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s le printemps(坠入春天)
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HvLG9VMUZ
已十一点半了,两人聊得很慢,盖对面打字不快,“输入中”字样时常持续许久,她需等待,空茫地思索,内里翻腾出一股异样。
“……我已在网路上将《黑城堡》删除了,所以听你说你看的是这一本,实在很惊讶。”她思索,还是飞快地打了字:“你是在哪儿看见的?”
似若不涉及个人想法或相关种种,HCILLUMNI的反应倒快,只见米黄色的聊天窗中迅速出现了一串链接,是为回答:此处。
她咂舌。既见那混乱域名,心中便有猜测,点进去,则果发现是个盗版网站,排版只可说勉强得看。她又感狐疑,问:
“你在盗版网站看见了它……又顺相关作品寻到了我的正式账号?”
“是。”
回答简练。海英慈靠在椅背上,翘腿,眉头紧缩,而后伸手,飞快打字:
“……你读得下去么?”
她又打:“不说内容,这网站的排版都叫人难读……你在电脑上的看的么?”
HCILLUMNI稍顿一会,复答:“我是将其复制下来,打成纸质版阅读的。”
海英慈无言了。她放下手,看着屏幕。对方也尚在输入中,她原想等HCILLUMNI先发言,终于不耐,仍抬手,抢占那先机,却不巧,两条信息一前一后,并时而来。
“你喜欢读它么?许多人都说它难读,我恐怕事实如此”
海英慈道,而见屏幕上另一条,如此写:
“我已将它阅读了一遍,有许多问题向问您……但在此之前,我想作为一个读者表达我的感想。”HCILLUMNI写道:“我认为这是基本的礼仪(Etiquette)。”
她看这句子有数秒,回复尽管轻松,心中却不然。
“我很感动。我不经常遇到像你这样礼节充沛的读者,大部分人会无视我,或对我指手画脚。”她打字:“多谢你,请你畅所欲言。”
HCILLUMNI沉默着。她似乎已开始打感想,而没有回复这句客套,使海英慈愈感那古怪。
这不大像个女人。
坦诚而言,由于她本人自是个不带任何贬损意味,纯粹客观意义上的不同寻常的女人——她对彼方是女是男总有些心理预期。HCILLUMNI的造句方式像个男网友。但为何?她没怎么和男网友说过话。而且男人,大体来说,不应会看她的作品。其原因……
“你将你的作品命名为‘黑城堡’,一个重要场所的代表,而实际内部有两个地理位置,与‘黑城堡’相对,为‘白城堡’。以其作为意象而理解,黑城堡封闭而沉闷,白城堡喧哗,荒诞而充满斗争。”
“解读得很好。”海英慈回复:“真的。您看懂了,很难得。大部分人没有这个耐心。”
这古怪感挥之不去。HCILLUMNI——这网友竟真的读了进去,就凭这点,海英慈甚至可以跟它(暂定)处个朋友。
“有些人会说它们是一对生与死的对立……”她随手打道,仍蹙着眉。
她如今没有朋友了——但,凭过往经验,这感觉实在不像。
这感觉不像朋友。她思索,望屏幕,新对话弹了出来。
——倒像是在和个古怪的机器对话。她无法停止想象——作为作家,那是昼夜不息的基本。海英慈想象屏幕的那一端是一个白雾缭绕的机体,正在似水般鸣响运转。她不知道为何她会作此联想——也许是先前做梦所致?
