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央坐在診療室內,彷彿被放進了一座微型冷凍庫。
牆上時鐘的滴答聲規律得近乎無情,每一秒都像在提醒他,某條看不見的分岔路,已悄然在他的人生裡展開。他原想透過觀察環境分散注意力,卻只看見幾幅靜得過頭的風景畫,和消毒水氣味中難以掩蓋的陌生與不安。
他膝上的雙手下意識交疊又分開,彷彿正為一場未登場的辯論練習開場白。眉頭緊鎖,腦中則是一片亂碼——像是系統重啟時卡住的藍畫面。
兩小時前,他以為自己只是生了場小病。發燒、頭痛、渾身不對勁,一如學生時期常見的病毒,只是這次來得特別誠懇。他打算拿完藥回宿舍補眠,再趕上那份因「某個意外」被耽擱的專題。
結果在掛號處,他就被當成了危險因子。
「味道這麼重,是想讓診所裡的Alpha們暴動嗎?」
一位護理師皺著眉,一邊拿出像防狼噴霧的東西朝他噴。李央當場愣住,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位資深護理師掃了他的健保卡一眼,語氣複雜又微妙:
「Beta?看起來不太對⋯⋯先抽個血吧。」
劇情展開得比他預期還快——抽血、吞下一顆不明膠囊,被送進像影集裡才會出現的觀察室。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新型變異病毒,雖然他最近壓根沒去過野生動物園。
結果,變異的不是病毒,而是他自己。
診療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個年輕得不像正經醫生的男子,白袍、資料夾、眉心微蹙,坐下後翻了幾頁報告,抬起頭。
語氣平穩得近乎仁慈:「瑞克斯先生,根據檢查結果,您被確診為Omega。」
那一瞬,李央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你是不是看錯人了?」
「我一直都是Beta,從小到大都是,」他試著維持語氣冷靜,儘管聲音裡的顫抖早已出賣了自己,「我只是頭痛而已。」
醫生再次確認報告,語氣依然緩和:「您的數據非常明確。您目前正處於Omega的發情期。因為您是隱性型Omega,費洛蒙濃度長期偏低,以往才會被誤判。」
李央張了張嘴,像想辯駁,卻卡在了思緒裡。
「發情⋯⋯期?」他重複那個詞,彷彿想確認它真的屬於自己。
醫生將幾張圖表擺到桌上,繼續以冷靜的專業語氣說:「隱性Omega並不罕見,只是較少見。若終其一生未被激發,可能永不覺醒。但若與Alpha有過親密關係,尤其是發生性行為,就可能轉為顯性,進入發情。」
那句話宛如悶雷,無聲落下,卻在心底炸得他五內俱裂。
記憶的畫面如水花般潑濺開來,直至停格在熟悉的身影——與那夜無法言說的熱。
森諾亞。
從中學起便陪在他身邊的朋友,是個Alpha,也是讓他總無法釐清界線與情感的人。
「我們沒有交往⋯⋯但有個很親近的Alpha朋友,」李央低聲說,嗓音乾澀。
醫生點頭,又看了他一眼:「這樣的話,觸發轉化的可能性就很高。雖然您身上的費洛蒙已趨微弱,但仍殘留另一位Alpha的氣味。」
這句話讓李央的耳根發燙,一路紅到鎖骨。他低下頭,像是企圖從地磚的紋理中找到遮掩羞愧的出口。
醫生繼續翻閱報告,指節敲擊紙張的聲音在靜謐中格外清晰,與消毒水的氣味一道充斥鼻腔。他盯著自己的鞋尖,不發一語,腦中卻被某個開關觸動,回憶猛然湧上。
那晚,他只是想送諾亞回宿舍。
社團的慶功宴比預期長了不少。諾亞喝得滿臉通紅,連拿杯子的手都顫抖。李央看了,沒多想,便負責將人安全送回去。
可剛一離開餐廳,狀況便急轉直下。
諾亞的步伐變得凌亂,臉色異常潮紅,呼吸逐漸急促——,像是夜色中某種火焰,正一寸一寸點燃李央的神經。
他知道這代表什麼。諾亞,很可能正進入發情期。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Alpha一旦進入發情期,情緒與生理狀態都會迅速失控,若處置不當,不只本人難受,旁人也可能被波及。他不敢冒險將諾亞帶回宿舍,當機立斷,攔了輛計程車,把人送往最近的旅館。
他一邊安撫、一邊拖著諾亞進房,把人按在床邊坐下,從對方包包裡摸出抑制劑,拆封、準備施打——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
直到他靠近的那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從體內某個陌生的角落悄然升起。
像是有人不動聲色地按下了開關。他感覺自己被什麼點燃了——皮膚發燙,心跳劇烈,喉頭乾澀,握著針劑的指尖也開始輕顫。
