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被限制行動?你做了什麼?」
一連串的驚訝接踵而至,對現在的蘇安泰可吃不消,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好好了解眼前神秘青年的來歷,才能決定是否接受幫助。萬一拉帝夫是因為犯了某種罪導致限制住居,自己還沒得到幫助就被牽連,死亡的願望恐怕更難實現。
「你真的想知道?」拉帝夫以為蘇安泰終於對他產生了一點興趣,然而蘇安泰潑冷水的速度和急著想死的決心一樣果斷。
「當然,把你能告訴我的所有事情都說清楚,我才好考慮跟你合作值不值得。」
「明明之前什麼都不知道還跟我討藥,還說願意支付我任何費用,或為我做任何事。」拉帝夫洩氣地抱怨。
「我好像不是這麼說的……算了,要交換什麼條件你才肯告訴我?」蘇安泰抬眉端量,眼前的男人是獅子大開口,或者其實是在玩弄他,應該很快就會見分曉了。
拉帝夫倒是個很好滿足的人,他瞇起眼,臉上再次掛上笑容,「你多多來找我吧,跟你講話很愉快。」
蘇安泰微微皺眉,忽略掉爬山的困難度,這種要求簡直輕描淡寫,卻莫名讓他感到危險。蘇安泰有預感,自己被一個不得了的傢伙給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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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的木椅上,小安捲縮其中睡得安穩,她剛才咬著蘇安泰的靴子在兩層樓的屋內跑上跑下,恣意穿梭枝繁葉茂的樹枝之間,還對蘇安泰表演怎麼攀著樹幹爬上斜度沒那麼大的樹枝,嚇得蘇安泰頻頻跟隨其身影張開雙臂等在底下。
拉帝夫被蘇安泰的舉動逗得捧腹大笑,直到小安輕鬆落地晃到房間角落飲水,他才告訴過度保護的蘇安泰,小安從小就自己學習爬樹這件事。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狗會爬樹。」蘇安泰留意到小安刻意留一點長的指甲,可能就是為了抓住樹枝。
巨樹的樹陰覆蓋整棟白屋,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斑斑點點灑下,映在白牆形成光影畫作。丘頂的風特別大,樹屋獨特的設計引流戶外自然風吹拂進來,穿過屋頂和沒有玻璃的窗戶,流通無阻。
耳邊持續蕩漾的水流聲音,意謂屋內某一端建置循環流水,降低室內外風溫度,使得沒有溫度調節設備的室內也涼爽舒適。空氣算不上特別清新,但也不差,幾乎種滿植物的角落加上裝在窗戶邊吸取微粒和砂石的設備,和蘇安泰家經過過濾的空氣相差無幾。
「進入正題吧,你想先知道什麼?」拉帝夫從廚房拿來一壺泡著各種柑橘的冰水,晶瑩水珠蓄積在玻璃壺外,看得蘇安泰忍不住吞了幾口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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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跑來跑去著實累慘了蘇安泰的病軀,此刻他終於坐上木製沙發軟硬適中的坐墊,挺出貼在薄衣內的肚腩,吃著屋主準備的點心盤,享受難得的悠閒。
「首先,我想知道你母親為什麼有那種熵增藥,熵增藥又是怎麼被製造的?」與身軀整個陷進座墊內的愜意相反,蘇安泰嘴裡吞吐著嚴肅。
「我先問你吧,你覺得裝在顳葉上的監護晶片是什麼?」
那個從出生起就依附著大腦一同成長壯大的人造產物,因為和身體相伴太久太久了,幾乎已經成為身體的部份器官。而人們會對器官的功能產生好奇,卻絕鮮少會質疑器官存在的目的。
「隨時監測身體數值,能在疾病生成之前就先預警,甚至是在我們飲食作息不正常時加以制止,好維持最佳機能延長生命每一節長度。」蘇安泰照本宣科表示。
「沒錯,就是控制,永生門內有每個人的數位孿生檔案,從出生開始的每一節重生全記錄在裡面。安泰哥,你目前重生幾次了?」
這聲哥喚得蘇安泰有些難為情,他沒有兄弟姊妹,朋友或者公司職員更不可能這樣叫他,這種感覺特別新鮮,他下意識挺起胸膛,清清喉嚨回道:「咳,目前是第五次。」
「那就是第五節人生,永生門內有五個數位孿生的你,它會從這五個『你』之中,依照機能最好活最久的來幫真正的你進行細胞回溯,就為了讓你新的一節再撐久一點。」
「這有什麼問題?」
「你不可能忘記露露吧?」
拉帝夫的聲音悠遠,宛如一股北風猛地灌入大腦,蘇安泰恍然大悟,他知道拉帝夫想說什麼,於是他先一步開口:「人不可能永遠重生下去……」
雖然人類不會像動物有記憶錯亂的問題,但不斷經歷衰老與逆時修復的細胞,最終到底會變成怎樣?
