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策江湖第一部 - 第五章

第五章尋

那夜，竹千風沒多說甚麼，便讓大家散去了，隔天柳譽一起床，雙雙早已不在，柳譽四處尋找也沒找到。他倒不擔心，他相信自己這個義妹一定會做出最明智的決定，早晨和竹千風草草吃了一頓早餐，便來到竹千風的妻子親手布置的花園，是的，竹千風曾經有過一個妻子，然而很早，很早，便過世了。

柳譽依稀記得在他小的時候抱著他的那雙鮮嫩的手，他記得，她很美，有她在的那段期間，他記得三伯笑口常開，個性樂觀，而不是像現在如此陰沉。柳譽聞到了陣陣花香，啊!這便是小時候常從那女人身上聞到的味道。

柳譽踱步入園，晨霧未散，花瓣沾著露水，陽光斜斜灑下，映得整個花園如夢似幻。他低頭看了眼腳下的石子小路，彷彿每一步都踩進了過往的記憶。

他走得極慢，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又彷彿想讓每個畫面都在心頭停留久一點。穿過那一方木籬，便是花園深處，那株開得最盛的月季前，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站著，依舊一身淺青道袍，拂塵隨風輕搖，卻不染塵埃。

「你來了。」竹千風頭也不回，聲音如這花園裡的風，輕淡而微冷。

柳譽輕笑道：「花香引我來的，哪知三伯也在。」

竹千風轉過身來，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淡淡道：「這園子，是她當年親手種下的。每年她生日，我會來這裡坐坐，怕時間久了，我把她忘了。」

柳譽頓了頓，走近幾步，低聲道：「怎麼會忘？她那麼好，連我都還記得她的樣子……」

他語氣一轉，似乎想沖淡氛圍：「我記得她做的酥餅特別甜，我那時候還偷吃了三伯你的份，結果你裝作不知道，還讓我多拿幾個。」

竹千風終於笑了，卻是苦笑。

「你那時候才幾歲，就搗蛋得很，若不是她護著，你早就給我揍了。」

柳譽低頭踢了顆小石子，道：「後來她走了，你也變了，不再愛說話，也不再笑。我總覺得，我那個開朗幽默的三伯，就跟她一起走了。」

竹千風看著他，忽然道：「你長大了。」

柳譽笑：「早就不是那個會偷餅的小屁孩了。」

竹千風沉默良久，才問：「你這次來，是要留下的嗎？」

柳譽沒立即回答，他望著花園那一株株盛開的花，眼神忽遠忽近：「我不知道。也許吧，也許不會。江湖太亂，人心太壞，我……我還沒想好。」

「孩子啊!或許我們......唉.....」竹千風聲音微顫，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苦。

柳譽一怔，許久才道：「我知道你盡力了，三伯。你是我最親的人，沒有之一，你甚麼時候想找人聊聊她的事，找我。」

竹千風望著他，眼中終於多了一絲暖意。他點了點頭，背過身去，道：「你若要走，破雲寨隨時為你開門。你若要留，我會安排你進寨中參與要務，不當你是孩子。」

柳譽拱手，語氣正重：「多謝三伯。」

竹千風沒有回頭，只淡淡說了句：「去吧，花園的風，不適合久留。」

柳譽緩步離去，走到花園門前時回望一眼，只見那孤單身影仍站在花前，彷彿整個人已融進那片花香與回憶中，永不轉身。

柳譽嘆了一口氣，正要走去別院時，竹千風大吼:「站住!你是何人?」

柳譽一呆，這話自然不是對他說的，可不是他，又是誰呢?