那不是恐懼,也不是羞赧,更不是慌張,而是一種來自身體深處、陌生得令人無所適從的「需要」。
那股渴望突如其來,毫無預兆,卻又真切得幾乎讓人無法逃避。
他的大腦還在試圖維持理性,身體卻已經悄悄做出了選擇。
那種燥熱不是他熟悉的病痛,也不是青春期曾有過的衝動——它更深、更沈,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覺醒,來自某個他從未觸碰過的層面。每一寸皮膚都彷彿被這股熱度滲透,連呼吸都變得不再自由。
他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舌根像被什麼黏住,只能無聲地吞下混濁的氣息。視線模糊了一瞬,他下意識將針劑舉起,卻沒能成功對準——手抖得太厲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冷汗順著掌心滑下。
「不對⋯⋯這不對勁⋯⋯」他在心底喃喃,卻無法說出口。
就在那個瞬間,諾亞轉過身來,眼神染上了灼熱的光。那雙平日裡清醒冷靜的眼,如今像是一團失控的火,無聲地將他鎖住。
下一秒,諾亞撲了上來。
那瓶抑制劑從指間滑落,藥液在地板上拉出一條透明弧線。他沒有躲,也沒有推開,而是靜靜站在那裡,任熱度與氣味將兩人緊緊包裹。
他記得自己心跳劇烈得幾乎震耳欲聾,每一下都像是在預告即將失控的結局。
他原本可以選擇離開,選擇理智,選擇維持界線。但他沒有。甚至——在那一瞬間,他回應了諾亞的擁抱。
那不是事故,而是一個選擇。
儘管只是幾秒,對他而言,卻足以徹底顛覆一切。
清晨,他在光線尚未清晰前離開了房間。沒叫醒諾亞,也沒留下字條。只是輕手關上門,在寂靜的早晨逃離現場。
即使直到現在,他仍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宿舍的。像是被掏空的軀殼,虛浮地穿過街道,腦中一片空白,心底滿是悔意。
一聲紙張翻動的聲響劃破沉默,李央輕輕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坐在診療室內。雙手依然捏著褲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記憶像潮水退去,只留下濕痕斑斑。
醫生已將藥袋與報告整齊擺在桌上,語氣不疾不徐,卻帶著難以忽視的溫度:「記得按時服藥,定期回診。身體剛進入Omega的調整期,需要多一點觀察與照護。」
他點了點頭,像是本能地回應,卻沒真正聽進去。
接過藥單時,指尖仍在顫抖。他從診療室走出來,陽光正穿過走廊的窗戶斜斜灑落,潔白牆面上映出一層透亮的光影。他站在那片光裡,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低頭看著手中的藥袋與支援中心的資料,那些紙張明明輕盈,卻比一整學期的厚重教材還沉。
那場突如其來的轉變,已在他體內悄然發酵。如今,不只是身體,連心緒都像被攪拌過,重新排列了結構。
他現在,是一名Omega。
他還不確定這代表什麼,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世界將不再與昨日相同。
***
李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像是沒輸入目的地的導航裝置,任憑雙腳漫無目的地前行,經過幾個路口、幾家便利商店,還差點撞上路邊促銷展架。他手中的藥袋被汗水浸出潮痕,一邊晃,一邊皺,正如他混亂而無以名狀的心情。
陽光刺眼地從高空灑落,亮得讓人懷疑世界是否根本沒發現他的改變。
他還是那個穿舊外套、睡眠不足、腦中塞滿報告與專題的李央,對吧?就只是多了一張陌生的診斷報告和幾顆散發藥味的膠囊而已。
只是現在的他,連體溫彷彿都不再屬於自己。
就在這時,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在十字路口的一角停下腳步,陽光從上方落下,把影子拉長到身後。他低頭看了眼螢幕,熟悉的名字讓他怔住。
——諾亞。
心臟像是跳錯了拍,既急促又遲疑,然後硬生生卡在喉頭。
他本能地想把手機收回口袋,甚至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彷彿站在懸崖邊。可下一秒,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更急,也更難無視。
