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島上的第十個年頭,焦黑荒蕪的土地依舊,空氣中永恆瀰漫著硫磺與海腥混合的氣味。地動山搖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從未真正遠離。然而,十年的光陰,如同無情的刻刀,也在這片絕境與三顆掙扎求生的心靈上,鐫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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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的面龐褪去了最後一絲青澀,古銅色的皮膚緊繃在愈發堅毅的輪廓上,下巴冒出的胡茬短而硬,如同鋼針。長期與惡劣環境和兇猛島獸的搏鬥,讓他的身形更加精悍結實,肌肉線條如同被海浪沖刷千年的礁石,蘊含著沉靜而內斂的力量。那對用堅硬火山岩與巨鯊顎骨精心打磨而成的「石鉞」,已成了他手臂的延伸,揮動間帶著「醉蟹劍法」特有的刁鑽軌跡與千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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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的變化同樣驚人。曾經的嬌蠻任性被海風與歲月洗滌,沉澱成一種歷經風霜後的沉靜與韌性。她的身形依舊纖細,但肌膚下蘊含的力道與靈活卻遠勝從前。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少了幾分刻意偽裝的天真,多了幾分洞察世事的通透與偶爾閃現的慧黠。手腕上那隻銀白手鐲,藍寶石的光芒早已徹底沉寂,如同蒙塵的古玉,卻被她固執地戴著,成為與過往世界唯一的、沉默的紐帶。她用島上能找到的一切——色彩斑斕的貝殼、閃亮的魚鱗、被海水沖刷得圓潤的火山玻璃、甚至曬乾後呈現奇異紋路的巨大海藻葉——點綴著他們那個不斷被摧毀又不斷重建的「家」。幾張柔軟的巨型蜥蜴皮經過她反覆用海藻汁鞣製,鋪在簡陋的窩棚內,隔絕了地面的濕冷與粗糙。她甚至學會了辨識幾種島上特有的耐旱草藥,搗碎後能緩解章醉客捕獵時留下的皮肉傷,或是驅散蚊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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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情愫,早已超越了最初的互相提防與生存同盟。在無數個寒冷刺骨、聽著地底轟鳴與海風呼嘯的夜晚,他們相擁取暖,彼此的體溫是這荒涼世界唯一的慰藉。一個默契的眼神,一次不經意間指尖的觸碰,章醉客默默將最肥美的魚肉留給她,應素兒細心用柔韌海草為他編織護腕以防石鉞磨傷…這些細碎無聲的關懷,如同石縫中頑強鑽出的藤蔓,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將兩顆漂泊的心緊緊纏繞、生根。無需言語,他們早已是這絕境中彼此唯一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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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道無形的界線,依舊將他們與島上的另一部分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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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的身影,如同島中央那座沉寂卻蘊藏著毀滅力量的火山,孤獨而龐大。他的頭髮和鬍鬚更加灰白雜亂,糾結在一起,如同真正的、失去光澤的獅鬃。歲月與舊傷在他古銅色的軀體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疤痕,每一道都記錄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殺。他對問米婆的守護,十年如一日,寸步不離。那枯槁老嫗沉睡的角落,是他劃定的絕對禁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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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發生在細微之處。他不再輕易對著問米婆咆哮或流淚。取而代之的,是長時間的、死寂般的靜坐。他盤膝坐在問米婆身側,粗糙如同砂礫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包裹著她一隻枯瘦冰涼的手。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無波古井,長久地凝視著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龐,彷彿要穿透歲月的迷霧,窺見隱藏在皺紋下的秘密。偶爾,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會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卻昭示著他內心的風暴從未平息。口中念叨「阿棕」和「師父」的次數少了,但那刻骨的恨意,如同沉澱在海底的玄鐵,愈發沉重冰冷。他依舊嚴禁章醉客和應素兒靠近問米婆三尺之內,但對他們在島上的其他活動,只要不觸及他的「聖壇」,幾乎是視而不見,如同默許了這片焦土上僅存的、脆弱的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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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繼續流淌,直到島上的第十一年,一個無法迴避的生命徵兆,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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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的身體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原本纖細的腰肢變得圓潤,小腹微微隆起。起初的噁心、乏力,到後來日益明顯的胎動,都清晰無誤地宣告著一個新生命正在這片絕望之地上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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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章醉客心中激起狂喜與更深的憂慮。狂喜於這荒涼世界竟將迎來延續的希望,憂慮於惡劣的環境是否能支撐一個脆弱嬰兒的存活。他更加拼命地捕獵、尋找水源,收集一切可能用得上的柔軟獸皮和乾燥海草,笨拙地嘗試為即將到來的孩子準備一個稍能遮風擋雨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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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謝超遜的反應,則複雜得多。當他第一次注意到應素兒身體的變化時,那雙藏在亂髮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茫然的困惑。他像一頭發現了陌生氣息的野獸,警惕地打量著應素兒隆起的腹部,眉頭緊鎖,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哼。