只見竹千風像極了一隻鳥兒，往院頂飛去，柳譽知道他正在追甚麼人，以三伯的武功鐵定一下子便可抓到，但說也奇怪，竹千風奔上去許久始終沒什麼動靜，柳譽微感奇怪，不過還是默默地走了。

直到今晚晚餐時，竹千風大踏步走了進來，怒道：「他媽的，那死東西害老子找了那麼長時間!」柳譽從未間過竹千風如此暴怒，驚訝道：「三伯，出了何事？」

竹千風道：「今日我去追那偷聽咱倆講話的人，本來想說以你三伯的功夫一下便可以抓住了，不料那臭小子輕功高得不知什麼似的，一下子便跑掉了，我找了大半天，竟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他娘的!」

柳譽心道原來三伯是氣自己功夫不如那神秘人。又像竹千風道：「會不會是大伯或二伯？」

他想了想，道：「不可能，其他大宗師只要一出現，我絕對是不會認不出來的。」

柳譽問道：「那江湖裡，可還有誰是比您還強的啊？」

竹千風怒視著他，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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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譽便不敢再多說些甚麼，之後在寨中過了五日便和竹千風告別，柳譽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見到他老人家，不過這次見面，他發現竹千風的脾氣更加暴躁，比之當年失去她還更勝。

他往絕情峰的方向行走，他知道他義父已經在那兒等了，柳輸醜向來都挺早到，有次和人家約比武，竟早到了一個月，在那裏也不知道是如何過的。

此時離絕情峰之約只剩十幾天了，說實話，就柳輸醜教他的《無名鬥法》也夠讓他在中原武林闖盪了，而且范然和他打也還不知誰輸誰贏呢？

說到范然，他和江問道到冷雲嶺向死去的兄弟們祭拜之後，便先回他和蘇瑾如今定居的地方，卻見蘇瑾抱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范然愣愣地看著這孩子，蘇瑾見到范然又驚又喜，向那孩兒道：「你爹爹回來啦!」

范然愣道：「什麼？我的孩子？!」

「是啊！你出去的這幾年時間，我幫你生了個孩子.......」好似覺得如此講怪怪的，忙道：「是你和我的孩子，不是別人.....呃，不對，對.....我是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范然笑道：「我又想什麼了？」

蘇瑾呼了一口氣，又問道：「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

范然道：「不走啦！」

蘇瑾佯怒道：「有了孩子才不離開，你這人，不愛我啦！」

范然笑道：「不！都愛!」忽然想起了絕情峰之約，忙道：「糟了，我和人有約!」道完便驚惶失措地跑了出去。

蘇瑾愣愣地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嘆氣道：「都有了妻兒，還天天往外跑.....」

畫面回到竹千風講述影策遺孤的那晚，竹千風在聽完雙雙的請求後默然，搖了搖頭便讓大家散了去，雙雙皺了皺眉頭後便也回房了，她進房前看了看柳譽這位結拜哥哥，他臉上毫無任何憂愁、煩腦、感傷或憤怒，好似從沒聽到剛剛那段話似的。雙雙嘆了口氣，回房收拾了行李便走了。

其實雙雙也沒想過要去哪兒，只是覺得她不該留在這裡，她好不容易從皇宮逃脫，她得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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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她得尋找一個可以幫助她報父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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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雙雙在道上遇到了個身穿青衣的男人，這人背上背這一把劍，往一條小巷子走去，雙雙好奇心大起，左右又無事，便巧巧地跟了過去，她沒見到這人稍稍轉了頭，冷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雙雙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放輕腳步聲，繼續跟著他。

那青衣人停在這巷子的盡頭，那兒還有個胖子，青衣人轉頭向雙雙道：「小姑娘，妳一直跟著在下是何用意？」

雙雙一驚，道：「不……小女只是好奇，跟過來看看，別無用意，我，我現在就走。」

青衣人嘻嘻一笑，道：「既然來了，便不要那麼急著走。」

雙雙道：「可是，你們可什麼事也還未開始做啊！我……」

那胖子忽道：「我們可不確定妳是不是誰派出來監視咱們的啊！不過啊，說是監視，妳也太過不專業啦！」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來監視你們的。」