他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
「喂?」聲音有些乾澀,像是臨時找來的語氣,既不自然,也稱不上堅定。
「李央。」那端傳來諾亞的聲音,略帶沙啞,也許是剛醒,也許只是太疲憊。他的語氣比平時低了一階,像是在用盡力氣才說出口,「你在哪?」
「我⋯⋯在外面。」李央吞了口氣,「怎麼了?」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他下意識挺直了背。
「你還記得,前天慶功宴結束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一刻,地磚像是燒紅了一樣滾燙起來,腳底失去了立足之地。
他想說他記得,也想說他不記得。原本設想過的各種開場方式,在這一問之下,全數作廢。
「怎麼了?」他刻意放輕聲音,試圖保留些許餘地。
諾亞沉默了兩秒,像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
「我現在⋯⋯在外面的旅館,好像和不認識的人發生了關係。」
諾亞的語氣輕得幾乎要被背景音吞沒,彷彿還沒完全從那場失序中清醒。但李央聽得出,那不是推測,而是一種近乎確信的陳述。
凌亂的床單,肌膚上未散的氣味,腦海裡斷續浮現的畫面碎片——這些零星的證據,對一個清醒過後的Alpha來說,足以構成殘酷的事實。
李央的心一沉,卻強忍住所有反應。諾亞的聲音過於平靜,平靜得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對方是個Omega。」諾亞補了一句,語調冷淡,卻透著一絲空洞。「我被對方標記了。」
那句話如同尖針,無聲地扎進心口。
那一瞬,他彷彿失去了聽覺,腦中只剩下嗡鳴作響,世界從耳後一寸寸滑落。他踉蹌了一下,靠著路邊電線桿才穩住腳步。
即使曾是Beta,他也明白,「標記」意味著什麼。
「⋯⋯你說什麼?」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氣音。
「我發情了三天,一直昏睡。醒來的時候,身上有標記的痕跡。」諾亞語調如常,卻平得讓人心驚,像是情緒已被洗刷得一乾二淨。
李央握著手機的手指悄然收緊,指節泛白。他張了張嘴,喉頭像被什麼堵住,幾個字在舌尖浮動——他差點就要說出口了。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他本該坦白。但他沒能做到。
最終,他說出口的,是一個謊。
「我那天看到你狀況不太對⋯⋯就就近找了間旅館讓你先休息。我送你進去後就走了,後來的事⋯⋯我不太清楚。」
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只是連肺裡的空氣,都像混進了謊言的氣味。
電話那端沉默了。
那沉默不長,卻讓他覺得時間像是凝固在某個無法呼吸的瞬間。李央幾乎能聽見諾亞的呼吸,緩慢地、一聲一聲地淡下去。
「⋯⋯知道了。」最終,諾亞這麼說,語氣平靜得無波無瀾,像一張已經蓋好章的文件,被機械地處理完畢。
接著,通話結束。
李央還握著手機,站在原地,仿佛被整個世界隔音。車聲、人聲、陽光,全成了與他無關的背景。他像被按下靜音的角色,獨自站在一段過場動畫裡,看著畫面一格格閃過——諾亞昏睡的模樣、滑落的抑制劑、緊貼的氣息⋯⋯
以及剛才,那句如針刺般的:「我被標記了。」
「⋯⋯騙子。」他低聲說,卻分不清是在逃避諾亞口中的事實,還是在罵自己。
他想找個地方坐下,不是為了休息,而是怕自己再不坐下,會直接倒在地上。
他終於在一處公園找到長椅,跌坐其中,像個狼狽的逃兵。秋天的風拂過頰側,乾燥卻不清爽,只吹得人心口發空。
他盯著腳尖許久,直到一隻松鼠沿著樹幹竄過,才像是被現實拽了回來。但那現實,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
他現在,是個Omega。
而他,標記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盯著腳尖,好一會兒什麼都沒想。
直到有隻松鼠從樹幹上靈巧地一躍而下,李央才像是被拉回現實。可這個「現實」早已與數小時前的世界全然不同。他成了Omega。並且——他標記了諾亞。
「怎麼會變成這樣啊⋯⋯」他低聲自語,像是向自己發問,又像是向天空喊話。他將藥袋舉到臉前遮擋視線,語氣聽不出是在嘆息還是在自嘲,「只是那晚⋯⋯真的只是那晚而已。」
