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藥房,在走幾分鐘的路就到裴啟吾住的那間民房,他打開門,呆呆看著這狼藉又死寂的屋子。
他們都把房子叫做家,但對裴啟吾而言這個房子倒像獨屬於他的停屍房,每天放學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一具屍體,隨時都會腐爛掉,他拉上門走了進去,一腳踢開地上的垃圾坐在破了洞的沙發上呆呆看著天花板,慢慢盯在天花板上的目光落在了黃語桐送給自己的那一頭小熊身上。
裴啟吾把它從櫃子上拿了下來,抱在了懷裏,他蜷縮在了沙發上,一滴淚滴在了小熊烏木珠般的塑膠眼睛上。
大洋彼岸的那頭,黃語桐撐著脖子默默看著這只小白鼠,“怎麼突然間覺得他有點可憐呢?”黃語桐看著電腦螢幕裏因為淚水沾染而有些迷糊的畫面,她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螢幕企圖擦掉那灘模糊的東西,但看著又像是在為某人擦去他流下的淚?
裴啟吾沉沉地在沙發上睡著了,閉上眼的時候,黑暗籠罩了他的世界,黑的就像一個沒有引力的黑洞般,他覺得自己此刻正漂浮在這個黑洞裏,漫無目的。可突然間他又感覺到有人在窺探他,哪怕是在這不見五指的黑洞之中,那樣的感覺仍能讓裴啟吾發顫,他一遍遍問你是誰?你想做什麼?可四周除了回蕩著他自己的聲音以外什麼都沒有可那樣被人窺探的感覺仍久久沒有消散……
“啊!”他大叫驚恐地醒了過來,外面的天已經朦朧朧的亮了,他渾身都被汗水打濕,心口砰砰直跳,他看著那只掉在地上的熊……
半刻鐘以後,鬧鐘響起,他把小熊放回原位起身去洗漱。
他很沮喪地出了門往學校走去,一路上他都在疑神疑鬼地左顧右盼,在快到學校的時候,他遇到了昨天那幫人,隨著他們奉承自己的聲音傳來,裴啟吾內心的恐懼感微微減輕。
“啟吾大哥放心,有我們在!我們會保護啟吾大哥的人身安全的”他們只以為裴啟吾是怕昨天的事情再度發生所以魂不守舍的。
“沒什麼……沒什麼”裴啟吾搖搖頭,跟著人群浩浩蕩蕩走進了學校,人群把他夾在中間護著他朝教學樓走去,一路上裴啟吾都一直保持低頭看鞋面的動作。
“看什麼看?操你媽!”同行人的罵聲讓他抬起頭,原來是他們經過幾個日本學生的身邊,也許出於敵意一時忍不住罵出了聲吧?那勢單力薄的日本學生見狀立馬低下頭不敢與他們對視。
裴啟吾隨著人群從他們的身邊走過,裴啟吾的目光隨機停留在了一個發著抖的日本人身上,那人偷瞟的一眼正好打在自己身上。
但他們在目光對視上的瞬間,對方又示弱地把眼睛移去了一旁。
心臟傳來悸動,望著對方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這讓裴啟吾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是一個是個人就能來踩他一腳的過去。
四周響起曾經那些欺負他的人的嘲笑聲,響聲越來越大,心臟傳來悸動的感覺越發迅猛,突然間眼前泛起了紅光……
等紅光消散了的時候那人就已經被自己一腳重重踢翻在了地上,可就在他準備把下一腳踢在對方身上的時候,短暫失去的神智又返了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慌慌張張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跑進了教學樓,但又迎面卻撞上個人,裴啟吾猛地跌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他哆哆嗦嗦地道著歉可面前卻多了一只手,裴啟吾抬起頭,來人正是林仁祥。
“你怎麼了?跟丟了魂一樣”林仁祥拉起他,問道
“沒什麼”裴啟吾還是搖搖頭
“林老大!”人群此時也跟了過來
林仁祥點點頭,點點下巴讓他們先回教室,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優格甩給裴啟吾
裴啟吾看了看林仁祥,用吸管小口喝了起來,在這個威武霸氣的混混面前,裴啟吾溫順如綿羊般。
“好喝吧?”林仁祥斜眼瞥了他幾下
裴啟吾點點頭。
“對了啟吾,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裴啟吾點點頭。
“你說你是臺灣人嘛……我就想問問你,你和南部幫的臺灣人可有關系?”
