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北正在编辑部校对稿件,蛮子猛地推开门扫视了一圈,冲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猫哥……有个美女找你,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东南北急忙站起来拉着蛮子走到门外。
“叫啥名字?从哪儿来的?”东南北问。
“哦,忘问了。”蛮子不安地说,“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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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子跑在前面一推开寝室的门,东南北就看见了秦弦正腰杆挺直坐在他床沿翻着书,披着长发,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大衣,围着一条红黄格子的围巾,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东南北笑着说:“艺术家范儿十足啊。”
“哦?大音乐家。”东南北扶着上铺的栏杆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问你们主任啊。”秦弦说,“你不辞而别,大家都特别挂念你,就派我为代表来看望你。嗯,状态不错。”
秦弦说着往边上挪了挪,拍了下床铺,东南北坐下后看着她说:“你这是专程来看我?”
“我怕一放假找不着你了,所以提前请了假。我晚上回湖州。”
“放假我也不走,我租了个防空洞准备开始画画。”
“那我不是更找不着你了?”秦弦说,同学们笑了出来。
“你们该忙啥忙啥去。”东南北朝同学们挥着手说。
严辉说:“你俩也没干啥啊,还怕看吗?再说我们也没地方去啊。”
“那俺俩走。”东南北说着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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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和秦弦绕着校园转了一圈后出了校门在西湖边慢慢走着。冬天的西湖边上很少游人,树叶落尽,呈现出江南独有的素净美感。
“日本美学有三个关键词。幽玄,月下朦胧之影;物哀,风起樱落之状;侘寂,夕照枯叶之色。”东南北说:“我都体会过。”
经过的时候,岸边长椅上坐着的老人们都和东南北打招呼。
“他们都认识你?”秦弦说。
“我经常在这里跑步,或者画速写。”东南北说。
“我喜欢散步。”
“我要么睡觉,要么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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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小林说你在莫干山里长大?”东南北说。
“她才是莫干山里长大,她家和我外婆家是邻居,隔着片竹林。一放假我就去外婆家玩,我特别喜欢莫干山,那座山很灵气。”
“所以把你也滋养得很灵气。你看我们同学表情了吧?惊为天人,完全不像小林来的时候和大家一起打扑克、贴纸条、喝酒。”
“她是万人迷,走到哪都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男生,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不过她说话太没准了,前言不搭后语,一句话能表达无数个意思,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啥。她一直学习不好,直到高中才通过关系转到我们学校。”
东南北笑得前仰后合。
“你被她骗了吧?”
“我倒没啥,我同学估计已经不能自拔了,就是那个福建人。”
“不奇怪,一般男人对她都没有什么抵抗力。不过她是小聪明,心倒不坏,所以和我关系一直很亲密。”
“她说你脾气很坏,算不算打小报告?”
“也算客观评价。其实也不是天生坏脾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坏起来。”
“肯定有什么事儿改变了你。”
“嗯……可能是小学五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吧。我从小就擅于模仿,看了一部戏就学着里面的人物给大人们表演,一个人连唱、跳到演全包。上小学开始我就一直是全校各种文艺演出的女一号,还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演出。一到演出季,我就开始各种琢磨、各种准备,我会跟妈妈描述我心中的演出服装是什么样的,妈妈总是能给我做出来。小学最后一场全市汇演在少年宫举行,我们在学校已经练了很久,我衣服也做好了,但是彩排的时候没有人通知我,我还一直傻等,直到过几天才知道演出已经结束了。”
“谁替了你?”
“队里的一个很普通的演员,我妈说她父母中有一个是个什么官儿。”
“对你打击很大?”
“那个年纪肯定经受不起。我两天没吃饭,就是在那呆呆地躺着,不说话、不哭、不闹,后来我妈都快疯掉了,抱住我哭着说‘这孩子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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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慢慢走着,沉默了很久,东南北问:“后来呢?”
“后来我心里确实有阴影了,对这种活动不再热衷。但是我很多时候又无可替代,直到老师反复做我工作,我才勉强答应。排练的时候故作不用心,实际上我在默记着每个动作。我确实喜欢,也容不得自己在台上不完美。尽管中学期间一直主演,也没再被替换,但是我总有种不安全感。”
“影响真是很大。”东南北感慨说。
“还有因为我姨妈嫁到上海,经常给我带衣服,所以我的衣服很漂亮,从小就被女同学嫉妒。有些男生爱出风头使坏,故意往我衣服上甩墨水,都洗不掉的。那两件事情之后我就不大容易相信人了,对人也没有什么耐心,男生女生都一样。”
“脾气就变坏了。”
“嗯。后来发现脾气坏是件好事,因为会被人重视,不过我每次感觉伤了人之后都很不安。”
“是的,坏人都活得心安理得,好人反而经常自省、自罚。”
“你想拿个通行证还是等一句墓志铭?还是打着高尚的幌子做着卑鄙的事?”