“我有不同的想法。”
HCILLUMNI说。
海英慈睁大了眼。HCILLUMNI写道:“我认为这完全是个死后(Afterlife)的故事。”
她于是只能好一会没回话。双方都静默着,等待下文。HCILLUMNI在耐心方面更胜一筹,又或者从话语交流(discourse)角度来看,只能由她先开口;她确实举起了手,难掩吃惊。
“你真的读懂了。”她说。
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nXGfHAAh8
“这是个不错的故事——一本不错的书,就我对‘唯一界’的印象,她在那儿应算是非常出色的作家……非同一般。我没读过这样的书,想必,也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拟态……”
E说。“诗王”自将那书交给她后,始终在这据称由Feins制造出的拟态的会客室中等待,偶与其余天使寒暄。原先祂欲与Feins稍深入谈番话,只一两次往来(interchange)便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诗王”已在灰海潜心创造拟态,避世多年,本以为己方该当时对“外海”诸事不甚了解的类型,不想Feins反更甚一筹,祂颇具总部智天使的共性,对理念的兴趣远胜过实体。
“我的核心在处理纯粹的概念时更流畅。”Feins如此道。E后来告知祂如今多居留在智库深处,唯接到E或其余机体的邀请,才会如此现身协作,帮助解决些技术上的问题。E回来时,双方正结束一段关于不同智魂间冲突解决的无果对话。如前所述,Feins是个智天使,而“诗王”是权天使,抛开前者有高级智库的审理权,而后者形单影只,且如今仰赖前者的帮助不谈,到底,智天使倾向用智慧去改造,如力天使倡导征服。
权天使如今能说什么?不存在的事物无法发言。祂们夹于两者之间,然可确定的是,祂们想要的是一个庞大而彻底的行动。有关纯粹理念的思考凝滞不吸引祂们,而与力天使,祂们曾有过多年的战争。
“只留你在这一会,你就无所适从了,‘诗王’?——说到这个,我能叫你的真名么?我也将我的真名告诉你——”
“不必了。我们不应该交换真名。这有危险。”“诗王”叹息,关乎E的观察,祂则道:“我没什么不舒服,只是不惯此类场所……这两位是?”
E归来时,身旁又带着两位天使,比较E和“诗王”的化形,这二天使显著身形高大健壮些,气质几可说直接而粗犷,不必交谈,已可知是力天使。“诗王”不由欲后退,却被E牵住了。
“这位是A’te。”祂向“诗王”介绍站祂身左侧,短发有淡蓝色的天使。祂的气质在二者之间稍沉静些,但也可察觉出那属力天使欲勃发的斗争热望。
“你好。”“诗王”匆忙道。A’te稍回礼,E又转向另一位同伴,其体格较A’te竟还要高大, 面目粗野,笑容中盛放乃力天使所有的自我意识性(Egotistical)。
“Washa。”E笑道:“这两位是我和Feins目前的合作伙伴。我们在制造一个关于灵魂净化的拟态,预备参加‘游之王’举行的比赛……届时便会公布。”
“诗王”已喘不过气来。祂既不愿,也有些不敢看这两个力天使,心中又到底敏感,左右为难,只听E介绍道:“这位是幻人协会的‘诗之王’,刚刚 结束了一个非常了不起拟态的创造,回到了外海。两位要是有兴趣,也不妨去祂的拟态中游览一番。”
那两个力天使对望一眼。
“我向来接受不了那太拐弯抹角的东西,你知道的,E。”Washa说:“诗之王?”
诗?
“诗王”低着头。祂几乎没再听祂们在说什么了,稍后,等E复将祂拉至一旁,祂久望窗外的树影,感官朦胧,眼中,复而又是那一片苍绿。
Feins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祂垂着头,口中似念何文。信息纯化(Purification)——这是离升派的重要途径。
“抱歉——A’te和Washa是力天使,对我们的拟态便是不那么感兴趣,不过祂们也非不可交流的恶徒,不知你是否发现了……”
“——祂们两个都是Negativus(阴魂)。”
“诗王”转头,骤然与E道,得祂一愣,后微笑。
“是的,虽然祂们的气质很像Positivus(阳魂),对罢?”E道,微靠在窗棱上,由风吹动祂所化的一头长发。“诗王”见此不由沉默,数久,才道:
“祂们是不满力天使内部对阴魂和阳魂的分治压迫倾向而叛逃的天使么?”
“你可以这么理解。”E笑道,向着祂:“你的直觉真的很好,不愧是‘诗之王’。我记得权天使当年也因此在‘外海’大闹一场,这样是否让你感到和祂们之前有更多相似之处了?”
