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逢別（一）

聖玄手抱兩匹布。聽說上妍坊因為大火，被完全燒毁了，於是他去了舊市集買材料。他答應了香薊，會在臨別前為她造一套新衣。

當他走進大市集時，發現人多擠逼，人們都一臉歡喜地拿著小布袋。而聖玄還未走近繁忙中心，也聽說發生了甚麼事。

「臣家派食物？那個大商家？」

「是啊，臣家千金在廣場派米派肉，大家都可以取。」

「那麼好心？」

「聽他們說，每到初一和十五，他們也會派米肉贈給大家！」

「她沒有目的吧？不會像珍賈坊那樣騙人？」

「我想沒有吧，臣小姐親切有禮，又不會看不起人。」

「是賺了太多錢，覺得是時候要幫助其他人嗎？或者該說，是想積一積福而已？」

「可能是因為她本性心地善良，那也不行嗎？而且，她看來亦有很好的面相呀。」

「面相？你懂個甚麼？」

聖玄心中忍不住微笑，臣采然還能留在古都，看來他不用擔心她了。雖然不知她的未來會是如何，但他深信她一定會很快樂。

聖玄又猜，臣家臣並不是與達敏一夥。臣家只是仿畫的中轉站，而按照臣家臣的膽小性格，他不可能知道畫後藏了個驚天大秘密後，還能安然歡迎太子進府。因此，太子亦沒有怪罪臣家。

聖玄穿過大道，來到茶樓。樓內正上演劇目，站在台上的是桂叔，演著一齣獨腳喜劇，樓內不斷傳出嘻哈歡笑聲。

桂叔一眾將會再次跟隨城玥回琥珺去，不過他們壓不過內心欲上台表演的興致，在臨行前數天，還是要來茶樓表演。劇團在古都很有名氣，來看戲的客人絡繹不絕。

聖玄站在一邊，茶樓的桌子都坐滿了，更多人像他一樣，站在一旁看著舞台。

即使陽光在照，吹來的風還真是透涼，甚至有觀眾披了連帽袍子，不單全身，連臉容都遮蓋，看來真覺冷。

聖玄會想念這裏的一切。他閉上眼睛，如照相般，記下面前此刻的景色。

他張開眼睛時，發現不遠處有個高瘦柳白人影倚在紅柱邊，朝看自己。對方的修長眼睛微瞇，滿是笑意。

啊？是太子？

太子掀起臉上一邊酒窩，揮著手中銀月扇，跟他打招呼。

他為甚麼又在這裏呢？

太子靈巧地穿越人群，走到聖玄面前，還未等後者回應，便提議道：「聖玄，我們要出去走一走嗎？」

「好。」聖玄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太子領著他在大街穿梭，一邊開始爬上坡，一邊把在言重殿發生的事說過不停，完全不擔心聖玄這個外人會把事情說出去。聖玄專心聽，不時驚呼，太子很滿意他的反應，不時深刻一邊酒窩。

聖玄發現，自己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太子也沒有變，一身高雅柳白衣，氣色看來很好，兩頰潤紅，眉目輕快。

太子說：「是這裏了。」

「哇。」聖玄不禁輕呼。

他們走到高坡，能俯視身下的古都全境，亦能清楚遠眺相望灣對岸，甚至是更遠的地方，猶如展望台。

今天藍天尤其萬里無雲，陽光投射，格外溫暖。

「真的很久沒有像現在那樣平靜。」太子伸展兩肩筋骨，兩臂高舉，很是舒暢的模樣，遠視身下之景。

腳下的古都，全是他的。他計劃了那麼久的一切都成功了，終於能輕鬆一會吧？聖玄微笑想。

聖玄問：「少爺，你在忙著登位的事？」

登基儀式將在明年初舉行，陞下將會成為太上王。

太子此刻一臉輕鬆悠然，輕撥銀月扇，臉上笑容不滅，連眉宇間都在舞動，聖玄好像從來都不曾見過他如此快活。

「對，在想邀請誰來看，不過朋友不多，所以不會很煩惱。」太子說：「有些人應該真心感到高興，會想來看的，例如跟我一起回來的大家啦、夏令啦，他們也會出席。」

啊？夏令？向日國的攝政王子也會來？

以後，在那位王子登基後，向日國將重新迎接盛世，與古都是當代兩個最大勢力。

然而，不像其他時代或是其他地方，接下來的日子，兩地國土從不曾相爭，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之後，含砂國與合哈國將會聯合攻打古都，向日國甚至派兵協助對抗。

聖玄問：「那位攝政王子是少爺你的朋友？」

「是啊，你也見過他。」太子說。

聖玄一臉愕然，問：「我見過？」

在哪裏？甚麼時候？他怎會不知道？

太子笑說：「你見過啊，就在石壁競投那時，他不是一臉木無表情坐在我身旁嗎？」

聖玄想起來了，是那名看來很悶的年輕男子！原來如此，他們二人真是好朋友了。

太子補充：「邊境發生的事也引起他的注意，因為很多向日國商人都出事，所以趁著我回古都之行，他亦一起來。不止他，暮遊國的小王爺也在，他的母親是向日國貴族，所以他總往向日國跑來跟大家玩，不回暮遊國去。不過當晚，那人緊張死了，比我們還緊張，說不定是因為坐在古姑姑身旁吧，我還擔心我們的事會因為他而被揭發。」

