薇——
“夫人？夫人！你醒醒，醒一醒啊！”凯恩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大口喘息着，错愕地跪在海瑟薇身前，颤抖着抱住她尚存温热的躯体，任凭逐渐冰冷的血液在自己的盔甲的干涸。泪水伴着雨水，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不觉间，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切出自你手，你是杀害他们的凶手！不仅是罗瓦赛尔特使，甚至你的妻子也惨遭你的毒手！你这个恶魔！”
凯恩回头看去，一个身着黑色战袍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皮笑肉不笑的俯视着自己。“莫莱！果然是你！你杀了我的妻子，我要宰了你！”凯恩握紧拳头，转身便冲了上去。但手无寸铁的他还没走几步就被莫莱的侍卫们三两下放倒，动弹不得。
“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莫莱走到凯恩身边，把玩着自己胸前有些褪色的十字护符，“你的猜忌与怀疑滋长了内心的邪恶，使得魔鬼占据了你的身体，犯下伤天害理的罪行。没有人可以救你，只有你才能救赎你自己……”
“是我……干的？”莫莱的话萦绕在耳边，让凯恩的信仰与意念头一次产生了动摇。也许真的都是自己做的？自己真的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们见证了你的罪恶，没有人能为你洗脱罪名……”这些声音不绝于耳，在凯恩的脑袋里不停地打着转。
够了，够了！停，给我停！一切都要结束，一切必须停止！
看着头痛欲裂的凯恩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着，莫莱的脸色从微笑逐渐变得狰狞，猛兽般的血盆大口贪婪地咧开，对眼前这道名为痛苦的美味垂涎欲滴。“鲜血！没错，只有献出你的血才能洗涤你的罪恶！用你沾满挚爱之人鲜血的剑送你上路，结束一切的恩恩怨怨……”
“我，我明白了……”
莫莱示意侍卫们松手，目视着双眼迷离的凯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的凯恩眼里，那把插在血泥上的剑旁，仿佛是一条区别于周围疾风骤雨的，散发着圣光的康庄大道。裹挟着雨露的劲风冷酷地拍打在脸上，试图唤醒这位迷途的英雄。
“我来了……和我一起，回家吧……”
西风下，一个伤痕累累，面容憔悴的骑士步履蹒跚地走到血潭前，颤抖着拔出插在地上的剑。他拂去剑刃上的污渍，看着其中自己头发披散，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已然有些麻木。这个陌生人是谁？凯恩茫然地质问自己。那个英气勃发，傲然于世的骑士，马利·凯恩已经死了，只留一具空壳徘徊于世。既然这样，就给他最后的安息吧。
随着剑刃划过脖颈，骑士以双膝跪地的姿势轰然倒下，手中的剑啪嗒一声滑出手心掉落在地，仿佛断了线的木偶，在失去主人之后也燃尽了最后一滴灵魂之火后，也随它的主人而去了。
气息尚存的凯恩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努力地伸手前够——他只想在最后牵上海瑟薇的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切怀疑与猜忌都烟消云散，只有亲人的陪伴才能给自己逐渐冷却的血液重新注入一丝温暖。
埃尔莱森见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场面，他掏出匕首刚准备上去给个痛快，却被莫莱轻轻抬手拦了下来，准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有趣的一幕。“我们打个赌，看看是他先牵到那女人的手，还是他的血先流干。”莫莱脱下手套交给侍从，“赌注就是今年的荣誉奖章提名资格，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那家伙马上就会死掉，一切都是徒劳。”埃尔莱森急不可耐地抢答过来，在他的眼里，凯恩已经和那边的海瑟薇与罗瓦赛尔是一样的尸体了。“没想到今年的勋章这么快就来了，这下免得为考评的事头疼了。”
在凯恩的眼中，被两位女仆服侍的女儿凯蒂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任凭画师给他画像；海瑟薇面带微笑地站在远处，扶着背后一扇虚掩着的，隐隐散发着微光的木门。“等等我！——”凯恩拼尽力气艰难地爬着，每前行一步，自己的生命便损耗得更快一分。可他一个将死之人还在乎吗？生前的财富与名利都可以放弃，但只有一样东西——家人。失去了家人，即使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呢？
聚光灯照在凯恩身上，所有的观众都在欣赏最后的一幕。木质的地板上，凯恩的身体已经脱出长长一道血迹。他伸手去抓住凯蒂的小手，可只有随风而逝的星尘从他的手中逸出。此刻凯恩才恍然大悟似的明白过来——一切都太迟了。前面的路，他再也走不动了……
莫莱有些惊异地看着凯恩的尸体，嘴角微微地抽搐。良久，他才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说：
“今年的奖章和你失之交臂了。”
莫莱的灵魂像是被什么触动似的，久久不能平复，如同一位落幕之后，刚刚走出剧院的观众。他有些想不通，自己作为这出好戏的剧作人，已用纸笔在脑海中勾画了无数遍。可真正曲终人散时，犹有一种难言的苦楚。有一句话叫做“英雄相惜”，凯恩无疑是个英雄，自己真的能与他相提并论吗？不，自己可是帝国大宰相，新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集荣华富贵于一身，没有谁能与之比拟。
想到这，莫莱才心安地挺起胸膛，从侍从的手中取过手套带上，整了整衣襟，说：“收敛好尸体，打道回府，举杯邀功！”众人一起动手，按照莫莱的意思合葬了凯恩夫妇，而带走了罗瓦赛尔的尸体回去交差。缘由？随便编一个战场遇敌，为国捐躯的名头，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待到一行人马陆陆续续地扬长而去许久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畏畏缩缩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躲过一劫的小凯蒂忍着泪默默注视了这场悲剧。她怔怔地看着树下多出的这座新坟，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意味着什么。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接着是沉闷的雷声从她身后响起，吓得凯蒂惊叫一声，慌忙蹲下身抱住脑袋。凯蒂只希望只是做了场噩梦，——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自己就会在温暖的床上醒来，一眼就能看到爸爸妈妈笑盈盈地坐在身边，一起手拉手去享用早点。
她跪在坟前，满怀期待地闭上双眼等了一会儿，心头默默呼唤着爸爸妈妈，然后慢慢地，重新打开了眼前的世界——如故的雷雨下，一个身着黑色大衣，头戴宽檐帽，脚踩皮靴的年轻女子站在凯蒂面前，冷冷的目光无言地审视着她，如同一个打量罪犯的老练判官。忽然，女人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脱下大衣给凯蒂披上，紧紧握住凯蒂冰冷的小手，平和地注视着凯蒂有些脏兮兮的小脸蛋，接着爱抚地把她抱在怀里，又宛如一位慈爱的母亲。
小凯蒂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疑惑地看着这位陌生人。“你是？”
“我叫卡芙。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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