黃鎮嶽……南部幫……混沌的字眼攪亂了裴啟吾的大腦,他一口把嘴裏的優酪乳噴了出來,趕忙解釋自己不是南部 幫的人。
林仁祥又上下瞥了瞥他,望著他狼狽的樣子,不屑的眼神暴露無遺。
他將那孔武有力的大手搭在了裴啟吾的肩膀上,那份重量就好像在自己的肩頭放上了一個千斤頂般: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個理想麼?
“是……是什麼?”裴啟吾的眼裏本能流露出對強者的畏懼。
“嘖——當然是建立一個包容所有遺孤不被人欺負的大家庭,坦白說,應該是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字頭!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那些欺負我們的人,懼我們,怕我們!”林仁祥說著就伸出了他的五根手指。
“怎麼了?”裴啟吾附和著。
林仁祥又瞬間把五指合攏成一個拳頭,“我們分開的時候就像這一根根的手指,被人握住就折了!可我們聚齊在一起的時候就變成了這硬邦邦的拳頭,而且不是一般的拳頭哦,是硬到可以擊碎頑石的拳頭”林仁祥鏗鏘有力地說道,像是在呐喊他沉澱已久的心裏話,如睡醒的獅虎在林間發出他們震耳欲聾的吼聲。
“作為遺孤,既成為不了中國人,也不是日本人,在這條看不到終點的路上,我們確實也只能報團取暖了”裴啟吾弱弱插了一嘴。
“相信我!啟吾!我們會成功的,將來的世界終有一天會是我們的!只有我們!”似乎被他栩栩如生的演講動容,裴啟吾的感官也被帶入進了林仁祥所訴說那個的世界裏,沉浸其中。
“為……為什麼要選擇我,我跟你們可不一樣,我並不是什麼所謂的真正遺孤!”裴啟吾趁著這個機會問出了心裏話
林仁祥咧嘴笑了笑,“你救過我的命啊!就憑這條你就有資格加入我們哦,成為我們的家人”
“兄弟!”
“兄弟?”
望著林仁祥舉過來的拳頭,裴啟吾顫顫巍巍地把自己的拳頭和對方互碰。
“你說你以前經常被人欺負——對麼?”林仁祥放緩了語氣用憐憫的目光靜靜看著他。
“對……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其實我以前也經常被同村的中國小孩欺負,他們都大罵我是勾日本的雜碎還用石頭砸我……”
“後來呢?”
“我打斷了他的鼻子,他流著滴答滴答的鼻血回去找他的媽媽了”林仁祥說的沾沾自喜,“從那以後就不再有人膽敢隨意的淩辱我們了!”
林仁祥的話讓裴啟吾陷入了沉默。
“那麼——你可曾做過類似的事情啊?”
回應他的仍舊是長久的沉默。
本以為會討來他的鄙夷但不曾想到,林仁祥卻再次把手搭在了自己身上:所以你認命了麼?
裴啟吾點點頭。
“不!你不能認命!既然你加入了我,那你以後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我的拳頭一定會替你朝著那些欺負你的人打回去的這便是社團存在的意義啊!在你被人欺負又無能為力忍著的時候,替你出拳”林仁祥再次亮出了他沙包大的拳頭。
“謝謝……”
“不客氣”
林仁祥並沒有同裴啟吾回去教室而是一個人默默在一樓的屋簷下鍍來鍍去地走著,在裴啟吾和他分別的時候,林仁祥給他一個地址告訴他明天是週末去上面的地址會有驚喜。
裴啟吾拿著那張明信片上了樓,可那天林仁祥並沒有出現,今早的那一面成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面。
“你們林老大他?”裴啟吾叫住馬傑問道
馬傑不耐煩看了看他,沒好氣地說林老大去陪他的馬子了。
“哦……”裴啟吾低下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放學回去的時候,那幫人照常來送了自己一段路,在十字路口,他們分道揚鑣地各自離開了,在十字路口對面的一個交通燈下站著一個女孩正抱著一疊厚厚的傳單分發給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路人,她也分了一張給裴啟吾。
單上寫著是某某劍道社招攬學員的廣告,裴啟吾本想就此丟掉這張垃圾但突然間望著上面那些威風凜凜的武士揮舞武士刀的插圖,也許自己也該學一門保命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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