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宇意識稍稍恢復時,只覺得全身像被壓路機碾過一樣疼,劇痛感傳遍全身。但他仍慶幸,自己還能感覺痛,代表脊椎與腦部沒有受到致命損傷。
眼前所能看見的景象仍模糊一片,耳中不時傳來嗡鳴聲,夾雜著一陣陣警報與液壓系統洩壓的聲音。艙體微微震動,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正被什麼抬著,又重重放下。
艙外傳來敲擊聲,他試圖抬手去啟動應急解鎖裝置,但一陣無力感傳來,讓他覺得身體的指揮權已不屬於自己,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下一秒,一聲爆破劃破金屬艙體,刺眼的陽光灑進了陰暗的駕駛艙中,讓他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他還活著!快,把擔架車推過來!"
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一道人影站在他的戰術機裝甲上。是陳懿。對方的表情滿是擔憂,但語氣中帶著看到友人倖存的釋然:"你的命還真硬……我還以為你被風壓吹到地上摔死了。"
薛宇微張嘴想回應,但咽喉傳來的疼痛讓他無法發出聲音,只能虛弱地點了點頭。在醫療人員的指揮下,他被小心地從駕駛艙中抬出,安置在擔架上。醫護人員迅速注入止痛劑,他感覺意識再次模糊,世界沉入黑暗。
在陷入昏迷前,他依稀聽見一段低語:"……他的指揮權不符身分……得通報上級。這支中隊不該由他來指揮。"
那聲音冷靜無情,像是戰地觀察官,也可能是軍法的前奏。
數小時後,薛宇再次醒來。他躺在醫院病床上,身體被紗布與繃帶層層纏裹,左臂插著輸液針管,雖然仍能動彈,但整個人虛弱得彷彿被掏空。
一名年輕軍官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兩名持槍衛兵。對方手裡拿著一份電子公文板,站在床邊沒有寒暄,開口直入主題:
"薛宇少尉,我是國軍駐重慶方面戰術機部隊督導謝士強。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你在未經命令情況下擅自接手第11中隊殘部,並下令突圍,造成三架戰術機損毀、一名衛士戰死。我們將進行初步問詢,請你配合。"
薛宇沒有立刻回應,只是靜靜凝視著天花板。過了片刻,他才啞聲開口:"我只是做了我認為正確的決定,僅此而已。那時是緊急情況,若我遵守軍令不作為,第11中隊就全滅了。"
"請你描述當時狀況。"
薛宇從接到搜尋命令說起,一路描述到被炮火波及昏迷前的過程,卻刻意略去與那兩人交手的細節。
謝士強不發一語的記錄完後繼續追問:"你有見到第11中隊中隊長嗎?"
"沒有。我抵達那座山丘時,只看到倖存的那五人。"薛宇虛弱的說著實話,但也僅此而已。
謝士強點了點頭,"我會與第11中隊的倖存者確認細節後再進行判斷。期間你不得與外界聯繫。"
他語畢離開,順道把病房門關上,室內再度陷入沉寂只有儀器不時發出的滴滴作響回響在室內。
隔日,謝士強再度現身,不過這次身後多了一人——劉漢升。
"薛宇少尉,經劉漢升上校說明,我們已排除你擅權指揮的嫌疑,調查程序結束。造成困擾,請見諒。"
說完,謝士強便獨自離去,病房內只剩兩人。
病房門關上時,薛宇從床上坐起看向劉漢升。他站在床邊,神情一如既往的難以捉摸,看似關心、但可以感覺出帶有別有算計。
"這次的事,我替你擋下來了。項雲露在他們調閱前,已經格式化了你的機體紀錄。若是他們調閱到你戰術機的紀錄,不然後果不止如此簡單。"
話未說透,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你這次做得不錯,只是還不夠狠,沒有下手將知情者處理掉。"
"她本來可以作為污點證人,揭發那兩人。"薛宇語氣冰冷,對項雲露的做法仍耿耿於懷。
"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饒了她一命後,你已經失去了唯一能控制她的手段。但那兩人還有餘黨可以幫他們復仇,那種軟弱的人只會依照眼前形式隨波逐流。沒有把握的狀況下,最穩的保密方式就是讓她永遠閉嘴。"
薛宇對此事無法反駁,只能咬牙瞪視對方。
"本來我想斥責你多此一舉帶回第11中隊的人,不過他們的證詞幫我剷除了劉如苑的殘餘勢力。就當是功過相抵了。"
這句話讓薛宇怔住。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所以,地圖與通訊的事,不是劉如苑搞的?"
劉漢升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有時,別挖太深比較好。人生難得糊塗,那就無知到底吧。這樣也比較幸福。"
他拍拍薛宇的肩膀,語氣轉為關心:"好好靜養,醫生說你很幸運,只有多處擦傷與輕微腦震盪。休養一兩天就可以回歸隊伍了。"
這份關心薛宇卻只覺得沉重。目送劉漢升轉身,眼見他手搭上門把時,薛宇忍不住開口:
"所以為了達成目的,你就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就算是無辜者也要捲入?縱使會讓他們面臨死亡?"
劉漢升腳步一頓,未回頭,只留下一句:"你還太年輕,等你懂什麼叫代價,就不會問這種問題了。"
病房再度恢復安靜,但薛宇卻只感覺惱火。他的左手緊緊握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劉漢升確實救了他,甚至不惜讓項雲露違規動手腳。但這份協助不可能是出於善意或是體恤下屬。
在門口負責阻攔其他人進入的項雲露跟在走出病房的劉漢升後面。
"談完了嗎?"她問。
"嗯,"劉漢升淡淡回覆後反問道,"妳覺得那人如何?"
"太情緒化,不夠狠。但這些既是缺點,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優點。我不覺得他會真心實意的去協助你。"項雲露想了想後答道。
"妳的評價算準確。"
劉漢升點頭,語氣淡然:"不過有時候,真正好用的棋子反而不需要太聽話,那種只會聽話不會自主思考的只適合推出去當一次性的消耗品。"
項雲露側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您在影射誰?"對於劉漢升話中的另外一種人,她有種被指桑罵槐的感覺。
"妳別急著對號入座。"
看不出劉漢升真正的意思,她所幸沒再追問,只問正題:"您為什麼認為他會繼續接受你的調遣?"
"他有野心,也有軟肋。會做骯活,卻又敢陽奉陰違的選擇不去傷及無辜或是牽連他人。"劉漢升語氣平淡,將自己從這次行動中得出的解論說出,彷彿已看透薛宇的性格,"他不會甘願做一輩子的池中之物。而我,是他目前唯一能倚賴的上升渠道。他不會輕易轉投別人。"
項雲露沉默半晌,低聲說:"那人不會輕易信任你,一旦脫離了您的掌控,他肯定第一時間反咬你一口。"
"沒關係。"劉漢升輕笑,"不需要他信任我,只要雙方利益綁得夠緊,他即使叛離,也得有所顧忌。"
"……您高興就好。"
"不必這樣諷刺,"劉漢升語氣如常,"妳只是看到了在相同選擇裡,給出與妳不同答案的人罷了。"
"只是他比我擁有更多的選擇與尚有支撐自己信念的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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