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長安城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幾處燈火。陳玄禮騎在馬上,身後跟着十餘名親兵,馬蹄聲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清晰。他擡頭望了望天空,烏雲遮月,連星子都看不見幾顆。
「將軍,已巡過東市,是否回營?」副將趙鋒低聲問道。
陳玄禮剛要回答,一陣喧譁聲從前方傳來。他眉頭一皺,擡手示意隊伍停下。只見不遠處一家酒肆門前,幾個衣着華貴的青年正圍着一名老者推搡辱罵,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酒罈和菜餚。
「老東西,知道我們是誰嗎?竟敢收錢!」爲首的錦衣青年一腳踹翻老者身旁的貨擔,瓜果滾落一地。
陳玄禮認出了那人,竟是韋皇后的堂侄偉播。他身後那幾個,也都是韋氏一族的子弟。陳玄禮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馬鞭,指節發白。
「將軍...」趙鋒欲言又止。
陳玄禮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自中宗失勢後,韋后臨朝稱制以來,韋氏一族愈發肆無忌憚。他雖為北衙都尉,統領北衙禁軍,卻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繞道。」陳玄禮最終咬牙道,調轉馬頭。
回營的路上,陳玄禮沉默不語。街邊偶有未歸家的百姓見到軍馬,紛紛避讓。一位婦人抱着孩子縮在牆角,眼中滿是驚懼。陳玄禮心中一痛,這長安城,何時變成了百姓畏軍如虎的模樣?
北衙軍營的轅門已在眼前,守門士兵見是陳玄禮歸來,連忙行禮。陳玄禮剛下馬,就聽見營內傳來一陣嘈雜。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守門士兵面露難色:「回將軍,是韋將軍...喝醉了...」
陳玄禮大步走入軍營,只見校場中央篝火熊熊,韋播袒胸露腹,手持酒壺,正搖搖晃晃地踢打着一名倒在地上的士兵。周圍站着幾個不敢上前的低級軍官,臉上寫滿了憤怒與無奈。
「廢物!連酒都拿不穩!」韋播一腳踹在那士兵肩上,「知道我是誰嗎?韋后的親侄子!明日就讓你滾出北衙!」
陳玄禮眼中寒光一閃,大步上前:「韋將軍,軍營之中,不得喧譁!」
韋播轉過身來,醉眼朦朧地打量着陳玄禮,忽然咧嘴一笑:「喲,這不是陳大將軍嗎?怎麼,夜巡迴來了?」他搖搖晃晃地走近,酒氣撲面而來,「我告訴你,這天下馬上就是我韋家的了,你最好識相點...」
陳玄禮身後的親兵們手按刀柄,只等一聲令下。校場四周漸漸聚集了更多士兵,寂靜中只有篝火噼啪作響。
「韋播,你醉酒鬧事,毆打士兵,違反軍紀。」陳玄禮一字一頓道,聲音不大卻讓全場聽得清清楚楚,「按律當杖三十。」
韋播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陳玄禮,你敢動我?我姑母一句話就能要了你的腦袋!」
陳玄禮目光如刀,掃過在場所有將士。他看到了一張張壓抑已久的面孔。這些年來,韋氏一族仗勢欺人,軍中怨聲載道。今日若再退讓,軍心盡失不說,更對不起先帝對他的信任。
「來人!」陳玄禮突然暴喝一聲,「拿下韋播,按軍法處置!」
韋播臉色大變:「你敢!」他伸手就要拔劍,卻被趙鋒一個箭步上前,反剪雙手按倒在地。
「陳玄禮!你等着!我定要你滿門抄斬!」韋播掙扎着怒吼。
陳玄禮不爲所動,解下腰間佩刀遞給親兵,親自從兵器架上取了一根軍棍。他緩步走到被按在刑凳上的韋播面前,低聲道:「這一棍,打你欺壓百姓。」說罷,軍棍帶着風聲重重落下。
「啊!」韋播發出一聲慘叫。
「這一棍,打你毆打士兵。」又是一棍,韋播的慘叫聲更甚。
校場上鴉雀無聲,只有軍棍擊打在肉體上的悶響和韋播越來越弱的哀嚎。三十棍畢,韋播已是奄奄一息,後背血肉模糊。
陳玄禮扔下軍棍,環視四周:「北衙禁軍,乃天子親軍。軍法如山,無論何人,違者必究!」
士兵們眼中閃爍着久違的光芒,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將軍威武」,隨即整個校場爆發出雷鳴般的呼聲。
陳玄禮擡手示意安靜:「將韋播擡下去醫治。今夜之事,如實記錄在軍紀冊上。」他頓了頓,「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陳玄禮一人所爲。」
回到軍帳,陳玄禮才發覺自己的手微微發抖。他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試圖平復急促的心跳。今日之舉,無異於公開與韋氏宣戰。
「將軍。」趙鋒掀帳而入,臉色凝重,「韋播已被送走,但此事恐怕...」
「我明白。」陳玄禮打斷他,「傳令下去,加強營防,所有將領今夜不得離營。」他走到案前,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派人祕密送至臨淄王府。」
趙鋒接過信,眼中閃過一絲瞭然:「李三郎?」
陳玄禮點點頭:「風雨將至,早作準備。」
夜深了,陳玄禮獨自站在帳外,望着長安城的方向。他知道,今夜之後,再無退路。但爲了這大唐江山,爲了那些在韋氏淫威下戰戰兢兢的百姓,這一步,他必須走。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陳玄禮深吸一口帶着初夏氣息的空氣,轉身回帳。明日,將是一場更大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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