“我想比卑鄙的人更卑鄙,和高尚的人一起高尚,不在乎幌子什么的,那都是手段。”
“卑鄙过还能高尚起来吗?”
东南北想了很久后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很分裂,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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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变了很多,不只是形象、气质更像艺术家了,感觉性格好像有点阴郁了,我只是种感觉。”秦弦说。
“你怎么样?”东南北说。
“就那样吧,过得稀里糊涂的,没什么方向。”秦弦说,“工作很琐碎,歌也没什么好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天天唱会把感觉唱坏的。经常给常扬录小样,但是从来没人买他的版权,歌路也不大适合我。”
“是得量身定做一首好歌,在中国很多人靠一首成名曲活一辈子,功成名就。”
“我可不想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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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说你是高中校花,常扬说你是大学校花,估计大学时候追你的人都得排队。”
“大学也是写情书的多,再不就是转弯抹角地制造偶遇,很少有直接追的。”
“你有回吗?”
“从来没回过,倒是喜欢看。不过怎么我对那些热情似火的文字没什么感觉,太夸张了,像在演戏。”
“你还是受过伤的。”东南北笑笑说,“你大学时没谈过恋爱?”
“是啊,一直觉得挺遗憾的。那时啥也不懂,光知道唱歌,唱邓丽君的歌,演出、跑场。还有就是我近视,又不愿意带眼镜,对面走过来的熟人我都看不清,人家和我打招呼我才反应过来,人家就以为我高傲,慢慢敬而远之了。”
“等一下。”东南北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秦弦说,“你没谈过恋爱?”
“想不到吧?”
“这太扯了!实际你连赤脚医生都赶不上。然后你和金素给我当爱情导师,还属你说的多。”
秦弦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不会游泳的教练也能教出世界冠军吗?”秦弦边笑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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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当天,东南北请全寝室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和同学们一一告别后把被褥和洗漱用品全部拉到了防空洞里,又储备了一些啤酒和方便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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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了两套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卷子,东南北顺手拿起笔记,笔记中有一段话:艺术家本着实验精神抛弃了过去的传统,开始尝试以新的角度和想法去思考关于材料的本质和艺术所实现的功能。从以叙事为主要表现的传统艺术手段转向以抽象形式呈现的趋势是现代艺术的特征。
东南北套上大衣,拿起笔记出门,一路边走边看,到学校图书馆发现已经闭馆,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翻着笔记,忽然看到远处沈雨晴走过,便起身赶过去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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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后殖民主义,我在一本杂志里见到过,但是现在完全没概念。”东南北说。
沈雨晴“呵呵”笑了两声说:“太前沿了,我没做过专门研究。我看过国内几个学者对后殖民主义的介绍,感觉民族主义色彩很浓,容易产生偏激的批评观。后殖民主义两位最著名的批评家赛义德、斯皮瓦克全部来自第三世界,他们以批判‘欧洲中心主义’为基本任务,但是在批判‘东方主义’时却不得不借助西方的话语体系,这很荒诞。作为殖民国或半殖民国,中国和印度、埃及、南美以及非洲的一些国家情况还不大一样,中国学者如果过分专注于西方对中国的奴役与侵略,有意淡化东方内部各民族、文化间的纷争带来的残酷后果就非常遗憾了。”
“我觉得了解这些对创作也有帮助,思路一下开阔许多。”
“算你幸运。有些艺术家了解越多越对自己没信心。”
“以前我一直认为艺术家的技术很重要,所以在看作品的时候关注的也是功底和技巧,但我自己其实不愿意成为那种能工巧匠的。我倒愿意做一个有思想、有批判、有创造性的知识分子类型的艺术家。”
“这是学习艺术史的正面效应。欧洲艺术家从库尔贝开始就有你说的特征了,印象派也是在抵制‘沙龙制度’过程中形成的。如果说同样是知识分子,他们有完整人格、独立思考、哲学认识、社会使命、人文关怀,那才是真正知识分子,我们只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伪知识分子。”
