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沒想到華越會這麼回應，黎顯不自覺地微微睜大眼睛嚥了口口水，說到底就算他比一般孩童來得成熟穩重，也不過是剛滿十歲的孩子，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年近六旬的老人發出低低的笑聲，繼續說道：「別說大公子不知，老夫也不知，恐怕就連你的母親姜后或是衛夫人，也沒人說得準。」
他伸出手指在陶杯裡蘸點水，就這樣以指作筆，在案上點了幾點一邊說道：「大公子與二公子乃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出生，瑤華宮裡無人報喜，但還真不好說你與二公子誰是兄誰是弟……」說到這裡他又東邊方位畫了一個圓圈，在那兩個點的左下畫了另一個較小的圓圈，接著繼續說明：
「你的母親姜后，是最早被太祝呈上的王后人選，後來才換成二公子的母親。」華越告訴黎顯，彼時衛璇身為司祝，在郊祭時遇見當時還是太子的黎瑾，當時他力排眾議又結合朝官勢力，最後將衛璇扶上后位。
黎瑾專寵她將近三年的時間裡，衛璇懷了三四次身孕，卻沒有一次留得住，秋塔與前朝漸漸有一些傳言流出，說王后本另有其人，衛璇命格承不起后位，自然也生不出王子。
說到這裡華越搖搖頭道：「這種說法不對，一旦定下太子，挑進秋塔的女子生辰都是對應儲君卜過吉凶的。只能說你的母族為了拿回后位，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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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動搖的不只是民心、還有君心。
黎瑾對衛璇逐漸冷淡，又在朝廷大員的奏請下納了三位夫人，衛后性情高傲也做不到溫柔寬慰要君王回頭的事，當時一位莊國夫人有孕，身為國母的她卻不曾聞問，於是撻伐王后失儀失德的聲音越來越大。
致使衛璇后位被廢的原因也與這位莊國夫人有關，彼時她已懷胎六月，胎像穩定，卻於某日就寢後下體血流不止，最後失血而亡胎死腹中。
當時替莊國夫人殮身的宮人不小心碰落床旁插著桃枝的陶甕，在一地碎片中發現一個沾血的土俑，自此莊國夫人是被咒殺的傳聞便不逕而走。
宮中出現咒術用的土偶並非小事，黎瑾下令徹查。秋塔的祓禳官將土偶接回秋塔除魅，搗碎後在土塊裡找到指甲、頭髮、乾雞心等物，還有一張寫著莊國夫人名字生辰的小竹片，竹片背後寫有符文，那是秋塔巫者才知道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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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巫華越、太祝舒望與宗卜澤淵率三司眾巫親查，最後比對到的筆跡，是衛璇時任司祝時，親手寫下的祝辭及抄錄的符咒。
錚惠王三年歲末，巫后衛璇被廢；隔年正月，冊立姜雩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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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顯聽到這裡倏地起身揮袖，臉上表情再難控制。
「太巫是在暗示，從命格之說到莊國夫人身殞，都是我母族姜氏授意為之？可有證據？太巫莫要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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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越抬眉看向黎顯，誠摯說道：「大公子可知，若像老夫一樣要接下太巫之位有何禁制？」
那介於孩童與少年之間的稚嫩臉龐此時滿布怒氣，黎顯咬牙說道：「不知！這跟我們現在說的有何關係？」
只見年逾花甲的老人張嘴伸出舌頭，黎顯可以看見他接近舌根的位置紋有圖樣，若不細看會以為華越的舌頭斷成兩截又被接上。
華越縮回舌頭繼續說道：
「太巫、太祝就像是神靈與祖宗的代言人，能通天人之語，雖然不是所有的指示都必須傳達，但說出來的話必須為真……大公子，老夫現在所言，都是我所知道的真實，若有虛言誑騙，身為太巫的禁制便會讓我斷舌流血而死。」
他看著緊抿著唇兩眼通紅正全身顫抖的黎顯慈祥一笑。
「大公子也不必難受，衛姜兩族角力就是政治，當上儲君之後這樣的事只會多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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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顯眨眨眼，硬是將眼眶裡差點落下的淚水給收回去，他深吸幾口氣後整衣坐下，對著華越點頭說道：
「是我失儀，太巫請繼續說。」
「王上何時寵幸衛夫人這件事沒有寫在起居注上，秋塔雖卜出雙星伴生之象，但彼時無人知曉衛夫人有孕，自然無從推斷另一個孩子的存在，事實上……你與二公子出生之時，雙星一明一暗，是衛夫人下了血咒才保住二公子。」
華越說的有點渴，端起陶杯飲了口茶水後才又開口：
「那血咒也是他的保命符，畢竟二公子幼年……可以說是過得險象環生。不過每當二公子出事，大公子多半不是高燒不止便是有血光之災，應王后所求，宗卜算出的卜辭是：雙星伴生，福災相連，逢九，客星殞。」
黎顯不學巫，前兩句淺顯易懂，後兩句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顯資質駑鈍，還請太巫解惑。」
「前兩句你應該懂了，擋災之說大概也是從這來的，但後面這兩句秋塔也無解，應當是說歲數逢九那年有凶險要多注意，既然你說見到二公子，那麼兩位都平安度過九歲這年，也沒發生客星殞落之事。但難就難在，殞字到底何解？而你與二公子……又到底誰是主星、誰是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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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黎顯拱手行禮打斷華越：「顯有一事不解。」
「公子請說。」
「這些事，太巫大可不必相告，如此毫無保留的將一切告知予我，又是為了什麼？」
華越半垂著眼，看著剛剛在案上畫下的簡易天官圖水氣漸消，當太陰旁的那兩個星點完全消逝無蹤時他才開口：
「老夫想知道，公子是如何闖入瑤華宮禁制、又如何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還請公子勿有保留，據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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