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應在標記之前 - 九

　　自那天和林坦白以後，李央便時常與對方一起行動。表面是期末專題的需要，實則是利用林身上的費洛蒙氣息來替自己打掩護。林從未多問什麼，也從未表現出不耐，彷彿天經地義地接受了這項「合作關係」，甚至有幾分默契地配合得天衣無縫。

　　久而久之，兩人總是形影不離，連諾亞和凱恩也逐漸和林混熟起來，四人自然地組成了一個小團體。

　　這便是大學生活。課堂上見面，下課後討論報告，有空就聚在速食店一邊填飽肚子一邊閒聊，週末再約去圖書館或自習室溫書。乍看平凡無奇，卻在日復一日中積累出某種安穩的黏著感。

　　唯一的變化，是李央與諾亞單獨相處的時間，逐漸變得稀少。

　　李央似乎總是與林待在一起。選位時習慣性地坐在林旁邊，在報告分工上也常站在林那邊。或許只是因為林與凱恩處不來，兩人見面就針鋒相對，而李央作為團體中最溫和的一人，總不忍場面冷場或劍拔弩張，自然就成了調和劑。

　　然而不論理由是什麼，這一切落在諾亞眼中，總有種說不出的刺眼。

　　他無法明確說出自己在意的是什麼。林並不多話，舉止也算有禮，從沒做過什麼越界的舉動。李央看起來也一切如常，沒有冷落他，甚至在團體中仍維持他們兩人之間特有的默契。

　　但就是在林靠近時，那些本來只屬於他一人的空間逐漸被填滿時——他心底便會浮現一股壓抑的煩躁，像是某個原本理所當然的東西正在被奪走，卻連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都說不清。

　　「誒，你不覺得李央最近跟那位公主感情也太好了嗎？」

　　凱恩吸著可樂，吸管在杯蓋上發出一聲空曠的啵聲，語氣懶洋洋的，卻壞心眼地瞥了一眼點餐櫃檯方向。他語速不快不慢，像是在隨口開話題，又像是刻意投下一顆小石子，看會不會激起什麼水花。

　　諾亞正低頭拆醬包，聽見這話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多想地撕開糖醋醬包，將雞塊整齊地沾了一層。他皺了皺眉，終於抬起頭：「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們該不會在交往吧？」

　　凱恩說這話時眼尾還挑著笑，像是講八卦講上癮的學生會狗仔，嘴角那抹戲謔根本掩不住。

　　話才說完，櫃檯那頭剛好有道視線望了過來。

　　林轉身，看了這邊一眼。

　　凱恩立刻像做賊被逮一樣朝他揮了揮手，臉上笑得誠懇極了。

　　換來的卻是對方毫不留情地別開頭。

　　「真有個性，像隻波斯貓。」凱恩聳聳肩，一邊咬薯條一邊啞笑，「不給摸，也不給靠，還總是一臉嫌棄。」

　　諾亞沒笑，拿起飲料抿了一口，語氣平淡卻直接：「你別老招惹他。」

　　「我哪有？」凱恩睜大眼，一臉誣賴的表情，「明明是他一見我就想開罵好嗎。」

　　「林可不是你那些會陪你玩鬧的輕浮Omega。」諾亞像是懶得繞圈子，語氣裡不帶情緒，卻很有分寸。

　　凱恩撇撇嘴，嘴角扯出一個不以為然的弧度，腦中卻掠過一個模糊的畫面——陽光下某個嬌小的背影，乾淨得近乎透明。他沒多想，順手又往諾亞的雞塊伸去。

　　「還有，你剛剛說誰跟誰在交往？」

　　諾亞總算回過神來，皺著眉頭補問一句。

　　「李央跟公主啊，不然你以為我在講誰？」凱恩語氣理直氣壯，邊說邊把一塊薯餅塞進嘴裡，說得含糊不清。

　　「你胡說什麼？他們⋯⋯」諾亞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著凱恩的手伸向自己那盒雞塊，連忙一巴掌拍開，「他們都是男的欸！」

　　「欸欸，別這麼小氣。」凱恩揉了揉手背，一臉哀怨地瞪他，隨即笑嘻嘻地補了一句，「而且男的又怎樣？現在這年代，Alpha和Beta、Omega和Beta，男的和男的也都OK吧。」