“完整人格、独立思考、哲学认识、社会使命、人文关怀。”东南北重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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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的喜庆气息提醒着春节将至,西湖边的游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东南北去张老师工作室看了一下后锁好门,去银行取了五千元现金到邮局汇给了妈妈。回到洞里拿出存折顺手打开看了一眼,余额一百元挂零,东南北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扔掉存折,仰躺在被褥上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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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背着画夹转了几个来回,最终选择靠近学校门口的湖边,靠在一棵树上随便选了个湖景画了起来。画好一张就摊在地上,撕个小纸条写上“十元一幅”夹在画上。不时有游人驻足观看,也有三三两两的大爷、大妈经过,东南北和他们热情打着招呼。戴着红袖标的两个人经过时打量了半天,最后没说什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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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换个角度继续画,感觉冷时高抬腿运动一会儿或者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从太阳当头到太阳西落,东南北总共画了八幅,只卖出去一幅。第二天东南北口袋里多装了些彩色铅笔和炭条,画了几幅和以前不一样的作品,慢慢积累多了,画的种类也多了,一天能卖出去的数量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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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买了几包烟和一些糖果送给带袖标的人和大爷、大妈,就此固定时间都会出去在固定位置画画、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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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西湖边的风一下子温和、潮湿起来,东南北把画摊在脚边,压一张小木板,上面刻着:10元/幅。然后掏出铅笔慢慢削着,笔头削得很长、很尖,忽然之间眼泪流了下来,轻轻地说了声“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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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女孩经过时停住了脚步,一起蹲下来翻看东南北画好的画,一边翻一边商量着,北京口音。挑了半天,其中一个女孩拿了两幅站了起来,比来比去拿不定主意,抬起头问东南北:“买两幅能便宜点不?”
东南北低头看了一眼木牌,女孩皱了下鼻子,回头和另一个女孩继续窃窃私语,又拿起其他几幅画比较着,不时看看东南北。
“你们是学艺术的?”东南北说。
“美院附中。”一个女孩说。
“中央美院还是工艺美院?”东南北问,女孩说:“央美。”
“你想多便宜?”东南北笑着说,女孩掏出钱包拿出张五十元钞票递给东南北说:“三十元四幅。”
东南北看了下纸币摇摇头说:“找不开。”
两个女孩在各自钱包里翻来翻去凑出两张十元的和几张零钞还有硬币放在掌心伸向东南北,他只捡起了纸币说“谢谢!”。
俩个女孩相视一笑,一人拿着两幅画离开,一边走一边互相指点着各自手中的画。东南北眯着眼睛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女孩身后,越跟越近,同时一只手伸向了其中一个女孩挎在肩上的包。东南北一愣,冲着女孩大喊一声:“哎!”
俩女孩一回头,小偷迅速缩回手若无其事地贴着女孩身边往前溜。买画女孩看了一下周围远远地指着自己做了个手势,东南北点点头。
“你喊我们?”女孩走回来后问东南北。
“哦,我忘了签名。”东南北说着眼睛扫了一下周边。
东南北签名的时候,女孩开玩笑说:“你叫东南北?你以后要是成名了,这画可就值钱了。”
东南北边签名边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小心点,刚才有个小偷,手已经伸到你包里了。”
女孩立即拿起包查看,发现拉链已经被拉开了,急急地翻了一下开心地说:“好在没得逞,多亏你!谢谢东南大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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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女孩刚离开不久,小偷靠了上来,围着东南北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着说:“画画的?多少钱啊?”东北口音。
东南北低着头玩着铅笔用东北话问:“你东北哪的啊?”
“我问你话呢?”小偷提高了声音说。
“收摊了。”东南北说着弯腰准备收拾东西。
“我让你装逼!”小偷说着照东南北左脸颊狠狠轮了一巴掌。
东南北直起身抓着铅笔趁着小偷又举起手臂时从下往斜上狠狠地扎进他的小腹里,他哀嚎一声捂着铅笔弯下腰去。
东南北大骂着抬起膝盖对着小偷手捂的地方用力顶了上去,小偷又嚎叫一声,窝着身体踉跄着朝他倒了下来。东南北侧身向后躲了一下,左手抓过小偷衣领,右手又抽出两只铅笔握紧了对准小偷脸上扎过去。小偷下意识一挣,一只铅笔刺穿了他的锁骨断在里面,他又惨叫一声。
东南北边骂边扔掉手中断的铅笔,又抓出几根铅笔扬起手臂,突然一根木方砸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一软,铅笔散落了一地,随后木方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断成两截,他摇晃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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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睁开了眼睛,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的面孔。
“阿美?”东南北惊讶地叫了一声,刚起身,“哎呀”叫了一声又倒在床上。
“别动!别动!”许美慧的声音传来,“手臂断了,别用力。”
东南北闭上眼睛,皱着眉头说:“真的是你吗?阿美?我在哪里?医院?深圳?朱珠怎么没来?”
