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蔚完全沉浸在与"苍鸾"的共鸣中时，一阵沉稳、规律、甚至可以说是精准到毫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机库内的宁静。这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质感，每一步都像是用精密的游标卡尺丈量过一般，坚定地踏在光洁的地面上。
林蔚缓缓睁开眼，从那种人机合一的玄妙状态中抽离出来。她不需要回头，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在这座等级森严、分工明确的地下要塞中，只有一个人会发出这样的脚步声，也只有一个人，有权限在首飞前的这个时刻，不经通报地进入到"苍鸾01"的绝对安全区域。
她转过身，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来人是陈岩，南天门基地首席技术专家，"苍鸾"计划的核心工程师之一，军衔同样是中校。他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刚毅，线条分明，如同用刻刀雕刻而成。常年不苟言笑，使得他眼角的法令纹比同龄人更深一些，让他显得既沧桑又可靠。他总是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深灰色工程师制服，每一个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从肩胛骨连接处开始，整条手臂都被一支闪烁着幽蓝色内部光芒的神经义肢所取代。那义肢的设计充满了后工业时代的暴力美学，每一个关节、每一束仿生肌腱、每一根液压传动杆都精密得如同顶级的瑞士钟表。它的外壳由暗灰色的高强度合金打造，表面布满了肉眼难以察觉的传感器阵列。这冰冷的、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的造物，与他那略显疲惫，但依旧充满力量感的血肉之躯形成了鲜明而又诡异的和谐。
"林中校，早。"陈岩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如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极致的严谨与疏离感。
"陈工，早。"林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与陈岩算不上熟稔，甚至可以说有些疏远。两人一个是"苍鸾"的灵魂——驾驶者，一个是"苍鸾"的"大脑"与"骨骼"——设计者与维护者。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深爱着这架战机，但这份爱，却让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既是伙伴又是竞争对手的紧张关系。林蔚追求的是人机合一的极致驾驭与感性共鸣，而陈岩追求的，是机器百分之百的、不容任何偏差的精准与理性。
陈岩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蔚身上停留超过一秒，便径直走向了"苍鸾01"的另一侧，如同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他抬起那只闪烁着幽光的神经义肢手臂，动作流畅而稳定。随着他意念的微动，义肢手腕处无声地滑开一个盖板，弹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布满了金色触点的微型数据接口。他走到战机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插槽旁，看也不看，便将接口精准无误地对接了上去，严丝合缝，仿佛那义肢本身就是战机的一部分。
"按照标准流程，首飞前的最后一次深度结构应力扫描和数据冗余备份。"陈岩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向林蔚解释。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专注在了自己义肢手臂内侧延展开的一块小型全息屏幕上，上面正以瀑布流的形式飞速刷新着海量的数据。
与此同时，他义肢的五根金属手指指尖，分别射出几道颜色各异的、如同激光般纤细的扫描光束。红色的是热成像光束，蓝色的是电磁场扫描，绿色的是微观材质探伤，还有一道无形的、更高频率的次声波，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般，开始对战机进行地毯式的、深入到分子层面的系统自检和结构分析。
林蔚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双臂环抱，静静地看着陈岩工作。她知道，在对"苍鸾01"的了解上，陈岩是另一个维度的"驾驶员"。她能感受到战机的"情绪"，而陈岩则能读懂战机的"心电图"。这台凝聚了人类顶尖智慧与无数工程师心血的战争机器，其内部结构的复杂程度远超任何一架过往的飞行器，任何一个微小的、尚未被写入手册的程序漏洞，或是因极限飞行而产生的、仪器无法察觉的金属疲劳，都可能在穿越"狄拉克之海"时，被无限放大，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巨大的机库内，只剩下扫描光束移动时发出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轻微"嗡嗡"声，和陈岩那只神经义肢内部，微型液压杆件在进行自适应调整时，发出的、如同顶级腕表齿轮啮合般的细微活动声。
突然，陈岩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那只正在机翼下方平滑移动的义肢手臂，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这个停顿是如此短暂，如果不是像林蔚这样时刻保持着高度警觉的顶尖飞行员，根本无法察觉。
紧接着，那道负责探伤的绿色光束，仿佛发现了什么异常，亮度瞬间增强了数倍，并死死地聚焦在了左侧机翼下方，一处主翼梁与蒙皮连接点的结构焊缝深处。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岩手臂上的全息屏幕上，代表结构健康度的一条平稳的绿色数据曲线，猛地向下跳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黄色的警告图标一闪而过。
陈岩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他操控着义肢，那只金属手掌的掌心裂开，伸出一个更为精密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微距探测头，将扫描精度瞬间调至最高。
下一秒，黄色警告图标骤然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一阵短促而尖锐的警示音，打破了机库的寂静。
"嗯？"陈岩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强烈疑惑的低吟。
林蔚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她快步走了过去，与陈岩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了那块小小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那处被血红色警示框标记的区域，已经被迅速放大到了极限。在一道本应完美无瑕的激光焊缝与主翼梁的连接点深处，一个几乎与金属背景的晶格阴影融为一体的、比蛛丝更纤细的暗影，突兀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是……金属疲劳导致的微裂痕？"林蔚也走了过来，她看着屏幕上那道几乎肉眼无法察的痕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无法相信，自己刚才用"触诊"的方式，竟然没有发现这处致命的瑕疵。
陈岩没有回答，但林蔚能感觉到，他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不仅仅是发现技术故障的凝重，更像是一种……自己最完美的作品，被人玷污了的愤怒与不敢置信。
这不仅仅是一道裂痕那么简单。
ns216.73.216.207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