「憑幾句話便要老子相信妳，他媽的，老子是這種人物嗎？」

雙雙又急又氣，氣自然是氣自己沒事去跟蹤別人幹什麼？急自然是急自己現今可否脫身，眼前這兩人看起來又不怎麼好惹，只急得要哭了。

那胖子大刀揮舞，刀鋒破空疾響，帶著如山的威勢一步步逼近雙雙。雙雙心跳急促，雙腳僵硬，眼看著那鋒利刀刃即將落下，卻見一道藍影如電般斜斜閃入兩人之間。

藍衣人手中長劍輕巧揮動，劍鋒與大刀猛烈碰撞，火花四濺，聲音震耳欲聾。藍衣人劍法迅疾飄逸，攻勢凌厲，每一招都蘊藏殺機，逼得胖子節節後退。

胖子怒吼，揮刀猛砍，卻被藍衣人巧妙閃避，反手劍尖點中胖子刀背，令他手腕震顫，動作遲緩。

「別過來！」胖子咆哮，怒目圓睜，試圖用力斬擊。

藍衣人冷冷一笑，身形如風，劍光縱橫交錯，一招「青霜斬」直指胖子咽喉。

胖子慌忙閃避，狼狽退去。青衣人卻不疾不徐地退去。

藍衣人收劍立定，回頭望向雙雙，聲音柔和卻堅定：「妳還好嗎？」

雙雙看著藍衣人，心中仍有些驚魂未定，點了點頭，急忙道：「多謝姑娘相救，妳……妳是誰？」

藍衣人面容清冷，眉眼如畫，卻不似江湖兒女的粗豪，反而帶著一股冷靜和謹慎。她收劍入鞘，道：「姓韓，單名一個‘青’字。」

「韓青？」雙雙唸了一遍，心中暗自記下。

「你不該隨便跟蹤那種人。」韓青說得平淡，卻毫不掩飾責備之意。

雙雙臉上一紅：「我……我只是好奇，看他身上有劍，就……就……」

「江湖上帶劍的不一定是劍客，可能是殺手、是間諜、是逃犯。」韓青語氣雖冷，卻耐著性子說，「你若不是運氣好，今日就已沒命了。況且我看那青衣人武公定不錯，他若真要和我動手，今日咱們可就凶多吉少了!」

雙雙低下頭，輕聲道：「我知道了……多謝妳。」又問道：「妳可知他們是誰？」

韓青盯著她看了一會，道：「我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姑娘？為何一人走在這裡？」

雙雙眼神微黯，咬了咬唇：「我沒家了……父母都……都被人殺了。」

韓青一怔，眉宇一動：「怎麼回事？」

雙雙吞下一口口水，坦白地將自己從皇宮逃脫，父親被害的經過與心中想復仇的決心說出。

韓青仔細聽著，眼神深沉。

她沉思了一會兒後，向雙雙道:「妳和我的遭遇很像......」

雙雙問道:「是嗎?」隨即又低下了頭來，道:「不好意思......」韓青微微一笑，道:「沒事，你和我的仇人皆是這影策司......」

雙雙驚訝地抬起頭來，問道:「那你可知這影策司它到底想做甚麼?我是說，大家都說影策司為真王做事，然而影策司所做的是裡面，十件有五件都是對真王不利的，所以，我覺得不太可能.......」

「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和古婆她老人家查了那麼久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古婆?」

韓青道:「事情是這樣的，你可知當年鳴鏡商會為何一日之內被滅?」

雙雙搖了搖頭，韓青接續說道:「鳴鏡商會的會長和會長夫人死得最慘，他們便是我爹和我娘。」

原來韓青，竟是當年天下商道第一的鳴鏡商會遺孤。

雙雙怔怔地望著她，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悲愴與敬畏。她聽過鳴鏡商會的名字，那是在她還是皇宮中小小宮女時，就從內侍的閒話中聽說的名字——那是一個權勢滲透朝野、市井兩端都敬畏三分的龐然大物。而如今，那樣的勢力，竟一夕之間灰飛煙滅，連會主的女兒也只能流落江湖，靠著一把劍與滿腔仇恨活下來。

