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離宵禁生效的時間逼近,秦源三人急需在此之前尋得當地人為他們指路,他們為躲避在大街上巡邏的官兵,被逼轉進如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巷弄裡,為這進城後的初夜增添不少變數。
三人經過一番商議後,定出以下的策略:臨歧必右傾,清輝作慈航;若逢庶與黎,萍水敘契闊。
這二十字箴言是秦源提出的,汪步塵聽罷後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說來,咱們便不至於被這座迷城所困,而佯裝成本地人跟這裡的平民套交情,也便於打探所需的情報,但又不至於惹人猜疑動機不純。’
‘正是這個道理,若開門見山道出攀談的用意,只怕會弄巧反拙,惹得一身腥。’秦源不忘以長輩的身份提點丹霞派的師兄弟們。
說著說著,三人來到一處透著微弱光亮的平房前,他們不約而同的止住腳步,站在門前打量著這所屋子。
其時地方上的建築技術已略具雛形,榫卯對接、上樑等精細作業已廣泛應用於民間,早非由皇家貴胄所獨享。而隨著技術下放,民間亦能更好的釋放他們積蓄著的龐大生產力以投入建房造舍、鋪橋搭路等土木工業,變相分攤了工部所膺負的部分壓力,讓城鄉變革的巨輪加速運轉。
但常州在焦天華的統治下,水平較無錫湖州等鄰邦來得落後,加上軍紀廢弛,官兵仗勢對平民苛索無度,以至底層平民縱然簞食瓢飲、鹿裘不完,也積攢不了幾個錢。也因家財早被羅掘一空的關係,百姓根本無力修葺田房以樂民居,是以整個常州城除了焦天華等機要所居的半月堂府邸以及一旁其爪牙所駐扎的軍營外,基本上都是荒涼衰敗的。
而秦源三人眼前這座平房跟一旁的破屋全然格格不入,朱門青鎖,高門大戶,乍看之下更像是昔日汴京才有的建築。
蕭雲率先提議道:‘這屋子看著有些門道,要不咱們進去探探?’
汪步塵自然是聽他師兄的,反而站在前方的秦源魔怔住了,喃喃的道:‘這也太像了吧……’
汪步塵不解,問道:‘什麼太像?’
他輕輕推了秦源一把,後者這才如夢初醒,對二人解說道:‘我是說,這宅邸的外觀跟寒舍其中一處別院十分相像,便似仿建而成一般,只不知此間屋主跟老朽是否有什麼淵源……’
‘常州竟也有一處聽琴居?既然如此,咱們便更要會會這個冒牌貨,反正再走下去也未必能見得著活人,與其在這耽擱蹉跎,毋寧就地碰一碰運氣,庶幾能查出什麼貓膩呢。’汪步塵興致勃勃的搓手道,似乎對這事很感興趣。
蕭雲難得沒有敲打師弟的興頭,進而附和道:‘這一大片民房看著死氣沉沉,鮮少有人掌燈,我猜內裡不是無人便是人兒經已入寐。若論人氣,該數這裡面最旺,我也認為值得一試。’
秦源就這樣被丹霞派師兄弟的半推半就下,叩響了銅獸頭口中銜著的銅環,也在同一時間,屋內一曲伊涼奏起,從門縫間裊裊傳出。
另一邊廂,房苟悟和濮陽翊成。
二人待秦源他們出發了一段時間後才話別餘人上路。房苟悟是無錫人,房氏一族世代皆為鏢師,家中經營鏢局,字號‘無雙’。自東國亡國後百姓的太平日子到頭了,各地治安日壞,那些富貴人家往日腌臢事沒少做,皆驚怕自己經年搜刮得來的財產會被歹人覬覦,是以跟東國皇室有所瓜葛的世家門閥不少聘請鏢師,把能運走的貴重之物通通往相對太平的南方轉移。雖說走鏢者十九沒有好下場,但這一波的財庫南遷卻無疑讓天下的鏢局坐收暴利,而無雙鏢局自也理所當然地從中狠狠謀取了可觀的一筆。
房家的宗室子弟雖然因戰禍之故賺了往後十來年所需之財富,卻並未因此意氣風發,族中不論是主家還是旁支都在祖宗家訓的督飭下嚴守致富前的生活習性,並未因此荒廢武功,效法冷凌康等紈绔發了財便吞花臥酒去,是以這些年來房家雖偶經風浪,但家業依舊蓬勃興旺,欣欣向榮。
