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樓客廳大門旁有一面全身鏡正對著樓梯,鏡中慢慢走下來一位面色蒼白且臉龐浮腫的女子。
她穿著一雙灰藍色的棉布拖鞋,短短二十八階的台階,小糖走了快三分鐘,她腳步虛浮得宛如幽靈,客廳聊得正起勁的五人絲毫沒察覺到她的存在。天曉得阿姨們把小糖在千盞城穿的洋裝收到哪去了——很可能是扔了吧,畢竟那件早就又破又爛,血跡斑斑的,誰看了不是覺得可怖就是晦氣。
雲瑤淘氣,不想下樓來陪大人,賴在小糖房間的床上玩玫瑰花,脾性溫和的她自然是縱小孩子撒野了。
「小糖?哎呦!妳 、妳醒啦?哎呀哎呀,太好了!」
最先發現她下樓的人是鎮長夫人,立馬從木椅上站起迎接小糖,激動地握住她的雙手,有些犯結巴地追問 :「真是苦了妳這孩子,可憐吶被那些人販子揍成了個啥鬼樣子活受罪⋯⋯妳現在感覺怎麽樣?受傷的地方還痛嗎?要不要緊呀?」
「沒事,我完全不覺得痛欸,真的,我一點事也沒有。」小糖笑著柔聲回答,附帶一抹令所有人放心的甜美笑容。
托白大哥的照料,她的內外傷皆已痊癒,只是因為長時間沒活動四肢,感覺手腳都不認識主人了,使起來費勁得要命,逼得她有氣無力,只比活死人好一些。
「不過⋯⋯我倒是很餓呢,哈哈。」說著,她的視線恰好轉向坐在靠角落,正用一把折扇半掩面的白大哥。
「妳喝了我給妳的牛奶了沒?」「喝了。 」
「妳去廚房找粥吃了吧,妳現在只能吃粥,至少要等個兩天,否則身體受不住。」
小糖乖乖地轉身步向廚房,阿姨們見她又踩著搖搖欲墜的步子,一個忙把她攔下來扶到白石對面的空椅上坐好,另一個去替她把白石煮的藥膳粥捧了回來。
粥熬煮得相當稀爛,裡頭的雞肉被撕、切得細碎如髮絲,加的中藥材裡小糖認出有枸杞、紅棗、蔘鬚、藕片、淮山和當歸。
她淺淺嘗了一口。發現湯底是牛奶,十之八九添了紅糖調味過。
「我就說了嘛!」趙富誠用力地一拍大腿,用一種活像在拜年的過份喜慶的語調笑道:「都說了是『有緣人』,跟我們有緣的人,怎麽說都不可能這麽急著走的!小糖啊,妳千萬要記好阿伯我這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呵⋯⋯」
小糖含糊地「嗯嗯」地點頭回應,接下來她只是低頭專注吃飯,難得擡頭的時候都是在偷偷觀察白大哥的神態舉止。
鎮長夫婦和兩位阿姨從小糖的事聊去別的話題,兜兜轉轉又聊回她身上,靜靜旁聽的小糖漸漸明了:
自己組隊調查長生燭盜竊案的事尚未曝光,而且自昏迷的這段期間以來,每天都有人送幾張慰問小卡片來,也有鮮花、玩偶或耐放的甜食等小禮物,甚至有不少晶亮的珠寶首飾⋯⋯
「唉,把我家孩子餓的⋯⋯小糖妳等一下,阿姨我再去幫妳熱一碗蛤蠣蛋花湯。 」
四個人都聒噪,偏偏白石沉默得太沈悶了。
小糖本以為他會提早告辭,結果直到鎮長夫婦離開了他還留著。
今晚的他分外反常,桌上的果乾、堅果或糖果等零食這吃貨一點也沒碰,嚴肅異常的白大哥好似焊了張鐵面罩在臉上。
「小糖,走,去妳房間,我有話要單獨和妳⋯⋯談談。 」
這話叫兩位阿姨聽了掩面抿嘴竊笑得臉紅肚疼,然而那兩個當事人倒毫不害臊,一前一後上了樓,之間隔著好一大段距離,塞了滿當當冰冷的空氣。
雲瑤早就離開小糖的房間跑去四樓的花園逗貓咪玩了,當然,她把姊姊的床搞得一團亂,玩耍到白玫瑰花瓣飛散得整間臥室都是,好一處白茫茫的雪洞似的,氣氛不知怎的直墜至冰點以下。
「萬物有靈,大德無言。 」白石在離那張床有些遠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解釋自己是如何把傷勢嚴重的義女給救回來的。