「我記得那一夜，天上下著雨。」韓青的聲音忽然輕了，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在後堂院子裡藏了一宿，眼睜睜看著我們的總堂陷入火海，一隊隊黑衣人如同鬼魅般遊走於街巷。我當時太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我娘最後一次把我推出密道前，說了一句話。」

她停頓了片刻，低聲道：「她說——『小心那些戴銀面具的人。』」

雙雙吸了口氣，壓著聲音問：「那人是誰？」

「我一直在查。他不是影策司中的普通成員，而是有極高地位之人。我曾見過一幅畫像……那銀面具上刻有七星倒懸，與我們商會早年某位恩人描述的一模一樣。」韓青語氣中帶著克制不住的恨意。「古婆說，那應是影策司中的‘策神’之一——鷹面策。」

「策神？」雙雙從未聽過這名稱。

「影策司設有三司九使，但其上，另有十二位策神，分別是四君子（梅、蘭、竹、菊，四獸面（鷹面、虎面、狼面、蛇面），四絕影(風、火、霜、夜) 。皆身藏不露，只奉命行事，無人知其真名，亦無人知其樣貌。他們從不親自動手，但只要他們下令，天下再隱密的勢力，也可一夜瓦解。」韓青說完，輕輕吐了口氣，彷彿壓在心口的塊垒又重了一分。

雙雙的手指緊緊握住匕首，內心如翻江倒海：「我父親曾是朝中侍講，為人剛正。他生前屢次向皇上密奏影策司行跡不軌……若真有此‘策神’之命，那……」

韓青點頭：「那你父之死，與我父之死，或許來自同一人手。」

兩人四目相對，無言良久，卻似在這沉默中建立起一種無言的信任與同盟。

「那古婆是誰？」雙雙問。

「她是一位神秘的隱士，武功深不可測，我從密道出來後，便是她救了我並教我武功。我記得，妳義兄，也就是玄皇便是他的徒弟之一。」韓青語氣微微溫和了一些：「若你真要踏上復仇這條路，就得先去見她。」

「妳帶我去吧！」雙雙用力點頭，神情堅定。

韓青嘴角一挑，道：「你現在還太軟。你這樣，古婆不會收的，她向來最討厭『說要報仇，卻不會殺人』的小姑娘。」

「我會學的……」雙雙咬牙，「不管多苦多難，我都要學。」

韓青看著她，似笑非笑，終於點頭：「好，那明日隨我上路。我們去藏魂谷。」

她轉身走進林中，留下一道瘦削卻堅定的背影，月光在她的長劍上泛著冷光。

雙雙望著那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懷中的匕首，跟了上去。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不再只是個手無寸鐵的逃犯，而是走上了一條以命換命、無路可退的江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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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數日，雙雙如今已不是當初那個丫頭了，除了在路上韓青會教導她江湖上的種種事情，也會教她一些防身武功。

因為她說路上危險，她不可能一直保護她，她得學些武功不保護自己，但她又不能沒徵求古婆的同意便將她所學武功傳給她，只得傳給她一些防身之術。

其實韓青過了那麼久時間，早已忘了那老婆婆住的藏魂谷在哪兒了，這一路上和雙雙到處尋問也沒有個所以然來。

雙雙和韓青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直到今日韓青問了個老頭兒，他道藏魂谷有些邪門，兩位小姑娘可不要去。

韓青繼續追問下去，那老頭兒還是不肯說，就連雙雙拿出一大包錢袋老頭兒還是不想說，只道我是真不想妳倆去送死，不是貪財，有傳言是.......