他仰頭看向藍得過分清澈的天空,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斑駁駁地灑落,明亮得刺眼。
那晚的記憶並不完整,卻清晰到無法抹去。他本可以選擇打針,叫醒諾亞,將他鎖進浴室,或是冷靜地等待抑制劑發揮效力。甚至,可以選擇離開。
但他什麼都沒做。
他只是站在原地,望著諾亞撲過來時眼底的紅與慌,任由自己張開雙臂,像是早就準備好迎接這一切。
他明明知道,這樣的選擇會有什麼後果。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事後該如何應對。也許裝傻、也許調侃、也許用那句「不過是酒後亂性」輕描淡寫地蓋過所有情緒。只要諾亞願意配合,只要兩人都不提,這段插曲或許就能永遠被當成一場迷霧中跌倒的夢。
但他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走向最不可收拾的方向。
他變成了Omega。
還在發情中,標記了諾亞。
而諾亞,不知道標記他的,是他李央。
他低下頭,雙手垂在膝頭,掌心仍殘留著藥袋的塑膠氣味,混著體味與微微發燙的皮膚,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真的⋯⋯很過分啊。」他低聲說,聲音低啞而無力,像風中無根的沙粒,隨時會被吹散。
他不確定自己是在責備誰。諾亞?那個無辜被他捲入的朋友?還是自己——就是那個在發情邊界前不敢回頭的人?
風再次吹過,樹影搖晃,落葉在他腳邊打了個旋。
藥袋裡傳來細微的摩擦聲,穩定劑與急救藥的紙張靜靜躺在裡面,像某種無聲的指控。李央垂眸,看著那張寫著成分與用法的藥單,只覺得它與過去的自己毫無交集。
他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卻還穿著熟悉的衣服、背著未完成的報告、記得諾亞習慣喝哪種咖啡——只是,身體和身份都已經悄然改寫。
李央靠回長椅,仰頭看著天空,陽光穿透睫毛落在視網膜上,映出一片暈染的白。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他的聲音被風攪碎,飄進枝椏與遠方。
***
陽光斜斜地灑落在校園角落,樹葉間微風穿梭,帶起一片輕柔沙沙。李央坐在長椅上,手中捧著一份摺疊整齊的小冊子,紙張因翻閱多次而微微翹起。
「標記,顧名思義,便是透過咬住腺體留下專屬印記,使Alpha與Omega建立費洛蒙連結,進而影響彼此的生理與心理狀態,形成難以割捨的關係⋯⋯」
他輕聲念出資料上的字句,聲音與風交織,幾不可聞。語調中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彷彿正在試圖將那些冰冷的醫學名詞轉譯為他能理解的語言。
這些知識,對他而言並不全然陌生。學生時代的性別教育課曾經提過,但那時他是Beta,自然將那些內容視為與自己無關的遠方課題。如今,卻被迫重新拾起這些過去未曾正眼看待的資訊,一筆一畫,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
昨天與諾亞通完電話後,李央徹夜難眠。清晨,他獨自前往第二性徵管理中心,登記身分變更、諮詢相關流程,並向櫃檯索取了一些基本的支援資料。他沒多說,只簡單表示「想了解一下Omega的身體狀況」,對方便遞來了一疊印有標準說明的單張與折頁。
也正是這些資料,使他更具體地意識到自己所捲入的連鎖反應究竟有多深。
「李央——!」
遠處有人呼喚他。他抬起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來。
凱恩·賽斯,諾亞與他的共同好友,穿過林蔭小道,一邊揮手一邊快步奔來。諾亞則步履穩健地跟在後頭,神情如常,彷彿昨晚的通話與標記的話題從未存在。
「等很久了嗎?」諾亞問道,語氣平靜自然,沒有一絲異樣。
李央怔了一瞬,才迅速將手中的冊子闔上,略顯慌張地回答:「呃⋯⋯沒有。」
但儘管動作迅速,還是被眼尖的凱恩看見了。
「欸,那不是第二性徵中心的小冊子嗎?」
凱恩一臉訝異地湊了過來,指著他手上的資料。身為Alpha的他,對這種官方發放的手冊並不陌生。學生時期每年都會發一份,雖然早已忘了內容,但封面的配色與標誌他一眼便認出。
李央下意識將冊子翻了個面,試圖遮掩封面,語氣輕描淡寫:「嗯⋯⋯剛剛在路上遇到有人在發,就順手拿了。沒看過,就看看。」
凱恩挑挑眉,「會有人在路上發這種東西?」
「大概是提倡性別多元的團體吧。」李央淡淡說完,隨即轉換話題,「對了,你們有選哈登教授的課嗎?」