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發出威脅的咆哮,只是盯著看了許久,眼神在應素兒的肚子和沉睡的問米婆之間來回游移,彷彿在試圖理解這兩者之間某種荒誕的聯繫。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更加沉默地回到了問米婆身邊,背影顯得更加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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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的孕期並不輕鬆。島上匱乏的營養、無處不在的硫磺味、以及頻繁的地動,都讓她的身體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變得容易疲倦,臉色時常蒼白。章醉客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眼中滿是焦灼與心疼。他將最好的食物都留給她,用找到的、帶有清涼氣息的草藥葉子為她敷在因水腫而緊繃的小腿上,笨拙地按摩著她酸痛的腰背。每當劇烈的地動襲來,他總是第一時間撲到她身邊,用身體為她和腹中的孩子遮擋可能滾落的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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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則更像一個沉默的旁觀者。他遠遠地看著章醉客忙碌地照顧應素兒,看著應素兒撫摸著肚子低聲哼唱著不成調的歌謠(她說是巨嬰教的安眠曲),眼神中的困惑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難以解讀的情緒所取代。那情緒裡有審視,有陌生,或許…還有一絲極其隱秘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好奇?他依舊守著他的問米婆,但當章醉客因照顧應素兒而耽擱了捕獵時,謝超遜會罕見地離開他的「聖壇」,默默走向海邊。他潛入冰冷刺骨的海水,憑藉著非人的體魄與豐富的經驗,往往能帶回比章醉客捕獲的更為肥碩的海魚或珍稀的龍蝦,隨手丟在離章醉客不遠的沙灘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回問米婆身邊,彷彿只是隨手丟棄一件無用的東西。這無言的舉動,成了島上生活一種新的、古怪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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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娩的日子,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驟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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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狂風捲起巨浪,狠狠拍打著礁石,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密集的雨點如同鞭子抽打著大地。沉悶的地底轟鳴聲不時傳來,預示著地殼的不安。簡陋的窩棚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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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的慘叫聲穿透了風雨的呼嘯,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她躺在鋪著厚厚柔軟蜥蜴皮的角落裡,汗水浸透了頭髮和單薄的衣物,臉色慘白如紙,牙齒緊緊咬著下唇,滲出血絲。章醉客跪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臉色比她還要蒼白,額頭上佈滿了冷汗。他空有一身武功,此刻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在生死邊緣掙扎,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懼感幾乎將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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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兒!撐住!我在這裡!」章醉客的聲音嘶啞顫抖,一遍遍重複著,彷彿這樣就能給予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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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一波波襲來,應素兒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間掙扎。她緊緊抓住章醉客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章…醉客…好痛…我…我怕…」虛弱的哭腔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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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混亂、絕望的時刻,一個龐大的身影,如同移動的山巒,出現在了窩棚的入口處。風雨從他身後灌入,吹得他亂髮狂舞。是謝超遜!他不知何時離開了問米婆,來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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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進來,只是沉默地站在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佈滿傷疤的軀體。那雙在亂髮縫隙中閃爍的眼睛,如同兩盞幽暗的燈火,死死地盯著窩棚內痛苦掙扎的應素兒,盯著她高高隆起的、因劇烈宮縮而不斷變形的腹部。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粗重的呼吸聲在風雨聲中依然清晰可聞。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震驚、茫然、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甚至…還有一點點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被眼前這原始生命誕生過程所震撼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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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出去!」應素兒在劇痛的間隙,瞥見門口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虛弱卻又帶著驚恐地尖叫。