　　諾亞剛喝了一口可樂，被他這句話嗆到差點咳出來。

　　凱恩趁他不備又想伸手，被諾亞眼神一瞪，他立刻縮回來，改吸了一口冰可樂降火：「你真的沒注意？李央身上總有林的味道啊，你以為大家都聞不出來嗎？系上的八卦群早就傳開了。」

　　諾亞咬緊後槽牙，盯著眼前那份已被騷擾過的雞塊，半晌才低聲說：「那也不代表什麼。李央是Beta，他根本不會察覺這些。」

　　語畢，他索性把最後一塊雞塊整個塞進嘴裡，像是在堵自己的嘴，也堵凱恩的。

　　「哇靠，算你狠。」凱恩睜大眼，目光緊盯著諾亞最後一塊雞塊被吞下的方向，嘖了一聲，「不過性向這種事說不準，搞不好公主就讓他改變心意了呢？畢竟那張臉，誰看了都會心動吧？」

　　「但他是Beta，林是Omega。」諾亞再次強調，眉頭皺得更深。

　　凱恩像是找到趣味似地湊近了一點，語氣也不再像剛才那麼吊兒郎當，反而多了一分試探與揶揄：「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注他喜歡誰了？你自己不是一直都只和Alpha或Beta交往嗎？從來不碰Omega，還說什麼沒感覺⋯⋯」

　　他頓了頓，原本調侃的語氣忽地一轉，帶著半真半假的笑意：「不過話說回來⋯⋯你現在也算是Omega的囊中物了吧？」

　　話才剛落下，空氣像是凝住了半秒。

　　諾亞的神情驟然一變，連薯條都沒放下，手指倏地收緊。他整個人猛地站起來，椅腳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凱恩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語氣略帶懊惱：「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正巧，李央與林端著餐盤走了回來。李央還帶著剛剛點餐時的笑意，對著他揮了揮手。

　　「怎麼了？」他語氣裡透著一點意外與關切。

　　諾亞垂著眼沒看任何人，只簡短地道：「吃飽了，先去自習室。」

　　他語氣不重，卻異常冷淡，彷彿只是在陳述某種不得不進行的逃脫。

　　「你們繼續聊吧。」

　　說完，不等任何人回應，他轉身大步離開。

　　李央愣在原地，手上的托盤還沒放下，眼神追向諾亞遠去的背影。

　　「咦？這麼突然？」他困惑地低聲說，語氣裡藏著一絲不安，像是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對方拋下在原地。

　　林也抬起頭，視線先是掃過諾亞離去的方向，隨後落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吸著可樂的凱恩身上，語氣冷得像冰水潑面：「又是你惹的？」

　　「欸欸欸，冤枉啊。」凱恩立刻舉手，笑嘻嘻地擺出無辜模樣，語氣吊兒郎當地開口：「我這次可一句多的都沒說，真的。」

　　他說得輕巧，語尾卻不如平常靈巧。視線短暫地一閃，像是下意識地閃避什麼，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吸了口可樂，把想說的話壓進喉頭。

　　林看在眼裡，冷哼一聲，像是早就預料到這隻猴子又在搗亂。視線冷冷掃過他，那眼神彷彿在說——這傢伙惹麻煩的本事從沒讓人失望過。

　　李央回過神來，連忙將托盤放到桌上，邊小聲說了句「我去看看他」，邊快步追了出去。動作急切得連椅子腳都擦過地板，發出一道細碎的聲響，留下桌旁氣氛瞬間沉默的兩人。

　　「我去跟店員拿打包袋。」林語氣冷淡，連眼神都懶得施捨過去。

　　「難得這樣單獨坐下聊聊，你就不打算給我個機會？」凱恩忽然出聲，語氣帶笑，伸手攔住他。

　　林的目光落在那隻手上，眉頭皺得更深，語氣如寒風般冰冷：「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

　　凱恩卻沒立刻放手，只是微微一笑，那笑裡藏著點說不清的懷念與不懷好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那時候的你，就像小白花，柔順又乾淨。現在倒是變成了哪裡都不讓人靠近的高嶺之花。」

