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的尖嘯哭喊不同,此時的衛璇看來十分冷靜,就像是過去清醒著教他識文算學的模樣。
黎隱知道,自己的母親過去是秋塔裡出類拔萃的巫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學識廣博。元莊姑姑提起母親在秋塔的青春歲月時總是一臉驕傲又懷念,他常為此感到遺憾,無從想像元莊口中那個光彩飛揚的第一巫女可能的模樣。
衛璇這幾個月來的身體越發耗弱,喜怒更是起伏無常,即使母子同住一宮也甚少見面,此時她冷靜的口吻教黎隱感到有些害怕。
賜下玉尺的人是惠王,他不曾稱他父王,因為母親不准。在黎瑾還會來的日子裡黎隱對他行君臣之禮,他亦不曾喚他一聲孩兒,他不來了以後,母親便不准自己再提他。
「孩……孩兒貪玩,到湖邊玩耍去了。」
「我不是說過,為了你的安全不准出瑤華宮門!你這身衣裳又是哪來的?玄衣羅帶……呵……姜雩不讓你用的顏色,就算他兒子還給你了,我也不希罕!」
話說到最後衛璇的聲音又尖刻起來,她瞪眼咬牙的模樣令黎隱心臟一縮,身子跪伏在地開口認錯:
「母親息怒,莫要氣壞身子!我、我……大公子只是還我借衣一舉的人情,王上因此賜下玉尺,兒不敢抗旨,若惹母親不悅,兒便不再出宮、不再見他!」
「哼哼……」衛璇從鼻間發出嗤笑,將那玉尺放在掌心掂掂,一臉不屑地說道:「那人對咱們不聞不問多久?賜下個隨手賞玩的器物是什麼意思!」
隨著話聲裡逐漸上升的怒氣玉尺自衛璇手中甩出,美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幾個彈起的尖銳碎塊劃過黎隱的手背臉頰,其中一道劃得較深,血珠慢慢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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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紅在黎隱白皙的臉上顯得刺目,衛璇倏地起身朝兒子走來,枯槁細瘦的手指猛地扣住黎隱後頸,就這樣將他拖著走出房門一路到院子裡的古樹前才停下。
黎隱的脊骨腰臀在地上硌得生疼,才換上的簇新錦衣被磨出口子。衛璇蹲在黎隱身前,手指揩去他臉上的血液在指尖一彈,那些液體瞬間化成千萬更細小的血珠,四散空中在包圍住兩人,形成一個將滯未滯的奇異景象。
她冷冷開口:「你要記著,那人不配當你父親、黎顯也不是你的兄弟,姜雩把你當作他兒子的保命符,你誰也不要信!而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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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隱張大了嘴愣愣看著母親開始呢喃著咒語,當聲音飄浮在空中時,包圍著他們的血霧瞬間落下,在地上顫抖扭曲著集成他不懂的文字緩緩爬行。
他沒看過這等詭異景象,就連天色也彷彿在呼應著衛璇陰暗下來。母親的聲音突然一下拔高,也不知道她怎麼做的,枯瘦手腕上突然就多了一道傷口,鮮血不斷從那滴落滲進泥土。
黎隱驚惶的小臉上爬滿淚水,想著好多血得快點止住卻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血液化作符紋圖騰越擴越大,當衛璇發出長吟時天際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接著一支巨大血爪穿透地面攫住他瘦小的身子。黎隱一臉驚愕害怕,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母親。
只見她搖頭甩髮狀似瘋魔,跳著奇異的舞蹈一邊大笑:「哈哈哈……這下他們就帶不走你了啊……嘻嘻!」
§
那日天象有異,秋塔太巫華越察覺宮中有人施術,急急入宮謁見惠王。待他們到了瑤華宮口,整座宮殿正被一股極淡的紅霧壟罩,子耿抽刀正要切進兩扇門縫中將門閂砍斷,便聽華越大喊:「不可!」
他收刀不及,但就在刀刃觸上宮門的瞬間,門上卻突然現出一張長滿尖牙的血盆大口,將冷硬的兵器瞬間吸捲入虛空,子耿連忙鬆手,這才不致賠上一隻手掌。
黎瑾的臉色很差,這不是衛璇第一次在宮內施術,但上回她是為了保住黎隱,又要防姜雩害他才下了血咒。華越當時說那咒不會傷人,加上卜出的卦象幽微地顯示黎隱與黎顯命運多所牽扯,他憐衛璇產後虛弱便未加以責罰,但平靜了許久怎麼會突然施術?
「此術可解?」
華越一臉為難地開口:「此術是以衛夫人精血凝成,一是破咒不易,二是若硬要破咒,恐傷夫人玉體。」
衛璇是秋塔建塔以來天份最高的巫女,若非在某回祭祀當中被當時還是太子的黎瑾看中猛烈追求,加上衛家勢大有意將她扶上后位,否則此時的她早已當上秋塔太祝,要破她佈下的咒術談何容易?不小心便要折上秋塔一半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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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正僵持著,宮門卻在此時緩緩開啟,打著赤腳散髮的衛璇身著緇衣一臉慘白,侍女元莊手捧盤虺紋盤走到惠王身前跪下,朗聲開口:
「夫人說了,夫妻父子之情既已恩斷義絕,便不勞王上掛念,這些也該物歸原主。」
只見那紋盤上放著一件疊好的玄色常服,上頭壓著幾塊碎玉,正是他賜給黎隱的玉尺,另外還有一支玉笄,笄首刻有鳳鳥綴著珠玉,在兩人大婚翌日由他親手為她簪上。黎瑾手指微動,一旁的屠蘇便上前接過元莊手中的紋盤,只見她又接著說道:
「瑤華宮人連同二公子若無夫人解禁不得出宮門,外人亦不得進,每旬食祿再勞煩按時送到宮門前。」說完她便膝行向後退開起身,動作雖然恭謹,逐客意味卻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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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璇及其左右侍奉之人的言行可說是無禮至極,惠王要開口懲治甚至要了她們的項上人頭都不為過,但只見黎瑾癡望著廢后,低聲喚了一句:「阿璇……」
那纏綿低啞的聲線沒有打動衛璇,在宮門徹底闔上前,她終於開口:
「你既只把隱兒當作替黎顯擋災的草人,又何必要在七年後讓他們當兄弟?相見爭如不見,你們父子都別再來!」
話落,宮門徹底關上,瑤華宮自此徹底成了禁制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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