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长安城,太极殿前丹墀两侧槐柳新绿,嫩叶在微风中簌簌低语。晨光穿过枝叶间隙,将斑驳的金影投在朱红宫墙上,片片柳絮如雪般轻盈飘转,与檐角铜铃清脆的声响共舞。
殿前的广场上,百官已陆续而至,朱紫青绿的官袍在朝阳下交织成一片锦绣。
崔日用着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腰间悬着三日前韦后亲赐的碧綠玉佩,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步履轻快地踏上台阶,与身旁的宗楚客相视一笑。
「宗兄,今日韦后寿辰,想必又是一场盛宴啊。」崔日用抚摸着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宗楚客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崔大人受韦后如此器重,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身后一阵骚动。回头望去,只见韦播被两名侍卫搀扶着,面色苍白地缓步而来。他那身华丽的锦袍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痕迹,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显然杖伤未愈。
「哼,陈玄礼那老匹夫,下手竟如此狠毒。」崔日用冷笑一声,「今日寿宴,看他如何自处。」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殿顶的藻井绘着九条金龙,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殿中摆放着数十张矮几,宫女们正忙着摆上珍馐美馔。丝竹之声从殿角传来,悠扬悦耳。
李旦携子李隆基低调入席,选了个不甚显眼的位置。李隆基目光如炬,扫视着陆续入殿的群臣,最后定格在正被众人簇拥的崔日用和宗楚客身上。
「父亲,崔、宗二人近日与韦后走得很近。」李隆基压低声音道。
李旦轻叹一声:「朝中风向已变,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此时,陈玄礼一身戎装步入殿中,腰间佩剑虽按例解下,但那股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仍令周围官员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他的目光与韦播相遇,后者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因伤痛只能恨恨地别过脸去。
「陈将军。」李旦起身拱手。
陈玄礼还礼:「相王安好。」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如常,「今日寿宴,想必别有风味。」
李隆基听出弦外之音,不由多看了这位老将军一眼。陈玄礼面色如常,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刁难毫不在意。
忽然,殿内钟鼓齐鸣,内侍高声宣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群臣立刻肃立。只见中宗李显在韦后搀扶下缓步而来。李显面色苍白,额上隐约有冷汗,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韦后则盛装华服,头戴凤冠,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众卿平身。」李显声音虚弱,刚说完便轻咳了两声。
韦后接过话头,声音清亮:「今日乃本宫寿辰,承蒙陛下恩典,设宴太极殿。诸位爱卿能来同庆,本宫甚感欣慰。」她的目光在群臣中扫过,在崔日用和宗楚客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在看到陈玄礼时闪过一丝冷意。
众人入席后,韦后举杯道:「这第一杯酒,敬陛下龙体安康,敬我大唐国运昌隆!」
群臣齐声应和,饮尽杯中酒。李显勉强喝了一口,便放下酒杯,呼吸略显急促。
韦后似未察觉,继续道:「近日朝中多有忠臣效力,本宫甚是欣慰。特别是崔卿、宗卿,忠心可鉴。」她特意点名二人,崔日用立刻起身行礼,腰间的玉佩随之晃动,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臣等不过尽本分而已。」崔日用声音洪亮,「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臣等愿肝脑涂地,效忠陛下与娘娘。」
韦后满意地点头,目光却转向陈玄礼所在的方向:「忠臣自然要褒奖,但若有目无君上、擅权妄为之辈...」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虽为妇人,却也容不得这等放肆。」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李隆基注意到父亲李旦的手指在案几下微微收紧,而陈玄礼则面不改色,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韦播见状,挣扎着想要起身附和,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痛得「嘶」了一声,引得周围几个官员掩口而笑。韦后瞪了他一眼,他才讪讪地坐了回去。
「皇后娘娘。」陈玄礼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臣听闻'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娘娘寿辰,正当欢庆,何须言及其他?」
韦后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回话,忽见李显面色煞白,一手紧抓胸口,身体微微前倾。
「陛下!」近侍惊呼。
李显摆摆手:「无妨...只是有些胸闷...」他强撑着想要坐直,却明显力不从心。
韦后皱眉,迅速示意内侍:「扶陛下回宫休息。」转而对群臣道,「陛下近日操劳过度,稍事休息便好。诸位继续饮宴,不必拘礼。」
李显被搀扶离席时,目光复杂地看了韦后一眼,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待皇帝离殿,韦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却也更加冰冷。她再次举杯:「今日良辰美景,本宫再敬诸位一杯。特别是...」她故意拉长声调,「那些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崔日用立刻响应:「臣等谨记娘娘教诲!」他一饮而尽,借机展示腰间的玉佩,引得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