　　林嗤笑了一聲，甩開對方的手，動作乾脆，語氣卻不自覺壓得更低：「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他頓了一下，眼神冷冽得像刀，語氣也變得更加銳利：「還是一樣，用下半身思考的原始人。」

　　凱恩聳聳肩，像是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反倒勾了勾唇，語氣輕飄飄地：「也時常想著你。」

　　林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卻沒接這句話。他不想讓任何曖昧的餘韻停留，更不願給對方任何機會。

　　「我們現在只是期末專題剛好分在同一組的——不重要的人。」語調平穩，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銳意，像刀刃劃過舊傷，乾脆且毫不留情。

　　話落，他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凱恩沒追，只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那抹笑仍在，卻多了幾分沉靜。像自嘲，又像某句始終說不出口的話，凝在唇邊。

　　他低聲喃喃：「律樹⋯⋯你果然還記得啊⋯⋯」

　　***

　　午後的陽光依舊明亮，卻已不像正午那般刺眼。城市的街道被溫柔的光線曬出一層柔黃，空氣中漂浮著一種日常將近尾聲的靜謐感。

　　諾亞獨自走在速食店外的街道上。原本該直接往學校方向走，卻在不知不覺中繞了遠路，腳步彷彿被什麼牽引般，走向那片久違的綠地。

　　他來到附近那座不算寬廣的足球場，圍欄不高，草皮也不太平整，和他當年訓練的場地簡直沒得比。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習慣性地來這裡看看。

　　自從與那個Omega見面、和那段塵封四年的過往真正面對以後，他已經能夠平靜地回顧那段曾經的綠茵夢。他甚至會偶爾繞遠路，像現在這樣，只是靜靜看著這片草地。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遠遠地望著熟悉卻再也不敢輕易踏入的遊樂場。

　　他站在場邊，沉默地看著球場上幾個身穿體育服的國中生正吵吵鬧鬧地踢著球，氣氛熱鬧又有些混亂。忽然，一顆足球在場邊滾了過來，剛好停在他腳邊。

　　「哥哥——幫我們丟過來！」

　　一個聲音從場中傳來，是個滿臉通紅的少年對他揮手。諾亞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球，猶豫了幾秒，終究沒有彎腰拾起，而是用腳尖一挑，將球輕巧地踢起，在腳背與膝蓋間靈巧地停球幾下，然後在球落地瞬間勾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足球飛過半場，筆直地落在少年腳下，被他驚險地一停——幾乎像是事先演練好的默契。

　　「喔喔喔喔喔喔——！」

　　一陣驚呼炸裂在球場上。幾個國中生像發現了什麼寶藏一樣，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拉著他：「哥哥你也來踢啦——」

　　「剛剛那個也太帥了吧！」

　　「你以前是校隊嗎？」

　　「剛剛那個勾球也太酷了吧！」

　　諾亞先是遲疑了幾秒，但那腳下熟悉的觸感，那在空氣中滑過的旋轉，讓他一瞬間像是被勾回了四年前的某個午後。他也曾這樣意氣風發，笑著在球場上奔馳——不為比賽，也不為榮耀，只是因為他熱愛這片綠色的天地。

　　「⋯⋯好啊。」他低聲答應了。

　　於是，他也下了場。

　　他和那些中學生混成一團，身影在夕陽中穿梭，汗水與笑聲交織。久違地奔跑、久違地搶球、久違地心跳如雷，彷彿整個人都被重新點燃。他沒想到，自己還能這麼自在地在球場上奔馳，還能這麼真誠地笑出聲音來。

　　直到，有人忽然指向場邊大喊：「那個人是哥哥的朋友嗎？」

　　諾亞順著聲音看去，視線所及，一個喘著氣的熟悉身影正站在場邊——

　　李央。

　　他額上還掛著薄汗，氣喘吁吁地快步走來，語氣又急又煩躁：「喂！你手機也不接是怎樣啊！」

　　諾亞一愣，才想到自己的手機還在包包裡，根本沒帶身上。他有些慌張地開口：「⋯⋯抱歉，我手機放在包裡了。」

　　李央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場上的情況，眼神閃過一絲訝異，旋即像是鬆了口氣：「你居然下場踢球了⋯⋯」

