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地平線卑微地隱沒,最後的光線躍升幻化,彩霞絲縷般流瀉天空,之後消亡於天際,蕭條的冷風從另一端颯颯吹來,夜幕悄悄降臨。
旭烈慎覺得詭異,彷彿骨裡降至冰點,某種不適的感覺如影隨形。他們更為謹慎,深怕從黑泥中怪物突然冒出,一些人武器從不離身,持續警戒四周,而那些冒出的氣泡、危脆的樹枝、因風搖曳的灌木,卻又都在反覆動搖他們本已忐忑不安的心。所幸一路並無大礙。
萬籟俱寂,這晚不像昨日,有著恐怖的噪音驅趕他們。他們拖著疲憊的身子步步向前,鞋子早因黑泥無數次的沾染而裹成了黑汙汙的一包,意識低迷,不過因為白天發生的怪事,他們依然不斷邁步,沒有一人提議停下,他們都只想離那鬼地方愈遠愈好。
直到月光如銀,遍照這塊黑暗大地,照出除了艱難跋涉的他們,四下再無其他活物,僅存稀疏的灌木微微反射著幽光時,他們才打算要找個地方歇息。
他們都有點擔心白霧,也都不知道這片土地今晚會不會故施重施,或是改用其他法子教訓他們。眾人先是幾近隨便地找了處地方,畢竟地面均由黑爛泥巴所覆,沒有區別,繼而放下行李、一齊紮營。短短幾天,原本使用的地舖就快不能用了,表面薄殘,有如飽受酸液侵蝕,不過他們別無選擇,也就照用不誤。
旭烈慎發現初時見到的那如同背景的黑狗山脈,此時已經巍峨地、崢嶸地矗立在他的面前了,正偕夜晚的昏暝,如巨人般俯視自己。他木然低頭,連連釘著釘子,腦袋放空,不願注意周邊,而把自己的思緒都放在紮營時的重複動作上,久久,又不覺想起今天出現的那群怪物。
我們是真的和鬼戰鬥了還全身而退?他出了神。等等,應該說,他們真的是鬼嗎?
那種身體如此詭異,他想大概沒錯。但不管是不是,他怎能保證這一切都結束了?有沒有可能,那些東西還在他們後面跟著?他們汙黑的身體潛在泥裡,像隻獵豹一樣緩緩靠近,然後……然後趁著深夜,大舉撲上……想到這,他不禁打了個寒噤,冷汗沁出了背,不不,這是無中生有的臆測,他只是太累,還沉浸在白日的夢魘裡……
他們布好防禦措施和營帳,匆匆煮完了飯。因為柳下貴負傷,所以納哈平不知發了什麼善心,自告奮勇來承接這重責大任,他們吃完剩下的烤魚和一鍋粥(簡直是難吃死了,呼延克捷還發誓他嚐到了淡淡的酒味),便在沉重的默契中早早休憩。郁鞠敏蘭仍發著燒,他們叫醒她吃了點粥,在其額上放上濕布,並且留給了她最好的位置安睡,同時也為柳下貴的腳換布擦洗。這晚輪旭烈慎站哨。他竭力睜大惺忪的雙眼,一邊立定身軀,一邊用手撣去腿腳的塵土和泥濘。
他手豎陌刀,望向遠方,夜幕包圍著他,寒風陣陣吹襲,他沒看見什麼異常。
……
月光閃進他的眼角,他心慌地睜開眼睛。
他往左右一掃,周遭一如以往。剛剛我是不是打了個度估?過了多久?他心問。他抬頭看向月亮,發現它似乎又前進了一段弧線。
旭烈慎感覺到風的流動好像稍稍不同了,彷彿須臾間產生了意識,開始凝聚起來。
他睜開佈滿血絲的恐懼的大眼,觀望白霧在他眼前漸漸形成。
他渾身僵硬。
但他們能做什麼?大家早已決定,如果白霧再度出現,就讓熟睡的人繼續睡吧,白霧的侵略如電光石火、無孔不入,要逃是能逃去哪裡?
他因此無助地看著那團白霧活像經由強風吹拂,如同殘酷的激昂的自然災害往他們的紮營地點光速進逼。瞬間他們就被這白色的魔怪攫在手心,生死任由天命。
好幾人發出了咳嗽聲,一陣又一陣的咳嗽斷斷續續,輕輕叩響耳畔,彷彿貝殼所發的海之聲。他在霧的汪洋裡迷亂。
霧氣和幾日以來迥然不同,在周圍蹁躚旋繞,試探性地撩撥他們的皮膚、挑逗他們的五感,吸入肺部,一種難以言喻的痙攣湧遍全身上下。
他忍耐著,最終還是不由自主的張開嘴巴,好像體內的肺在命令他這麼做。他吸入更多霧氣,然後開始咳嗽。
「咳……咳……」
「嗚……嗚……」
「咳咳、咳咳……」
「噁!……」
熟睡的眾人接連傳出不適不詳的囈語低喃,還有人因此驚醒,不過無人起身。即使這團霧氣久久不散,人人兀自百般忍耐,他也一樣。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宛如被塞入了毒氣室的犯人,在經歷了長久無望的屏息之後,最後的那段吸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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