太子一臉樂天地笑，樣子很是懷念。

「少爺，大宮內……都好了吧？」

太子溫和地說：「那個老女人，留給我們來對付。」

聖玄有些驚訝，問：「還未完結嗎？」

「還沒完。」太子說，淺淺一笑，道：「不過，結局不會改變。」

聖玄真心地道：「她不能再做甚麼了，因為有你在。」

太子聽後，淡淡一笑，說：「我們花這樣溫暖的下午去談那個老女人，好像太浪費了。」

他輕撥銀月扇，一如以往的悠然自在。

「也是了。」聖玄問：「登基後，少爺你會很忙吧？」

「我想也是。」

他真的會很忙，聖玄知道。大宮內的文臣全都歸位，言重殿也重啟。現在他忙於整頓內部，接下來便會著手國外的事吧。

古都與含砂國在今回邊境紛爭中沒有進行全面戰爭。第一與第三軍團完全震攝含砂國，而兩大軍團絕對有能力反過來進攻，甚至完全壓制內部極為混亂的敵國。這樣的話，或許能夠避免以後含砂國與合哈國對古都的聯合進犯。

不過，聖玄知道太子不會這樣做。

要是聖玄從沒有見過太子本尊，他自然不用在意太子到底想甚麼。他只要像以往般，知道後世都知道的事便可。

幾御太子足智多謀、勇猛無懼、震攝八方，是個威風的人物。

在以前，對聖玄來說，到底為何要打仗，根本不重要。他的任務，只是要演好這位了不起的人物。

但是，這趟旅程，讓聖玄徹底了解一件事。

面前的這個人，是古都中最愛護生命的人。不單珍惜他的，亦珍惜他人的生命。

以後與西北兩國打仗，並不會是太子樂於所見。他不盲目於鬥爭，亦明白生命的可貴，即使是對方的兵馬。他或許是迫於無奈，才要舉兵迎戰。因為，他必須保護古都，以及他的人民。

如若鸝所說，太子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現在，聖玄知道真正的太子是誰了。他神奇地遇上他，還一起經歷了很多。

聖玄不想再錯怪他，這位曾經在遙遠時空活過的人。

而此刻，年輕的太子正活著。

或許此時，他亦已在思索含砂國的下一步行動，以及全盤應對計劃了。

「你在想甚麼？」太子忽然問。

「啊？」

太子微掀嘴邊兩角，樣子有些頑皮，說：「我知道你在想甚麼。」

「是……是嗎？」聖玄倒是意外。

「海戲的事。」

「啊，少爺，映期跟我說了。」聖玄說：「抱歉，當時我還在古都，不肯離開。」

「誰會怪你？你真心在乎我們啊。」

「少爺……」

「只是你知道愈多，恐怕更危險。事實上，真有人出手對付你了。」太子說，微微一笑，道：「不過，你還曾經以為我會殺死映期嗎？」

「……」聖玄不敢看他，太子卻笑得更深，亦一臉不介懷。

「白映期是我這輩子最信任的人，我可不會因為誰，或是甚麼事，而把他忘了。」太子說：「亦是因為他，我才能夠活到現在。」

聖玄點點頭。

太子又說：「那時你不走，也都算了，他卻亦待到最後一刻才能離開。」

聖玄喃喃道：「是我不好。」

「他比任何人，都不願見朋友出事，不管你的身份，或是你從哪裏來。」太子柔和地說：「只要他認定了，便是如此，他便是那樣的一個人。」

「……謝謝。」

太子笑了，問：「為何跟我道謝呢？」

「少爺你也幫過大家。」

太子聽後，銀扇輕敲額前，說：「哈！也不是甚麼了。」

聖玄也笑，笑得真誠。

「那麼……」太子溫和地問道：「你要回家了吧？」

聖玄臉色有些遲疑，才說：「是的。」

太子又笑了，說：「你可別想東想西，我今回又沒有趕你走，你想留多久也行。」

聖玄點頭，像是謝恩，說：「我應該留不及待到少爺你的登基大典了。」

太子似是開玩笑，說：「我早已料到，所以也沒有預留位置給你啊。」

「抱歉了，少爺。」

「別傻了，那又不是甚麼好玩的事，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去。」

聖玄真的不知該如何反應，瞥見太子眨了一下眼睛，甚是調皮。

太子問：「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擔心我吧？」

「我不擔心你。」聖玄說：「今天便是要跟少爺道……啊，送上祝福。」

太子聽後，微微一笑，說：「謝謝你。」

聖玄看著他臉上的小酒窩。聖玄想，或許在以後，他真的會有些懷念。

太子又問：「你很快便會離開古都？」

「是的。其實，明天便要出發了。」聖玄說。想到自己離開了原有的時代那麼久，或許爺爺早已心急如焚，說不定他在電視劇的角色都被取替了。

不過……回來這裏，他一刻都沒有後悔。

「噢……」太子的凝白臉上帶有幾分惋惜。

兩人說完，都沉默了一會。

這一回見面，說不定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在以後，他只能看到若鸝畫下的太子圖吧。聖玄心中決定，回去以後，他會把畫重新掛在牆上。還有，爺爺不是說過，老祖宗也畫下太子年老時的樣子嗎？那幅畫就在家中，屆時，他亦會把它一併拿出來擺放。

自己跟他的相遇是如此不可思議，聖玄再想不出甚麼話來形容這股難以說明的感受了。

終於，聖玄再次開口。

「太子殿下，我可以跟你握個手嗎？」

太子聽後，微微愣著，然後展出笑容，伸出了手。聖玄緊握一下，太子亦有力回握。

青戒不在他的指間。而聖玄清楚瞥見太子腕上的東西，在日光下，白玉鐲更見晶瑩透亮。

原來，他一早取回了嗎？真是太好了。

聖玄心中了然一切。他抬頭，微笑道：「太子殿下，能遇上你，是我畢生最大的光榮。」

「我也是。」太子淺淺一笑，說：「離開前，你去見一見映期吧，他一定也等著與你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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