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薛宇依舊維持坐姿，反覆琢磨著劉漢升所說那句話的含義。
"煩死了，什麼叫我還太年輕，不懂什麼叫代價……就只會講這種高大上的話來掩蓋自己的算計罷了。"他喃喃咒罵，語氣裡滿是倦意與無奈。
話說完，他重重躺回病床上，索性不再去想那套似是而非的詭辯。但腦子閒下來之後，思緒卻難以平靜。他盯著天花板發愣，本應純潔柔和，讓病人放鬆的白色燈光在他眼中卻刺得讓人煩躁，像極了那天因自己失誤導致三名隊友殞命後，大腦空白一片、眼前只剩下光斑閃爍的虛影。
他甩了甩頭，試圖將心思拉回現實，環顧四周想找些東西分散注意力。這時他注意到桌面上放著一台電子公文板，似乎是劉漢升遺落的。
一番心理掙扎後，他終究還是打開了它。第一頁只簡單地寫了幾個字:
'怕你無聊，留給你閱讀。'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yhxg1xRRz
薛宇冷笑了一聲，"這傢伙到底是怎樣啊……"像劉漢升這種人，不太可能隨便留下蛛絲馬跡讓人可以追蹤或是抓住把柄。這麼顯眼的擺法，與其說是無心，不如說是有意的試探，但也許只是心血來潮的善意，抑或是給點甜棗。
他嘖了一聲，隨手把公文板扔回桌上，躺回病床上繼續發呆。
或許是再次陷入不堪的回憶中，最後他還是坐起身，重新拿起那台公文板。他太缺乏外界資訊了。前兩日被軍方明令禁止與外界聯絡，雖然稍早已經解禁，但現在是值班時間，不會有人來探望。外頭發生了什麼他一無所知。如今無人探病，這份文件成了唯一能了解外界情況的窗口。
結果證明自己想多了。裡頭並沒記錄什麼機密，也沒有新任務指令，只有部隊整編的通報:第11中隊因人數不足正式解編，僅存四名成員分別併入其他兩支中隊。上次作戰損毀無法修復的三架戰術機，已從台灣運抵上海，將在四日後自後方補給線運抵重慶基地。
往後翻幾頁，是關於前線態勢的通報。這一輪BETA的大規模進攻雖被擋了下來，卻付出了幾乎難以想像的代價。
嘉陵江以西的臨時防線損毀率高達八成，聯合國第114機械化旅，解放軍第49師與第71師在最前線死守頂住了最猛烈的一波攻勢，但代價是幾近全滅。當判斷防線難以再支撐新一波攻勢後，司令部於確認光線級目標已被殲滅的情況下，動用戰術核武，才勉強逼退了BETA。
而成都這座人口曾超過千萬的省級都會，則在兩日前與外界徹底失聯。根據最後接收到的通訊內容，城內尚未疏散的六百萬平民與約四十萬守軍將會堅守至最後一刻，為重慶方向分擔壓力爭取轉移與修整的時間。
"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啊……"
薛宇翻看附帶的照片。那些從戰區後送的影像即便經過簡單編輯與過濾，依舊令人觸目驚心。郊區被炮火夷為焦土，BETA與人類的殘肢焦屍混雜成堆。斷垣殘壁堆疊出的臨時防線旁，到處是被摧毀的坦克與載具，戰術機的殘骸墜毀於廢墟建築之間。士兵的屍體，或是被要擊級踩扁，或是被戰車級啃食得只剩部分的身體被——成列在臨時收容區，等待辨識。
整座城市還在燃燒，火光映照出一個早已無法辨識的廢墟。薛宇看得出神，竟一時忘記這裡原本是個繁榮都市。
他曾聽說過華沙與新德里等內陸城市陷落時的慘況，總以為那只是歷史檔案上冰冷的數字。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理解那些畫面背後的重量。
"不計代價……"劉漢升離開時說的話，再次浮現腦海。
"切，想讓我把你那一套算計與那些真正將自己獻出去的人混為一談?"
"你在自言自語啥啊?"
"陳懿?你們啥時來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Q8GTFz4F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薛宇抬頭，看見陳懿站在門口，還有其他幾個熟悉的身影。
"我們都敲門老半天了，沒聽你回應，乾脆就進來了。你剛才在說什麼呢？"
他沒解釋，只是將手中的公文板遞過去，示意他們自己看。
幾人輪流翻閱內容，表情越來越沉重。縱使與解放軍的合作仍存隔閡，且他們這一代的父輩曾隔著海峽相互對峙，但此刻，看到那群同文同種的人孤軍奮戰的畫面，心中若無波瀾，那才是自欺欺人。
"六百萬人啊……"陳懿喃喃，聲音壓得極低，"這不是什麼抽象數字，是整整一座城市的人命。"
"還有四十萬守軍，沒機會撤……就這樣硬撐著。"藍允語氣空洞，"你們覺得，他們最後會怎樣？"
"被BETA圍住的城市，從沒好下場。"陳懿低聲道，"不是內部資源耗盡、自相殘殺，就是防線被突破……一樣都是煉獄。也許有戰術機部隊能突圍，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運氣。"
沒人反駁。他們都明白，那種情況下幾乎等同死局。
沉默籠罩片刻，直到朱邵開口打破氣氛：
"我們在這裡悶著也沒用吧。現在能做的，就是守住我們該守的地方。盡可能多拖一點時間，讓後方有機會轉移出來一個是一個，總比坐等崩潰好。"
"……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麼正經的話。"藍允微微勾唇，但語氣並不輕鬆，"不過也對，我們只能盡力而為了。"
"對。"薛宇點頭，聲音低卻堅定，"我們無力去解救那些人，但至少……別讓他們的犧牲白白浪費了。"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落回桌上的照片與公文，一瞬間，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也更加確定——劉漢升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詞語，不過是為自己的決斷與謀略披上的外衣。
那些真正付出代價的人，是像成都那樣，在末日前夕仍選擇堅守的無名之輩。不是在權力間權衡取捨的人，而是選擇站在原地，不退一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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