小糖一邊收拾殘破零落的花瓣,一邊靜靜聽著。
簡單來說,治療的原理是利用顯畫的「花的生氣」去驅逐、淡化小糖一身的死氣,並在她體內注入至純至真的靈氣。
「我筆下的花兒都挺有靈性,但也都挺有各自的脾氣,要不要救你這條命可不是我說了算,一切都要依這些花的意思。現在看來妳不光是有緣人,也是有福之人,輕輕鬆鬆地啥也不用幹躺著就過得了生死關。但我想——」姓白的又「唰」地張開扇子往臉上一擋,意味深長地道:「找死這種事是很耗福份的,我可不曉得妳還剩多少福蔭可以浪費。」
小糖這會兒心虛地不敢去看白大哥的眼睛⋯⋯怕那犀利的目光要灼傷自己。
她只能先對千盞城自己搞失蹤被綁架勒索的事鄭重地道歉和道謝,並想辦法轉移焦點——比如提起自己怎麽在面對槍口的千均一髮之際智取壞人。
「呵呵,哼哼哼⋯⋯」白石聽了,一個勁兒地低頭悶笑。
這笑聲很奇怪,聽起來不像讚賞也不帶嘲笑意味⋯⋯應該說是,很無奈的苦笑。
他在無奈什麽呢?
他同意小糖確實是非常聰明的,可他心底深處卻希望她能傻一些,「傻人自有傻福」。
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她落了個「慧極必傷」的下場。
所以白大哥來了個下手為強:「小糖,我現在要很認真地跟妳說一件事,不,是一個決定——我仔細思考這麽多天下來,還是覺得妳不要去淌長生燭竊案的渾水比較好。我不當什麼偵探社的顧問啦,妳的那些朋友我都一個一個交代過了,他們會幫我注意妳的行蹤,總之安份點吧,孩子。」
「什麽!?」她的瞳孔頓時承受一場震度九級以上的地震。
「為什麽?就因為我差點死掉?」她腦袋簡直要炸了,提高音量道:「我很謝謝也很感動你為我的生命安全著想餒,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事不查個明白,也許不用等到我離開,大家就會先被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偷害死?」
「不,不是因為妳會不會死的問題。小姐找死功夫太厲害了,妳硬往閻王那裡闖,小的我修為淺實在攔不住⋯⋯是因為我看妳是神經病,想太多!胡思亂想給自己發配了一個荒唐的任務,就是吃飽太閒,我才不想陪瘋子瞎鬧一場,我不要面子的嗎?我還要臉做人的呢!」
完了,慘了,壞了⋯⋯話說太重了。
白石等著小糖暴哭出來,或暴揍他一頓。
但,她只是默默地在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
其實她很想沖過去把他的扇子撕碎後甩他一臉,罵他「一個毀約的人要個鬼面子」——可她忍住了。
拼了渾身精氣神忍住了。
溫柔、客氣,有禮。
「好⋯⋯你的想法和決定都比我有道理,而且,真的很謝謝你,有你這位救命恩人,是我的福氣。」
姓白的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見了啥。
他剛剛幾乎算是在汙辱她耶!
「啊,我很喜歡喝牛奶,但是……」
她雲淡風輕地聊到其他事上去了,笑著搖頭,說:「太甜了,我不喜歡你加那麽多糖,我不愛吃甜。」
「妳都叫小糖了,還不愛吃甜?」「是啊。很奇怪沒錯,但我就是一個這麼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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