许美慧用手撩了下东南北脸上的头发,擦了下他的眼角说:“小北,好好休息,我们都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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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许美慧和两个男人的争吵声。
“你们怎么这样?受害者还昏迷,你们不去抓凶手,在这纠缠什么?” 许美慧厉声说。
“这位女士,这是我们工作。按程序我们接到报案了就得先找到当事人录口供。”男人说。
“你们能不能先找小偷去录?” 许美慧说。
“我们现在还没抓到人。”男人说。
“那现在也不能进,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叫他。” 许美慧说,“人昏在床上,也跑不了,你们晚点再来。”
“请配合我们工作。”男人说,“你打开门,我们看一眼。”
门轻轻响了一下又迅速关上。
“看见了吧?你们去医生那问问。” 许美慧压低了声音说,“绝对不能惊动伤者,要不你们先把我抓走。”
“你是他家属?先登记一下。”男人说,“他绝对不能离开医院,我们随后再来,还不知道对方受伤情况,万一人死了,他得负责!”
“负什么责?抓小偷的还成罪犯了?” 许美慧说着声音又高了起来。
“现在还不能定性。”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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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北昏昏欲睡的时候,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一个人走近了站在东南北床边,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和许美慧很相似的模糊面庞。
“阿美?”东南北疑惑地说。
“我是许美慧大学同学,叫我红姐吧。我去学校找过你,他们说没有你这个人。”红姐问,“你口渴吗?”东南北点点头。
红姐给拿着水瓶凑到东南北嘴前,他咬住瓶口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感觉怎样?”
“头疼、恶心、看不清东西。”东南北说完看着门口,“许美慧呢?”
“在打电话。”
“在哪里打电话?”东南北说着挣扎着坐了起来。
“别动,医生说你头部有血肿、积液,会影响视力和平衡还有短期记忆,要好好休息。”红姐按着东南北肩膀说,东南北晃了一下肩膀摆脱红姐的手下了床,光着脚摇晃着往外走,红姐赶紧扶住他。
“我要撒尿,去洗手间。”东南北闭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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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快走到病房门口时,东南北看到许美慧斜靠在门口的墙上,仰着头,闭着眼睛、双臂抱在胸前。许美慧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急跨一步扶住东南北,焦急地说:“怎么样?”
东南北笑了起来说:“真的是你,阿美。”
“还笑!”许美慧说着眼睛一红,眼泪扑簌落下。
“没事儿。”东南北扬起被石膏固定的手臂说,“帅不?”
“差点死了,你还帅!”许美慧扭过头说。
红姐扶着东南北回到床上躺好,许美慧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东南北闭着眼睛微微摇摇头说:“我只记得你, 你怎么在这?”
“我在上海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大学同学,你怎么没去福建?”
“秦弦跟你打小报告了?”东南北笑笑说,“没钱了,借给一个人炒商铺没还呢。”
“所以你去画画、卖画?” 许美慧说,东南北点点头,皱了下眉头。
“你那天太吓人了,我来之前还打听防空洞在哪,绮红说好几处。后来我问浙美在哪,她说在西湖边上,我来了之后就说去看看。浙美不让进我俩就顺着西湖边逛,突然看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个人,后面跟着个人扶着车上的人跑,还有人追。经过的人说什么‘画画的’、‘小偷’、‘全是血’、‘三个人打一个’、“肯定死了”,远处有群人围在一起。我突然发疯了似地跑过去,拨开人群看到你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都是血滴,我当时就崩溃了,把你翻过来看还有呼吸。”
“你真是我的菩萨。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
东南北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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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在东南北的坚持下,许美慧办理了出院手续和红姐一起三人乘出租车回到了防空洞,站在中厅,许美慧看着地上的被褥说:“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
“多好的地方。”东南北说着用左手把空酒瓶放在啤酒箱里,垫上纸盒说:“你们只能坐这了。”
许美慧站着说:“你跟我回深圳吧。”
“我还没上完课呢!”