直到韓青亮出她的長劍，老頭兒才向她們指明了方向。

臨走前雙雙把那袋錢袋給他時聽到他正碎念著這兩個笨丫頭，好心人的勸告都不聽，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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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暮色已深，山林靜寂如死。唯有蟲鳴聲斷斷續續，在風中瑟縮，猶如失魂之人的低語。

韓青與雙雙站在一道仿若天然裂縫的山口之前。此處兩側皆是筆直岩壁，蜿蜒如蛇，仿佛天開一道深谷，只為藏住這世間最陰晦的秘密。

「這就是……藏魂谷？」雙雙低聲問，聲音微微發顫。她不是怕，只是身體在本能地抗拒這個地方。這股氣息，不像江湖中任何一座山林，而像一口埋著千年怨骨的古墳，冷意從腳底爬上心頭。

韓青望著那深谷口，面無表情，只道：「沒錯。」

她的手按著劍柄，指節因用力微白。這座谷，她也曾記不清入口，為了找回古婆的所在，她與雙雙已在這方圓數十里轉了數日。那日老頭兒的警告仍在耳畔迴盪——「藏魂谷？別說我沒警告妳們，進去的人，活著出來的十不存一。不是死在毒霧幻術中，就是……把自己的魂魄留在了裡頭。」

可那老頭最後還是指了路，在韓青亮出長劍後。

雙雙偷偷回頭望了一眼那遙遠的山道，只見薄霧將來路遮掩，彷彿與凡世已隔絕。她咬了咬唇，壓下心中不安：「我們……走吧。」

韓青不語，率先踏入。

谷口一入，風向驟變，如潮水從身側湧入，直逼耳鼓。那風帶著股淡淡的草木腥氣與不易察覺的丹藥香，雙雙一時胸口悶悶，呼吸都覺得不順。

「閉氣，用腹呼吸。」韓青低聲提醒。

雙雙依言照做，才稍感舒緩。

兩側石壁越走越高，頭頂的天光也逐漸狹窄起來。谷中不見鳥獸，只有潺潺水聲於腳邊流動，不知是暗渠還是地下河。耳邊偶有風吹過的聲音，卻像極了女子輕笑，細若絲線，撩得人心神不寧。

「這裡，好像……在監視我們一樣。」雙雙忍不住低語。

韓青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周圍，點了點頭。「這谷本就是為困人而設。古婆不喜訪客，哪怕是我，也得靠她認可才能見上一面。」

雙雙一怔，問：「那……我們怎麼進去？」

「憑緣，也憑意志。」韓青語氣堅決，「跟緊我，接下來，不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動搖。」