話題成功轉移,凱恩立刻一臉嫌棄地搖頭:「你說那個隨心所欲、老愛拖課的教授?我才不要浪費時間。」
「學分不夠啊,只能補這門了。」李央嘆了口氣,順勢看向諾亞,「你呢?」
諾亞聳肩,「沒選。我課表排得滿滿的。聽說他經常臨時取消課,有學生等一節課才發現白跑一趟。」
李央苦笑,「那我該不會哪天早起了,結果發現根本沒課吧?」
「很可能哦。」凱恩笑得幸災樂禍,「所以我才躲得遠遠的,你還是退選算了,跟我們修同門吧。」
幾人談笑之間,氣氛逐漸輕鬆,李央原本緊繃的神經也稍稍鬆開。他原以為這場見面會在平靜的對話中結束,沒想到凱恩忽然一個轉彎——
「對了,諾亞,你前幾天不是打電話問我慶功宴結束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李央身體一僵,腦中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緊握著手中的冊子,紙張被指節擠得微微變形,呼吸也在瞬間變得急促。
凱恩話還沒說完,便自顧自接下去:「我記得最後是李央送你回去的吧?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李央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猶豫著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他轉頭看向諾亞,等待對方開口。
諾亞低聲嘆了口氣,神情複雜又疲憊:「那天回去,我⋯⋯發情了。」
「喔喔?」凱恩眼睛一亮,語氣瞬間來了興趣。
諾亞斜睨他一眼,有些無奈,「然後李央把我帶去了最近的旅館。」
「兩個正值青春的男大生,在發情期一同進入旅館——」凱恩語氣浮誇,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最後露出一臉惋惜,「可惜啦,李央是Beta,那不就什麼事都沒發生?」
李央勉強擠出笑容,語塞得只能點頭附和。
諾亞卻接著道:「但李央離開之後,有個Omega進來了。」
這一句話,讓李央的指尖驟然收緊,像是有什麼東西刺穿胸口。
「那個Omega⋯⋯標記了我。」
凱恩頓時瞪大雙眼,「你是說,你和一個不認識的Omega一夜情,然後還被標記了?」
「⋯⋯差不多吧。」諾亞語氣壓得很低,眉眼之間透出一絲壓抑不住的排斥,「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身上多了別人的印記。」
凱恩原本半開玩笑的語氣頓時止住,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褪去。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收起了戲謔的態度,「你說⋯⋯你被陌生的Omega標記了,然後對方人間蒸發?」
「沒錯。」
「⋯⋯那的確挺棘手的。」
凱恩眉頭微皺,雖然不再打趣,但語氣裡還是藏著一絲無奈與難以置信。作為Alpha,他自然清楚標記意味著什麼——那不僅僅是一場意外的親密關係,而是兩人之間建立起費洛蒙連結的開始,一旦成形,後續影響極其深遠。
李央始終沒有說話,只靜靜站在一旁。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觀眾,被困在這場對話之外,卻無法停止心跳的加速。
諾亞原本還算平穩的語氣忽地一頓,眼神掠過李央的臉,又迅速收回。像是察覺了什麼,卻選擇不說。他語尾略帶壓抑,聲音變得比平時還低一階:「我不想再聊那個人了。」
語氣不悅,眉宇間的不耐一閃而過。那份情緒並未完全爆發,卻足以讓李央的心猛地一緊。
諾亞語畢,率先轉身,朝食堂方向邁步離開,語氣冷淡地拋下一句:「中午快到了,趕快去食堂吧,免得又沒位子了。」
「對欸,聊得太久都忘記時間了!」凱恩猛然回神,興奮得像剛從一場熱血動畫裡跳出來似地撲上前,三步併作兩步往餐廳衝,「快跑,不然今天又只能吃冷掉的漢堡了!」
李央一時怔在原地,直到諾亞側頭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沒什麼情緒,卻像是出於習慣地等他跟上。他倏地回神,趕緊將小冊子塞進背包,腳步略顯慌張地追了上去。
風從走廊那頭吹來,帶起他鬆散的前髮。李央垂著眼,腳步雖快,心卻沉得像灌了鉛。愧疚像沒散去的熱氣,悶在胸腔深處,緊緊壓住喉嚨,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