　　「我追你追得要死，你倒是玩得挺開心嘛。」

　　說這話時，語氣裡有點怨，有點氣，又有點說不上來的欣慰。

　　原本諾亞還想再說些什麼，沒想到那群國中生已經興沖沖地湊了上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新來的人。

　　「哇！又來一個哥哥欸！你也要一起玩嗎？」

　　李央沒等諾亞反應，直接挺起胸膛，語氣理直氣壯地回道：「當然，我可是超級中鋒好嗎。」

　　「喔喔喔喔——！」

　　一場亂戰就此展開。

　　李央和諾亞兩人一左一右，和幾個國中生搭配成兩隊，三不五時還幫忙教戰術、指導腳法。那默契、那流暢度、那個一個眼神就能理解彼此意圖的熟悉感，讓原本只是湊趣的小比賽，變成了教學與切磋並存的熱血時光。

　　中學生們簡直當他們是偶像崇拜，嘴裡連連叫著：「好帥！」

　　「哥哥你是職業選手嗎？」

　　「拜託再踢一場！」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場場比賽終於結束。少年們一邊說著謝謝，一邊蹦蹦跳跳地離開，留下兩位早就累癱的成年人。

　　李央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大大喘了口氣：「哈⋯⋯累死我了。」

　　「真的。」諾亞也在他旁邊坐下，額頭還冒著汗，「而且我比你多踢了四十分鐘好嗎。」

　　李央扭頭反駁：「我剛剛找你也跑了四十分鐘！」

　　諾亞低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帶走：「⋯⋯對不起。」

　　李央沒有立刻回應，只是輕輕笑了一聲。諾亞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聲不大，卻像是默契地放下了什麼。

　　那場突如其來的離席與繃緊的情緒，就這樣被風吹散，沒有人再提起。

　　草地被汗水和笑聲稍微壓過的氣氛，暫時讓彼此都鬆了一口氣。

　　兩人安靜地坐在球場邊，身上還殘留著運動後的餘熱，呼吸混雜著晚風緩緩平穩下來。

　　諾亞抬起頭，看著逐漸被夕陽染紅的天空，語氣輕輕的，像是不經意地感嘆：「好像很久沒有像這樣聊天了。」

　　「對啊⋯⋯」李央順著他的目光，也望向遠方的雲霞，語尾輕輕散開，像是連思緒也被染成橙色。

　　諾亞收回視線，低聲道：「最近⋯⋯要煩心的事太多了。」

　　李央餘光偷偷打量他的側臉。那對總是波瀾不興的眼睛，在這樣的黃昏下竟顯得有些疲憊。他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是那個Omega的事嗎？」

　　諾亞聞言微微一頓。

　　他本來滿腦子都是那件事。那場標記，那些無法入眠的夜晚與一無所獲的追查——可直到李央開口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腦中反覆盤旋的，不是那些過去的痛苦，而是眼前這個人。

　　他的視線緩緩移過去，落在李央臉上。

　　「⋯⋯你和林，在交往嗎？」語氣不像質疑，更像是想證實一個自己不願相信的假設。

　　李央怔了一下，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哈？怎麼可能！」

　　這一句否定來得太快，太乾脆，讓諾亞不自覺地鬆了口氣——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在意那個答案。

　　但他仍不死心地補了一句：「只是……最近你身上總有林的味道。系上也一直有人在傳。」

　　李央的眼神頓了頓，隨即裝作無所謂地聳聳肩：「是嗎⋯⋯你也知道的，我是Beta啊，又聞不到，說不定只是⋯⋯擦到的吧。」

　　那句話像是一把鑰匙，彷彿能打開兩人之間那道久未觸碰的門。卻也像一道錯置的齒輪，輕輕轉動之後，反而讓原本可能對上的節奏再次錯開。

　　沉默悄然蔓延，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直到——

　　「那個⋯⋯」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你先說——」還是同時。

　　這次，他們都愣住了。

　　李央先笑了出來，帶點無奈地搖頭：「你先說吧。」

　　諾亞也忍不住笑了。這笑聲像是讓他找回了什麼，一點勇氣，一點衝動，也一點遲來的確信。

　　他轉頭看著李央，語氣安靜卻堅定：「我⋯⋯不喜歡你身上有林的味道。」

　　李央瞳孔微微一震。

　　諾亞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臉上，補了一句：「應該說，我不喜歡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這話說得太過曖昧，也太過直接。李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只能勉強扯出一個笑：「我也沒辦法控制啊，畢竟我是Beta——」