李隆基冷眼旁观,低声对父亲道:「韦后这是在立威啊。」
李旦微微点头:「少说话,多观察。」
宴会继续进行,丝竹声再起,舞姬们翩翩入场。韦后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但她的目光始终在陈玄礼和相王父子之间游移,如同一只盘算着猎物的母狮。
陈玄礼则始终神色自若,偶尔与同僚交谈,对韦后的含沙射影置若罔闻。当舞姬旋转到他面前时,他甚至拍掌称赞,仿佛全然不觉殿内暗流涌动。
韦播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伤痛和酒力不支,最终趴在案几上昏睡过去,引来韦后不满的一瞥。
宴会过半,韦后突然命人捧出一个锦盒:「崔卿上前。」
崔日用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跪到殿中央。
「本宫念你忠心,特赐南海明珠一颗。」韦后亲手打开锦盒,一颗鸽卵大小的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望你永记今日之心。」
崔日用叩首谢恩,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韦后满意地点头,目光却扫向陈玄礼:「忠臣当赏,逆臣...自有天谴。」
殿内乐声忽然高亢,掩盖了瞬间的寂静。李隆基看到陈玄礼嘴角微微上扬,竟似在笑。
陳玄禮策馬穿過朱雀大街,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脆。他擡頭望了望天空,一輪殘月被烏雲半遮半掩,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緒。
韋后壽宴上的觥籌交錯、絲竹管絃猶在耳邊迴響,那些虛與委蛇的笑容、暗藏鋒芒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來回磨蹭。他緊了緊繮繩,馬兒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煩躁,不安地打了個響鼻。
「將軍回來了。」北衙軍營的守衛見是陳玄禮,連忙打開營門。
陳玄禮微微頷首,翻身下馬,將繮繩遞給迎上來的親兵。「備些酒來。」他低聲吩咐,聲音裏透着疲憊。
走進自己的營帳,陳玄禮換上一件素色常服。他坐在案几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案幾面,腦海中不斷回放壽宴上的場景。
韋后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浮現在眼前。當她舉杯向衆臣示意時,手腕上的金鐲叮噹作響,那聲音刺耳得令人不適。
酒送來了,陳玄禮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卻澆不滅胸中的怒火。他握緊酒杯,指節發白。
「武夫?」他冷笑自語,「若非我們這些'武夫'守邊衛國,她們母女哪能在深宮中安享富貴?」
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整齊劃一,令人安心。這是他的軍隊,他一手訓練的精銳。陳玄禮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
他起身走到帳外,夜風拂面,帶着初夏的氣色。軍營中篝火點點,士兵們或站崗或休息,一切井然有序。遠處長安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萬家燈火如同繁星。
「這就是我要守護的大唐啊...」陳玄禮喃喃道。
可如今的大唐,外有吐蕃虎視眈眈,內有韋后專權亂政。中宗皇帝軟弱無能,朝政大權盡落韋后之手。她與安樂公主結黨營私,賣官鬻爵。
「亂臣賊子!」陳玄禮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驚得附近站崗的士兵轉頭張望。他擺擺手示意無事,轉身回到帳內。
案几上的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顯得格外高大而孤獨。陳玄禮又倒了一杯酒,這次慢慢啜飲。
他想起先帝對他的知遇之恩,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作爲禁軍統領,保衛皇室是他的職責。但現在的皇室,已非昔日的李唐正統。韋后野心勃勃,安樂公主驕縱跋扈,她們正在一步步蠶食大唐的根基。
「若不早除,國將不國...」陳玄禮低聲自語。
帳外傳來腳步聲,接着是親兵的通報:「將軍,李副將求見。」
陳玄禮收斂心神:「進來。」
李副將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一進門就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將軍,壽宴上可有不妥?」
陳玄禮示意他坐下,將今日所見所聞簡略告知。李副將聽完,臉色也變得凝重。
「將軍,韋后此舉,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們...」
陳玄禮擡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走到帳門前確認無人偷聽,才低聲道:「你以爲我不知?但韋后黨羽衆多,朝中大臣多被她收買或威脅。我們若輕舉妄動,不僅自身難保,更會連累三軍。」
「那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她們禍亂朝綱?」李副將年輕氣盛,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噤聲!」陳玄禮厲色道,隨即嘆了口氣,「此事需從長計議。你先回去,容我細細思量。」
送走李副將後,陳玄禮獨自在帳中踱步。他想起太子李隆基,那位年輕卻英武的皇子。或許...他纔是大唐的希望?
陳玄禮走到案几前,取出一卷空白竹簡,提筆又放下。此事關係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滅門之禍。但若坐視不理,他日韋后當真稱帝,大唐江山易主,他又有何面目去見先帝於九泉之下?
燭火忽明忽暗,如同他搖擺不定的心緒。最終,陳玄禮長嘆一聲,提筆在竹簡上寫下:「臣玄禮叩請太子殿下...」
寫到這裏,他停下筆,將竹簡靠近燭火,猶豫片刻後還是將其焚燬。此事不宜留下文字證據。
「來人!」陳玄禮喚來親信,「明日一早,祕密請太子府上的王總管來見我,就說...就說商議秋獵之事。」
親信領命而去。陳玄禮站在帳前,望着東方漸白的天色,知道自己的決定將改變大唐的命運,也改變他自己的命運。
「爲了大唐...」他輕聲說道,聲音消散在黎明的微風中。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vNdjjDZ3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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