她從懷中掏出一枚暗綠色的玉片，約指節大小，光澤暗淡，卻刻有複雜紋路，似星似網，深深吸引著目光。

「這是？」雙雙問。

「古婆早年傳給我的避魂玉，雖無破幻之力，但能護心神。你沒有，只能靠你自己。」

雙雙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我會小心的。」

她倆繼續前行，沒走多久，前方景象忽變。

原本陰暗濕冷的石壁忽然變作一條長長的竹道，四周翠色搖曳，竹葉在風中低語。遠處傳來兒時的笑聲，有少女跑過青石路，手中紙鳶迎風飛舞。

雙雙腳步微頓，眨了眨眼，低聲喃喃：「這裡……怎麼會這麼熟？」

那是她小時候的夢境。她六歲那年，父親還未入朝，她與娘親一同在鄉間養病。那時屋後也有這樣一條竹林小道，她常穿著小鞋追紙鳶，父母的笑聲在身後遙遙傳來……

「別看！」韓青忽然一聲低喝，反手拔劍，在地上猛劃出一道氣牆，橫在雙雙眼前。

那竹林瞬間碎裂，化作無數飛灰，虛幻如塵。

「是幻術。」韓青轉身看她，聲音低冷，「妳若再慢一步，就永遠走不出來了。」

雙雙渾身發冷，抬手一摸額角，竟已濕透。不知是冷汗還是霧氣凝結的水珠。

「它怎麼……怎麼會知道我兒時的樣子？」

「幻術從來不是讓你看假的東西，而是挖出你記憶中最真、最難割捨的情景，織成夢。若你心念不堅，它便成實境，直到你魂魄耗盡，變成藏魂谷的一具行屍走肉。」

韓青說著，望向前方，聲音放緩：「我當年第一次來，也差點陷進去。幻術讓我見到母親死前的模樣，一遍一遍地重現她推我進密道的那一刻……我差點就回頭了。」

雙雙怔住，望著韓青堅毅的側臉，那刻她忽然明白，眼前這冷靜如冰的女子，其實早已歷經人世的瘡痍與絕望，才能練出這一身斷情的刀劍意志。

「對不起……我會撐住的。」雙雙低聲說。

韓青點了點頭，「記住，幻術無法真正傷你，傷你的，是你自己的心。」

兩人再往前走，這回，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石壁與道路彷彿不再存在，她們彷彿走在一片虛無的雲海中，每一步都像踏在虛空，腳下無根。

忽然間，雙雙聽見一個聲音。

「雙雙——你怎麼還不回家？」

她猛地一驚，回頭望去，只見她父親一襲白衣，正立在霧中，眉眼溫和，神情慈愛如昔。

「爹……？」她喃喃。

「爹等你很久了，你走了之後，娘也病倒了。你還記得你承諾過什麼嗎？說要好好念書，不讓爹擔心……」

「不……你已經……」雙雙淚眼模糊，腳步不由自主向聲音走去。

「你回來，我們都原諒你……別再逃了。」

那聲音像極了真實中的父親，既柔又堅，彷彿還帶著那熟悉的藥草香。

「雙雙！！」韓青一聲怒喝，猛地抓住她手臂，劍光斬破虛空。

霧氣翻騰中，那白衣男子臉孔扭曲變形，化作一團黑煙，消散無蹤。

雙雙癱軟在地，眼淚潸然落下。

「我對不起他……他死前一定也很恨我。」

「恨你？」韓青跪下來，語氣不再如冰，「你若就這麼死在幻境裡，才真是對不起他。你父親既敢在朝中上奏彈劾影策司，便是為護天下正義、為保家人清白。他是為信念而死，不是要你在悲痛裡沉淪的。」

雙雙猛地一震，抬起頭來，眼中一片紅腫，卻閃著決然的光。

「你說得對。我若不堅強，他的死就白費了。」

韓青站起來，將她拉起：「很好，幻術越到深處越難對付，妳若能撐到最後，古婆便會見妳。」

雙雙點頭，緊握匕首，心跳如擂鼓。

果不其然，不久後，她便聽見一個聲音——溫柔而熟悉：「雙雙，快來……別怕，是我啊。」

她心頭一震，那是她娘的聲音。

「娘……？」

她本能地回頭望去，卻只見空無一人。

「別看！」韓青怒喝一聲，一掌擊中雙雙肩頭，將她從幻象中震醒。

雙雙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渾身發冷。

「那不是妳娘。」韓青咬牙道，「記住，真正能幫你報仇的人，便是這幻術背後的人。」

韓青拉起她，繼續前行。然而幻術的攻勢愈來愈強，這回不只是聲音，而是景象。

一條熟悉的長街出現在眼前，街上人聲鼎沸，雙雙赫然看見年幼的自己牽著娘的手，笑著走過小吃攤。遠方的父親站在階上，身披朝服，笑容溫暖如春風。

「妳快看，是我們一家人……」雙雙喃喃，腳步又要往前。

這一次，韓青反手一劍插入地面，將兩人腳下劃出一道劍痕，氣機爆發，將那一切幻象震成虛無。

「夠了！」韓青怒喝，「這不是妳的家，而是幻象裡的陷阱！若你一心眷戀過去，便永遠走不出來！」

雙雙渾身發抖，終於淚流滿面地道：「我知道……可我真的……真的好想見他們一面……」

韓青的眼神柔和了些，握住她的手臂，道：「這世間仇未報，血未雪，妳若此刻倒下，他們才會真正死去。」

雙雙咬牙，站起身來，一步步穿越幻影。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場景如潮水般撲來，又被韓青一劍一劍斬碎。

