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唯一的偏航 - 65.媽媽

謝斯南沒有回答江知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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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越像是也察覺了什麼，話說到一半沒再繼續，只是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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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再次響起，是主持人宣布演講正式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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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開始起身，陸續往出口移動，走道間傳來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響，混著學生會人員指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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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謝斯南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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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坐在原位，背脊繃得直直的，一隻手下意識抓緊膝上的褲子皺摺。喧鬧聲逐漸推擠過來，他才慢半拍地站起，沒理會江知越的招呼，轉身就往後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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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在這裡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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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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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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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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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禮堂後台時，有學生會成員正在裡面收拾東西，見他走近，還問他是不是找誰。謝斯南順口掰了句「班導剛叫我來幫忙搬東西」，對方見他一臉誠懇，信了，還加快自己手上的動作留他一人在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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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台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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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者準備區整齊乾淨，茶水、餅乾完好地放著，像沒動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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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柔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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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慧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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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連儲物間的小門都打開看過一眼，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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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往校園裡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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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圖書館，沒有；教學樓後面的小平台，沒有；還跑到學生會辦公室前看了一眼，裡面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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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人群逐漸散去，下課時間也早就過了，校園恢復了該有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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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謝斯南走回禮堂正門口時，眼角餘光掠過旁邊那處教職員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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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乎清一色都是Toyota、Nissan 這類大眾品牌的車子之中，那輛黑色轎車顯得格外顯眼。車身閃著沉靜的金屬光澤，車牌乾淨無塵，車窗貼著隱密的黑膜，幾乎看不清裡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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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不是學校老師會開的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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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往前走近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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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在那台車旁邊站著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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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或者說，一位成年女性，與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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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得不遠，也不算特別近，但那種氣氛、距離感、互動節奏……謝斯南一眼就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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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熟人之間才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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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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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近了，謝斯南終於也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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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在看到林明慧第一眼會有一種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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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就是幾個月前，他在江語柔書桌上看到的，與江語柔手挽手、姿態親暱、笑得幸福洋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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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那一刻像是被按下了靜止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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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兩人站在一起、眉眼相似的輪廓在陽光底下被勾勒得極其清晰，心臟突然跳得很重又快，極其吵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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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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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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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過神來，就看見面前那張與林明慧極其相似的臉，以放大數百倍的模樣呈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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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柔墊著腳，湊近打量少年愣神的表情，似乎想從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謝斯南，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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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是上課時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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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沒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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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她，餘光掃過她額前一點汗濕的髮絲，嘴唇微張，像是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只是抬手碰了一下她的頭髮，語氣淡淡的：「我剛剛在找人，結果走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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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深究，只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的瀏海：「那你找到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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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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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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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肩並肩地走回教學樓，光線從樹葉間斑駁地灑下來，風也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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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會兒，他像是隨口說的那樣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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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越剛剛跟我說，你跟林作家長得蠻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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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輕鬆，像是在聊「晚餐吃什麼」這種稀鬆平常的話題，眼神卻不動聲色地落在她臉上，觀察她每一寸表情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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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柔腳步微頓，但只是一瞬，很快又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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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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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一下，語氣沒什麼起伏，「很多人都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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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輕輕「嗯」了一聲，又往下探一步：「你跟她……是親戚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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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親戚」兩字時，謝斯南也沒察覺自己的咬字變重了，就好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那短短的兩個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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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謝斯南問完這句後，江語柔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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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人快走到二班教室門口時，謝斯南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等到江語柔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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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放棄等待的瞬間，少女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一樣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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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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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腳步頓時煞住，垂眸對上江語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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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之間，他看見了些什麼——說不上來的情緒，像風掀起一層層湖面，微光閃動，卻難以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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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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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江語柔踏進二班教室門口，許淮舟在黑板前抄著筆記，側頭一看，挑了挑眉：「咦？怎麼只有你？謝斯南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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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江語柔下意識回頭，「他就在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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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走廊曬著暖光，沒有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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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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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一路往校園偏僻的方向走去，腳步急促，彷彿只要稍微放緩一點，他整個人就會被胸口那團難以名狀的情緒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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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教學樓後面，那條通往器材倉庫的小路安靜得出奇。牆上塗鴉斑駁，風吹過來，有幾張作業紙被吹得翻起，像亂七八糟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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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定，拿出手機，撐著牆壁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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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亮起，手指在通訊錄滑了一下，最後停在那個熟悉的稱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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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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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毫不猶豫地按下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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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一聲，兩聲，很快被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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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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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聲音溫柔而驚訝，像是沒預料到他這個時間會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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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喉頭一緊，眼神落在他有點髒的球鞋上，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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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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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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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閉了閉眼，像是在壓住什麼情緒，過了一秒才吐出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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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說過，江叔很久就失去了妻子，是自己一個人撫養著江語柔長大的？」說完，謝斯南不自覺地捏緊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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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秒，謝星綾溫柔又帶點尾音上揚的語調從話筒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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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他超厲害的。還記得我當初就是因為這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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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還沒說完，謝斯南就覺得胃裡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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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壓住嗓子，還是忍不住往旁邊彎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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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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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不出什麼東西，只是一陣劇烈的乾嘔，像是某種真相在體內破開了縫，從他身上一點一點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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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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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他抹了一把臉，很快將話題轉移：「媽，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明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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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緊接著傳來謝星綾遲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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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慧？」她像是在回憶，「她不就是你那個很喜歡的作家嗎？你是要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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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看著腳邊落葉被風吹得打轉，像心底被撥開的某一角，一直有個念頭在喧囂：謝星綾沒說謊，她真的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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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無辜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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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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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斯南突然覺得有點累，甚至有點後悔自己打電話給謝星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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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後抬起左手，狠狠一拳錘在身旁的水泥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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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悶響，拳頭瞬間一陣刺痛，手背指骨滲出鮮血，像是把胸口那團混亂撕開了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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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額頭低垂，呼吸急促，整個人像快炸開的氣球，只能靠那一下劇烈的疼痛勉強維持住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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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話筒不斷傳來謝星綾的喊聲，讓謝斯南越加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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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用力閉了閉眼，深呼吸好幾次，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能在通話掛斷前維持住應有的體面：「……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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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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