“你研究生不是考完了吗?还上什么课?你又不是来学画画的。”
“我不想回深圳。”
“你永远都不回深圳了吗?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北京、上海、留在杭州、回东北?你去那能做什么?画画、卖画?十元一幅?”
“我就是不想回深圳!”东南北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或者他确实没钱还给你,你靠什么生活?你肯定能考上研究生,但是不交学杂费吗?住宿费、生活费呢?”
“我可以把深圳的别墅卖了。”
“那你不总得回去一趟吗?我也不是让你回深圳不回来了,我是说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还可以上几天班,我一直保留着你的编制。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使这里住得很舒服,但是你能不出洞吗?你还是满怀仇恨,恨警察,恨小偷,包括恨你自己。你知道吗?你把那个小偷捅的多惨!你那根铅笔穿透了他的脾脏。”
“小偷抓到了?死了也活该,是他先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
“哼!你懂法律不?什么叫正当防卫?先不说别的,谁能证明他是小偷?谁能证明是他先动的手?”许美慧大声说,“他说因为买你画产生纠纷,你第一只铅笔插在他肩上,他没反抗,你又捅了第二只铅笔,还用膝盖顶了进去。这是正当防卫吗?至少是防卫过当,他要是死了,你就是过失伤人致死罪,至少蹲十年以上监狱。就是现在按重伤害算,起码判你三年劳教。”
“你怎么知道?”东南北翻了下眼睛说。
“要不是我同学找人疏通,警察还能让你出院?要不是那些大爷大妈阻拦了后来的两个小偷,你就得被乱刀捅死!要不是刚好被我们碰上,谁能送你去医院?不预付医药费哪家医院能收治你?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谈你卖艺维生?做你的艺术家梦?”许美慧涨红了脸高声说,“你爽了是吧?你以为你这样就是为朱珠报仇了吗?她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伤成这样不心疼死?
“你这是逃避,你知道吗?逃避不解决问题,也解不开你的心结。就得直面她,听她的声音、做她喜欢做的事情、活成她喜欢的样子、完成她未了的心愿,这样你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像她一直活着一样。”许美慧说。
东南北的眼泪无声地倾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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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站在旁边的红姐突然说:“许美慧,我和你说两句话。”说着拉着许美慧向外走,许美慧不时回头张望。过了许久,红姐一人回来说:“小北,换身衣服去吃饭,我们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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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姐的指引下,出租车开到了一个都是红砖墙房子的老旧小区门口。下了车,红姐走在前面来到一幢楼前,三个人一起走进三楼的一间居室,东南北站在门口疑惑地打量着室内。
“这是我家的老房子,现在爸妈和我一起住在别处。”红姐说,“我和许美慧商量了一下,我认为你目前状况首先需要休息,其他事儿慢慢想,但是你那个洞里没有水很不方便,住这里也能画画,顺便还可以帮我看看房子。”红姐说着从钥匙环里退下一把钥匙递给东南北,他看着许美慧没接。
“我要赶晚上的航班回深圳,现在就得回酒店取行李。”许美慧说着拿过钥匙塞到东南北大衣口袋里,又从提包里拿出个信封放在鞋架上说,“你赚了钱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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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起下楼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许美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隔着车窗摆了摆手。
东南北一直注视许美慧乘坐的出租车远去,红姐拉了他一下,带着他走进了小区附近的一个本帮菜馆,坐下后红姐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说:“许美慧说医生嘱咐这阶段不能饮酒。”东南北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发呆。
“你不记得了?许美慧给你剪的指甲,她想把你胡子剃掉,但是说你留着胡子挺帅的。”红姐说,“你一共在医院住了五天,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许美慧一直陪着你,我偶尔换她一下回酒店休息个把小时。她请了好几次假,本来是当天晚上的航班回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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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上来后,红姐先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到东南北碗里,跟服务员说“麻烦拿个勺子”,东南北说“不用,我左手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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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太苦了。”红姐慢慢嚼着说。
“她和你说过什么?”东南北抬起头看了一眼红姐说。
“关于你?”红姐说,“你俩第一次后她和我说过,她内心很凌乱,她觉得她成为了和她先生一样的人,背叛了婚姻。后来的事儿都是这次才说,我当时不知道是你在浙美读书,我也没问,虽然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但她后来根本瞒不住了。”
“全说了?”
“应该是,包括年会、车祸、第一次、‘新马泰’、他先生过来后你就不理她了、你的画展和女友意外。你会怪她吗?”
东南北摇摇头说:“红姐刚才说她先生背叛了她?”
“她没和你说起过吗?”