直到她們踏過最後一重幻影，面前忽然豁然開朗。

那是一處幽靜小谷，綠竹搖曳，奇花異草齊放，一座低矮茅屋坐落於谷中央，屋前石桌石椅，靜如禪境。

韓青抹了抹額上的汗，道：「到了。」

雙雙望著那茅屋，只覺得自己彷彿歷經一場生死。她轉頭望著韓青，忽覺這個冷冷淡淡的女子，比任何時候都值得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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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繼續向前走，終於，霧氣漸散，一道青石階梯出現在眼前，通往山谷深處。

遠遠地，她們看見一座小小茅屋立於清溪旁，四周青竹圍繞，屋前石桌一張，上頭擺著一盞煮沸的茶壺，煙氣裊裊，如有一人在等候已久。

韓青吐出一口濁氣，低聲道：「終於……到了。」

韓青與雙雙一步步踏上青石階，身後的霧氣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彷彿從未出現過。前方那間茅屋在夕光中顯得異常寧靜，宛如世外桃源。但雙雙知曉，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那小屋門前，一名瘦小老婦靜靜坐在石椅上，頭髮如銀霜般披散在肩，身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粗布衣，手中端著一盞茶，目光遠遠落在天邊。她並未抬頭，卻似早已察覺二人到來。

「妳終於回來了。」她平靜地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入耳，竟帶著一絲空靈與威壓。

韓青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一拜：「弟子韓青，叩見恩師。」

老婦——正是藏魂谷主、昔年江湖傳說中的「古婆」，緩緩轉過頭來，臉上滿是歲月刻下的皺紋，唯有一雙眼睛如星如電，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洞察力。

「這丫頭便是妳帶來的？」她目光落在雙雙身上。

雙雙本能地跪下，語聲恭敬：「小女子雙雙，特來求見古婆前輩，願學藝報仇，還請指點。」

古婆端詳了她一會兒，忽而低低冷笑了一聲：「骨架瘦小，氣息紊亂，剛走過幻境便幾欲心崩……就憑妳，也敢談報仇？」

雙雙臉上一紅，卻沒有反駁。她明白，古婆說的不是羞辱，而是事實。

韓青在一旁不安地看著，忽然開口向古婆懇求道:「這個孩兒很可憐，恩師您便收了她吧!」

古婆哼了一聲，道:「影策遺孤被妳滅了嗎?」

韓青道:「還沒。」

古婆又冷冷笑了一聲，道:「多年前我收了妳這樣一個廢物，然道如今我還得收一個嗎?」

韓青低頭道:「弟子已經有了些影策司的賊窟的眉目，相信不久後便可徹底毀掉他們!」

「毀了他們?妳以為妳算甚麼?影策遺孤的高手眾多，憑妳這小娃兒......」

雙雙在一旁看著漸漸感到害怕，但她不能忍受韓青，這位代她如此好的人被眼前這位老婦欺負，於是她道:「不要罵韓姐姐，她人很好的，武功也......好的很!」

韓青驚呼了一聲，古婆站起身來，走近幾步，那佝僂的身形卻如山如嶽，令雙雙覺得壓力陡增。她眼神冷厲，道：「報仇，是什麼？」

雙雙低聲答：「為父報仇，為母報仇……為過去之恨……」

「錯！」古婆驀然一喝，聲音如雷，「報仇不是為了過去，是為了未來！若妳一心戀著從前的血淚，那仇永遠也報不成。真正的復仇者，從不帶淚——他們帶的是刀，是膽，是心中不死的意志。」