　　話還沒說完，諾亞已經側身，輕輕地將他摟進懷裡。

　　那個擁抱不算緊，但太真實了。

　　李央整個人僵住，心跳瞬間加速，幾乎要壓不住費洛蒙的衝動。好在他強行咬牙忍了下來，沒讓那層秘密洩出。

　　「那我就這樣，把他的味道蓋掉。」諾亞靠在他耳邊，聲音低得幾乎像耳語。

　　這一刻，李央幾乎相信，這就是告白了。

　　可是——

　　諾亞自己也怔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在意李央身上的氣味，也不知道，為什麼靠近對方，竟會如此自然，甚至帶著一種幾乎難以抗拒的衝動。

　　但他知道，這份衝動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是從剛才，那顆滾到腳邊的足球開始。

　　那場與國中生的即興比賽原本只是偶然，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想過會下場。可當他重新踏上草地，感受到腳下熟悉的觸感與奔跑的節奏時，那些被壓抑多年的記憶便悄然甦醒。

　　而當李央的聲音從場邊傳來，笑著衝進球場、大聲宣布「我可是超級中鋒耶」的時候——

　　他竟產生了一種錯覺：那些錯過的日子，好像真的能重新來過。

　　李央的傳球依然準確，那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彷彿從未消失。哪怕時光已過，哪怕兩人早已不在同一個隊伍裡，那份並肩而戰的節奏，卻仍舊深深刻在身體裡。

　　那時他沒說出口——其實他不是「順便經過」球場，而是潛意識裡走了過來。因為他知道，這裡，是他曾經和李央一起奔跑的地方。

　　而當李央再次站在他身邊，為他接應、傳球、奔跑，甚至在結束後跌坐在草地上大喊「累死我了」時——

　　諾亞才終於明白。

　　他不是想念足球。

　　他是想念李央。

　　他一直以為，自己之所以執著於尋找那位Omega，是為了擺脫標記帶來的排斥，是為了重新掌控自己失控的身體。

　　但那不過是他告訴自己的理由罷了。

　　真正讓他無法釋懷的，不是那些生理上的反應。

　　而是這份從未說出口的感情。

　　是那個在他崩潰邊緣仍會主動追上來的人，是那個在所有人都保持距離時，始終站在他身邊、從未退後的人。

　　是李央。

　　他喜歡李央。

　　不是因為費洛蒙的吸引，不是偶然間的悸動，而是長久相處後漸漸沉澱的某種感情。它沒有明確的起點，卻始終存在於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正想找回的，不是什麼身體的完整，而是——能坦然擁抱李央的資格。

　　但現實如影隨形。

　　他還沒解開那道標記，還找不到那位Omega的下落。他的身體仍會在不適的費洛蒙下排斥、失控，而這一切都讓他無法許下任何承諾。

　　即使他想靠近的，是一位溫和的Beta。

　　即使那個人，是李央。

　　他沒有資格。

　　諾亞輕輕鬆開手，低下頭，轉開視線。

　　「我果然⋯⋯還是不喜歡Omega的味道。所以⋯⋯還是這樣比較好。」

　　聲音輕得像風，像是在說服李央，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那句話落下時，就像一盆水，將剛才才悄然燃起的火苗澆得一乾二淨。

　　李央怔了幾秒，終於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不是因為佔有慾，不是因為在意，只是單純的——不喜歡。

　　他沒有回嘴，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默默低下頭，坐回草地上。胸口像是被輕輕掏空了一塊，安靜而沉默。

　　諾亞也坐了下來，與他肩並肩，誰也沒再開口。

　　兩人仰望著漸暗的夜空，彷彿已達成某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原本應該靠近的兩顆心，就這樣在誤解中，悄悄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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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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