“她是我领导,我不敢多问。”
“你见过领导这么关心下属的吗?她是你的爱人,你没察觉到她一直很不快乐吗?”
“你认识她先生?”
“我们大学老师。她也认识我先生,我们结婚的时候都是互相做伴娘。我们是大学时最好的姐妹,同班、同寝、上下铺。毕业后我回杭州进了政府,许美慧留在武汉进了银行。我们一直有联系,经常打电话能聊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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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条件那么好,又是高知家庭出身,谁知道她偏偏喜欢我们老师。”红姐说,“我们老师是有点小才华,但是有老婆有孩子,一直在外面乱搞,学校里都知道,许美慧也知道。估计他对女人挺有手段的,许美慧大三时候就跟他好上了,同时他还勾引我。我和许美慧讲过,许美慧虽然相信我,但是还替他辩护,说都是她太太的原因,没文化、不会做女人、不持家、不上进、一个怨妇,两个人也长期没有性生活。”
“都是骗善良女人的。但他后来还是离婚和阿美结婚了?”
“不结行吗?他可能工作都丢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红姐愤愤地说。
“为什么?”东南北问,红姐摇摇头。
“告诉我。”东南北直视着红姐说。
“快吃饭,吃完我们去取东西。如果你爱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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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红姐和东南北一起回到防空洞,拉了一车的东西回到她家,一起搬到楼上。放下东西,红姐指着里间说:”这是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我爸妈在这间,我和我弟弟在那间,上下铺。结婚后我和弟弟都搬出去了,爸妈现在帮我看孩子。”
“你的孩子多大了?”
“五岁,女孩。”
“真幸福。”
“幸福什么?我离婚了,没有一个离婚的女人会感觉幸福吧?”
“不离婚是不是更痛苦?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人做出这么艰难的决定?”
“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吧?许美慧劝我凑合,我劝她离,结果我们都没听对方的。”红姐苦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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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回到厨房外小餐桌前坐下,东南北直视着红姐说:“告诉我阿美的事。”
“你真够执著的。”红姐说,低头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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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校时许美慧就怀孕了,不得不流产,后来又流产一次,因为老师性欲很强,又不愿意带安全套。许美慧的爸爸也是同一所大学的老师,得知后先找到他,他说和妻子感情不和,分居多年,和许美慧是真爱,承诺等她一毕业就离婚和她结婚。许美慧毕业后他又拖了一年,许美慧的爸爸找到学校领导,他害怕了。期间许美慧又流产两次,等到结婚后发现已经习惯性流产不能生育。
东南北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下来。
“结婚后好过一阵,可狗改不了吃屎。”红姐恨恨地说,“有一次我在许美慧家里吃饭,还有另外两个毕业班的女学生。吃着吃着一个女生就耍起了脾气,还摔摔打打的,我知道肯定有事。果不其然,饭后我和许美慧一拷问,他就承认了。许美慧万念俱灰,决定孤身闯深圳。那个禽兽一直说要调到深大去,但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前年,许美慧回武汉过春节,她怕爸妈操心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一人一屋。年夜饭又是和一帮武汉的研究生在家里一起过,许美慧为了给老公面子一直在厨房忙乎,做好菜往外端时恰好撞到一个女研究生和那个禽兽在洗手间门口擦身而过的时候互相摸了一把胸部和下面。”
“我操他妈的!”东南北眼里含着泪骂了一句说:“这太欺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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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春节后回深圳,那是你俩第一次。”红姐说,“你的阿美看得很通透,她只需要一个婚姻的外壳来保护自己不受骚扰。对于男人她早已绝望,那么多年无性生活都过来了,有没有男人都不是问题,她快把自己修成佛了。我以前一直怕她出家,不过知道有你以后我一点都不担心了,她还会眷恋红尘。”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刻被风吹到哪里去。”
“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不是依赖你。人有时候需要通过另外一个人来确认自己活着的意义。”
“萤火虫会让你相信世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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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这两年多她的变化,你不觉得她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吗?”红姐说,“你给了她很重要的东西,自信、自爱、激情, 我能体会到她被一种美好的东西包围着。性对她来讲不重要,只是证明爱的一个工具,也证明她爱你,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没有爱是不会和男人上床的,何况你比我们小。”
“你最好一辈子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红姐说,“我之所以下决心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之间的真爱。你要听她的话,她不是真需要你保护她、为她复仇。但如果你真爱她,就一定要强大起来,她真有一天撑不住,最好倒在你的怀里,像她抱着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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