拉帝夫彷彿看透一切的藍眼直視蘇安泰,將蘇安泰沒問出口的心裡話變成現實,「基因突變,這就是他們想要的,他們想看人類可以到達怎樣的極限。」
說出口的同時,蘇安泰感到一陣雞皮疙瘩,「你認為是為了什麼?」
拉帝夫望向貫穿建築千年巨木的樹頂,聲音如夢似幻。
「為了創造真正不依靠永生門就能永生的人類。」
蘇安泰攤在椅子上,以為自己幻聽,身體跟不上思維反應不過來。
當地球總人口突破九十億,自然資源耗盡,生態透支,當時的聯合國計算需要2.5個地球的資源才夠平衡使用。「熠」元素發表研究成果,永生門啟動建造,連帶開啟基因篩選制度,九十億人口一夕之間僅剩八億,被淘汰的八十二億人則被沖入歷史的洪流中,一點渣也不剩。
蘇安泰父母輩的天選之人按規定誕下孩子,永生門也建造完成宣布啟用,多數人享受著犧牲八十二億人換來的時間,在CT的監視下乖巧地活著──一切都是為了創造永生基因?
「熠元素總有用完的一天,在這之前必須要讓至少一個人類擁有永生基因。但這也只是我個人的實驗結果,你先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拉帝夫拿起點心盤裡快見底的巧克力餅乾,放到蘇安泰眼前餵食。
「能永生的生物,這簡直……是神了吧?」蘇安泰不禁想到,距離永生門醫療中心兩百公尺的限制區之外,那群自稱「熠教」的永生門信徒,口中不斷虔誠誦念「人類進化通往永生聖道」的教義,目光始終仰望著那通向天際的巨柱。
接過餅乾,蘇安泰鬆開咬緊的牙根,他更進一步思索,包括他成為企業老闆接觸到月球項目的那些政府官員,他們私下幹過的勾當可沒少過。蘇安泰忽然覺得大腦裡的CT恐怖至極,而他等會就必須開啟它,放任它以監護健康之名合法的掌控自己。一想到這他就渾身不對勁。
「我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在製作熵增藥,她想讓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亡。」
「這當然是不被允許的,你母親是因為這樣才──」蘇安泰猛然意識到自己渴求的死亡,在別人眼中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你放心吧,我的母親白景煊跟你一樣,死亡對她而言也是解脫。」拉帝夫的表情有著對母親的堅定崇拜。
蘇安泰也因此鬆了口氣。「呼──」
「但她在那之前被關在牢房裡迫重生了無數次。」
「……這句話你起碼要在我鬆口氣前告訴我啊,她這不是受盡折磨嗎?」
這小鬼到底是少根筋還是故意耍我?
「拉帝夫,為什麼你母親死了你卻還活著?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可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人。」
面對質疑,拉帝夫猛然從坐墊上立起,並回身給了蘇安泰一個要他跟上的眼神。蘇安泰起身時,拉帝夫已經手肘跪地,他眼看著對方鑽入巨樹幹中一個隱密的口,上半身彷彿被樹幹生吞進去,還露在外頭的雙腿蹭著地板繼續讓樹幹吸食。
「別擔心,快跟上來。」洞口飄來青年清亮的嗓音。
「你到底是哪來的信心讓我不要擔心?先回答我不然我不照做!」樹幹裡的人沒有回應,蘇安泰嘆口氣,無奈之餘也跟著爬進古老樹木的軀幹內。
粗糙的樹皮刮擦蘇安泰的肩膀,他費了一點勁才把自己稍微超出標準腰圍的下半身塞入洞裡。
一開始兩人像嬰兒般爬行,洞口的光線逐漸消失,一股木質的涼爽氣息撲面而來。洞穴往下開闢,蘇安泰慢慢站直身軀,跟隨拉帝夫朝留有原始土壤的蜿蜒路徑前進,彷彿踏入一個遺失科技的世界。
穴內靠著內定點種植的螢光植物指引方向,不時得小心腳邊的粗壯樹根。蘇安泰被拌了幾下雙眼也適應得差不多了,步行幾公尺後,他們迎來兩個外觀幾乎相似的岔路,蘇安泰緊跟拉帝夫身後,一起沒入其中一條。
現代光照的明亮在眼前展開,取代植物微光亮度的刺眼告訴蘇安泰目的地已到。蘇安泰一時不曉得該把視線放哪,因為這裡太多東西。
牆面一排排透明的培養艙裡,各種正以非比尋常速度生長的植物,一部份經過相連的玻璃管,自動投入到L型智慧操作台上進行原料分解與奈米測試;一旁的折疊架擺滿了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瓶罐,混合著藥草香的空氣全數被吸入操作台下方整排的過濾網內。
實驗室正中央,拉帝夫駐足於比他還高正啟動著的蒸餾器前,紅銅色玻璃內的液體因加熱激烈冒泡釋放蒸氣。隔壁的工作台上散落著各種手稿和配方,密密麻麻紀錄著複雜的化學方程式,不使用電腦而採取傳統紙張為了避開哪種風險可想而知。
「這裡到底是……?」
蘇安泰黑眸繞來繞去,最後繞回身在其中顯出一絲突兀的拉帝夫身上。他看著拉帝夫迎向自己,燈光打在玻璃瓶裡升騰的氣泡,投入拉帝夫的藍眼映出淡淡微光。
「歡迎來到白景煊、現在是我的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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