雙雙雙拳緊握，咬牙道：「我明白了。」

「明白？」古婆冷笑，忽地一指點在雙雙眉心。

「啊！」

一股冰冷的氣息瞬間灌入她腦海，雙雙眼前一黑，整個人栽倒在地。耳邊響起嗡嗡聲，再睜眼時，周圍已非先前的竹谷，而是一片黑色空間，四面皆霧，無邊無際。

「這是……哪裡？」雙雙喃喃。

聲音傳來：「妳的第一道試煉——心劫。」

她四顧無人，卻聽見古婆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此處為‘心境之牢’，將由妳內心最深的恐懼與執念構成。若妳不能破之，便永遠困在其中。」

下一瞬，霧氣翻湧，一道高大的宮門赫然浮現，朱紅色的門楣上寫著熟悉的三個字——「承天殿」。

她心頭一震。她知道，她感覺得到，現在這時候，便是玄皇剛派出四千士兵，影策司的人要來皇宮殺那三十人的時間。

她，回來了。

這是皇宮，她昔日生活的所在，是她年少時的夢，也是她仇恨的源頭。

宮門開啟，金甲侍衛列於兩側，雙雙如行夢中，走進大殿。

殿中高座上，一人身著龍袍，面容模糊，周身被濃霧環繞，只見一雙幽深的眼睛冷冷望著她。

「你是……玄皇哥哥嗎?我爹等會便會被影策司的人殺了，求求你快去救他」雙雙大喊。

龍袍人不語，只緩緩抬手，四周忽然升起無數火光，烈焰中，一具具熟悉的屍體倒下，是她的父親、她的母親、曾照顧她的嬤嬤、廚娘、甚至宮中與她玩耍過的小侍女。

雙雙瞠目結舌，痛不欲生。

「是妳讓他們死的。」龍袍人的聲音冰冷刺骨，「是妳一個人活了下來，是妳害了他們。」

「不是我……不是我……」雙雙搖頭，一步步後退。

她被逼至大殿邊緣，那些火焰逼近，炙烤著她的皮膚，痛楚襲來，卻不能逃脫。

「你根本沒資格談報仇。」那聲音嘲弄如魔咒，「你只能一輩子躲起來，哭泣、懊悔，然後死去。」

「不！」雙雙大喊，「我……我要活下去！我要變強！」

她奮力掙脫火焰的包圍，咬破舌尖，憑一口真氣逼出幻象。

「心魔只是幻象，但我的意志是真的！」

她拔出懷中匕首，將那龍袍之影一劍刺穿——

「啊——！」

她從地上驀然坐起，大口喘息，渾身冷汗濕透衣衫。

古婆站在她身旁，目光沉沉。

「倒也未全無可救之處。」她淡淡道。

韓青從屋內走出，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

雙雙雙手顫抖，勉強站起，跪下道：「我通過了試煉？」

古婆點頭，轉身走向屋後石牆，道：「妳通過了第一關，只證明妳有資格站在這裡。接下來，才是將妳改造成為真正‘能殺人也能活下來’的武者之路。」

她按下一處機關，石牆慢慢開啟，一條幽深地道展現眼前。

「下去，從明日起，你的命，便交給我來磨。」

雙雙望著那黑暗地道，一股冷風自地底竄上脊椎，她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踏了進去。

她不知道前方會遇見什麼，但她知道，若不走下去，她便再也無力走出命運的詛咒。

韓青站在石道外，望著雙雙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動。

當年，她也是這樣走下去的。

如今，輪到下一個人了。

忽然，「咻」地一聲，一支黑羽飛箭破空而至，直插入古婆屋前的石桌。古婆伸手一抓，穩穩將箭握住，抽出箭尾那封羊皮書信，掃了一眼，神色微變，低聲道：「他……終於來了。」

她頓了一下，忽地喝道：「韓青，快！佈下我這兒最厲害的迷陣，不能讓他輕易上來！」

雙雙與韓青面面相覷，心頭皆是一驚——這藏魂谷藏得極深，究竟是誰，竟讓古婆如此慎重以待？

山下，一道人影已立於霧海之前。他走了很久，終於，走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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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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