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直接來到四樓公寓的家門前,在那站了半小時,一步都沒移過,敲了十次門,用微微瞇起的右眼逼近貓眼。他大聲喊著林原衡的名字,說:「阿衡,我阿和啊!你忘了嗎?你國中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在家,先開一下門,別那麼緊張,聊聊天我就走。」
那是一段林原衡渴望抹去的經歷。國中時的林原衡對世界懷著一種不切實際的想像,把攀關係視為通行社會的貨幣,嚮往暴力而張揚的人,因為不成熟的情緒幹了許多沒有意義的事。那時的他以為世界真有機會圍繞著自己轉,只要憑藉著那股無視他人的惡意。但一切都過去了,他收斂起銳利的慾望,學習溫和的處事方式,卻沒想到那個過去如今竟找上門來。
阿和便是當時與他同樣對世界懷有惡意的朋友。
阿和戴著口罩坐在餐桌前,他頭頂俐落的金色平原長著剛硬的麥桿,有一種熟練不拖泥帶水的氣質,他眼神總有笑意,下彎的角勾著一把閃爍的銀刀。阿和告訴他最近疫情嚴重,最好不要亂走動,小心被感染。
林原衡猜不到阿和的來意。他們在桌上聊起對最近世代的不滿。阿和說,他最討厭的就是那群屁孩天真的表情,比較父母給的生活費,或成天抱怨小事,每次看見他們天生的優勢,就會感到一股難以壓抑的憤怒,忍不住想教訓他們。
阿和將臉靠近林原衡說:你也是一樣的對吧。
阿和說林原衡變化很大,明明以前曾和他一起到處惹事,經常一起恫嚇那些小毛頭,怎麼現在裝得一副自己是社會中循規蹈矩的好公民?
阿和說:「我知道你本性,你是那種怨念極深、非常在意面子的人,受了傷必定會復仇。還記得那次嗎?在河邊,你逼低年級的脫光衣服趴在泥濘地上蠕動,模仿一隻蚯蚓,還用腳踩他的頭到泥裡,教訓他出言不遜。那時我便知你我是一類的,對一切感到不滿,所以喜歡欺負別人。」
林原衡沉默,一種噁心的感覺浮了上來。
阿和這次過來是為了尋槍,幾天前在這附近遺失的,而那把槍,曾握在林原衡手上,後來被轉移到阿和手上,就這樣跟著他二十多年了。阿和說,他把槍保養得很好,也藏得很好,幾次大案件都有立功,彷彿某種庇佑。
林原衡說:「我沒撿到槍,找其他人吧,別再來了。」
阿和說:「我當然不會懷疑你,畢竟你我都是大人了,做事考慮得較多,但你家小孩子就不一定了,年輕人嘛,比較浮躁,不太會控制自己。總之有消息記得跟我說。記住,直接交給我,什麼事都沒有。以後我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阿和離開,一道風穿進家中,彷彿子彈穿透人體的聲音。
林原衡接到兒子的訊息,補習班有人確診,兒子被匡列為密切接觸者,接下來十四天,兩人要被關在家中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