無雙鏢局的總號位於無錫,是城中最大家的鏢局,在經歷了財庫南遷後,房家聲價暴漲,一躍而躋身於跟顧家冷家等老牌世家平起平坐之列,甚至更有後來居上之勢。
房老爺深諳水漲船高的道理,財富多了,朋友和人脈自然隨之增長,同時也更易惹人眼紅。就在近年的臻園詩會上,房家首次收到請帖,這使不少在無錫站穩陣腳多年的世家感到威脅。有鑒於此,房老爺決心在江南各地開立鏢局分號,並命各宗室子弟分駐其中,只把主家-亦即房苟悟一脈留在無錫坐鎮全局,其中常州便有他們的分號,而常州分號的掌事人正是房苟悟的二堂兄房齡遠。
這時,房苟悟對走在身旁的濮陽翊成說了他家族在常州有著產業的情況,並直言他有意找房齡遠幫忙。
說起濮陽翊成,此人的背景則比房苟悟簡單得多。說白一點這人的過人之處除了武功以外還是武功。濮陽翊成的曾祖當年是一名名滿江湖的大俠,到得濮陽翊成這一代,家族遺留下來的遺產便只有家傳的武學,只是不知比之曾祖當年還剩下多少成功力?
至少濮陽翊成篤信若昨夜在顧府懷端堂出手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曾祖,季滸癡能否技壓群雄恐怕也是未知之數,甚至跟打贏季滸癡的肖無生相比起來,二人實力的差距極有可能不過是伯仲之間。
只是世上沒有如果,濮陽家的武藝一代不如一代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當聽到房苟悟說起常州城裡竟有人或許能助他們一臂之力時,他除了點頭稱善外還能逞強拒絕嗎?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著進城後的謀劃,說著說著已來到城外不遠處,只是他們當中的氣氛較先前肖無生或秦源他們不算熱絡,這大抵跟濮陽翊成自卑感作祟的心理有關?
來到城外,二人也不由自主謹慎起來。他們細心觀察著邊巡軍的巡行規律,直到他們認為已把敵方動靜摸得透徹後,才從隱身的大樹後轉出來,準備乘著前隊剛走,後隊未至的空隙一舉翻過城墻。
卻在此時,二人同時聽到身後的山坡傳來窸窸窣窣的枝葉撥弄聲,二人還未來得及找地方躲藏起來,卻已聽到人聲響起,只聽那不速之客破口大罵道:‘媽嘎蛋,挖老趙要宰了你這狗崽刮刮兒哈!’
二人感到罵人者不過在他們身後半丈多之地,而他們既然從藏身的大樹後跑了出來,朗朗月光下,兩者的身影勢必無所遁形。
房氏和濮陽互相對望一眼,兩顆心頓時涼了半截,他們硬生生的回頭面對剛才那言辭粗鄙的不速之客,卻見對方半個身趴在山坡邊緣。
只見那人渾身浴血,前額更不絕湧出血泉遮蓋了本來的面貌,教二人瞧不出其真正身份,而這個血人正吃力掙扎著爬到平地上來。
濮陽翊成受家風熏陶,為人急公好義,雖然眼前之人敵友難分,但還是上前去助那重傷之人一臂之力。
房苟悟見此子來路不明,怕濮陽翊成遭暗算而難以自救,忙一把把他拉住,卻聽對方不以為意道:‘此人身受重傷,任他本來武功再高,現如今已絕非咱倆的敵手。再說咱們剛才從樹後轉出來時不動聲色,既然他那眼耳口鼻早已糊滿了血漿,聽不見也看不到,又怎會提前知曉我們的存在,衝著咱倆而來?這傢伙估摸就是一個不幸失足掉下山崖的糊塗蛋,房兄忒也多慮了。’
只是當濮陽翊成扶起那人站穩後便旋即後悔了,只因那人身披常州軍的玄色戎裝,胸口以棉線繡了個名牌,上面寫著:‘常州第二司令部常備第六軍城防邊巡第一支隊司令官趙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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