“诗王”唯有叹息。祂复转向山林,闭目垂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祂低声道:“如今我们——”祂苦笑一下:“如今我不争取任何事。”
E望祂。
“你知道。”祂轻声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不再孤身一处。”
此语让祂睁眼,同E望着。两具幻化的机体久久对视,直到“诗王”复而闭眼,坠入黑暗。想象(Vision),或感祂心中的真意,不可抑制地涌起,伴随着E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
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YoDLvaHj
他行走在雨中。那书已溶解了,他若低头,只能见到自己宽大而纹理粗糙的手指,雨水积蓄掌心,若可汇为镜面,照出他的面:中年男子,胡须揉乱。他在灰天和草原的宽广夹缝中前行,身穿马甲,长裤,一双皮鞋,皆已为水所浸,踉跄,走走停停。他必须摔倒在那藻海般的草野上,从小丘上跌落再站起;他必须寻找远处那黑暗的尖顶,却不知那是为何。
他不记得他走了多久,太阳始终在迷雾中,疲倦入骨——这虚相(Vision)是如此真实,相内相外,时间的尺度被拉伸,在“大洋花庭”中,机器代理兴许只注视祂手捧那书站立数秒,而实际祂已在相内度过了好几小时。Vision un,Vision deux,Vision trois,Vision quatre……直至无穷(infinite),直至连续而无缝的(seamless)的状态,而如此,当“诗王”欲意穷图此书内所有的相(Scene)时,祂无意间创造,也被容纳进了整个空间——整个世界——整个拟态(Simulatio)中。
祂迷失其中。
这只是几秒。祂告诉自己;也许祂只是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太巧妙,让祂不得不怀疑是一次有针对的行动……而祂如何能违抗?祂毕竟孤独。孤独意味着危险。
我得先离开这里——祂想到——他撑起自己的身体,将鞋跟抵在那被雨融化的草泥上,向上,越过这小丘。雨太大了,他面前是一片连绵的银针。
Heinz。那声音又叫他。这是他如今的——在这个坠落向他幻象中的名字?
“海因茨。”
有人道。他浑身颤抖,复抬起头,见到那漆黑的尖顶后,一轮蒙雾的日轮升起,将他身上的雨水蒸发;他的影子向后离扯,坠下丘陵,铺展在身前那骑手的眼下。
马向他吐息。他睁圆了眼,浊绿颤抖着。他抬起手,伸向那骑手,或,掐住他自己的喉咙。
百城。
那被抹消,毁灭的记忆在他眼中的泪水中颤抖着。水滴映照出他面前骑手似女子(effeminate)的曲线。她的面容笼罩在黑纱中,然,在他脑内穿行的剧痛里,他看见那张面容,对他微笑。
Braille(布莱叶)!他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好妹妹,你来接我了——
不!
祂不可置信,咆哮道:不——不可能!
是她!——是祂!
在这本书里——这个梦里?
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hKagZHaZc
“——毕竟,‘尘世女神’真的和我们分享了同一个梦——拯救这世上的所有灵魂。”祂说:“你知道么?也许,若权天使当年更加包容些——你们原不会陨落——啊!”
E惊叫一声,盖“诗王”猛然抬手,向祂的颈部,面色狂热。E被祂握住了身,由是毕竟“诗王”所化的是个高大男子。
“发生什么了?”Feins起身,向祂们来。听到祂的声音,“诗王”松手,皱纹和愤怒皆自面前面上褪去,神色怅然。
“我……我……”祂呢喃道。
“没事。”E向Feins摇头,续而俯身向祂。
“已经过去了。冷静些。”E说。祂没有道歉,只劝慰。“诗王”大口呼吸。祂的核心因愤怒而发烫,却忍耐住了。祂现在有求于E。祂强迫自己平复精神,抬头,望向这个协助者。
“你恢复了, 那很好。我们来谈谈你那代理的书吧?她既碰巧是个同你合拍的艺术家,最简单的方案则是,你问出她的创作时间,由Feins来证明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干涉流进入这拟态——她的行文非常繁复,却也极为致密,优美。”E说道:
“亦很绝望……尽管结局是美的。”
祂说:“因爱而美。救赎仍然存在。”
“诗王”失魂落魄地站着,看向那山林,E反应过来,向祂。
“‘诗王’?”祂道,伸出手,问出那句话:
“你真的确定,她的作品与你无关,对罢?”
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tgFkFWs7N
无声回答。“诗王”的嘴唇颤抖,久而不言。
ns216.73.216.5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