她本能地想要蜷縮起身體,保護自己最脆弱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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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也猛地抬頭,眼中充滿血絲,像一頭護崽的雄獸,對著謝超遜嘶吼道:「謝超遜!你想幹什麼?!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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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謝超遜沒有動。他依舊站在那裡,如同紮根在風雨中的礁石。他的目光從應素兒痛苦的臉上,緩緩移向她劇烈起伏的腹部,再移到章醉客那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的臉上。他沒有咆哮,沒有威脅,只是用一種極其嘶啞、彷彿從砂礫中磨礪出來的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她…她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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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章醉客耳邊。他愣住了,從未想過這個狂暴的獅王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看著謝超遜眼中那罕見的、不帶殺意的複雜神色,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堵在喉頭。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依舊緊繃:「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敢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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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謝超遜粗暴地打斷他,目光重新鎖定應素兒,「老子問她會不會死!」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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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應素兒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淒厲長嚎!伴隨著這聲嚎叫,一股溫熱的液體湧出,一個小小的、濕漉漉的、渾身沾滿血污和胎脂的軀體,滑落到了墊著的柔軟獸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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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一聲微弱卻異常清晰、充滿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穿透了狂風暴雨的呼嘯,刺破了窩棚內絕望的氛圍,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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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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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哭聲並不洪亮,卻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章醉客和應素兒同時呆住了,巨大的驚喜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痛苦與恐懼!章醉客手忙腳亂,用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小小的、蠕動的、皺巴巴的嬰兒,剪斷臍帶(用磨利的貝殼邊緣),用早已準備好的溫水和柔軟海綿布(一種吸水性極強的海綿狀植物)笨拙地擦拭著他身上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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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虛脫地躺著,眼淚混雜著汗水滾滾而下,蒼白的臉上卻綻放出無比璀璨、充滿母性光輝的笑容,她顫抖地伸出手:「給我…看看…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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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將包裹在柔軟蜥蜴皮裡的小小襁褓,輕輕放在應素兒的臂彎裡。看著那張皺巴巴、緊閉著眼睛、卻發出響亮哭聲的小臉,巨大的幸福感和為人父的責任感如同暖流,瞬間沖刷掉了他所有的疲憊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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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門口的謝超遜,在這聲嬰兒啼哭響起的瞬間,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一震!他臉上所有複雜的情緒——震驚、茫然、焦躁——在這一刻凝固、碎裂,最終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震撼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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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僵立在風雨中。雨水順著他亂糟糟的頭髮、鬍鬚和虯結的肌肉流淌而下。那雙總是燃燒著狂暴、悲憤或深沉的野性眼眸,此刻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應素兒臂彎裡那個蠕動的、發出啼哭的小小包裹。那眼神,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最無法理解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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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的哭聲持續著,充滿了對這個陌生世界的宣告和不適。這聲音,如此微弱,卻又如此強大地鑽進了謝超遜的耳朵,穿透了他層層疊疊、被仇恨與偏執包裹了數十年的堅硬壁壘,直抵內心最深處、那個早已被遺忘的、柔軟而荒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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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模糊卻無比溫暖的畫面,毫無徵兆地在他腦海中閃現:一隻破舊的、棉花都露出來一些的、棕色的絨布玩具熊。它沒有生命,不會說話,卻有著一雙用黑色鈕扣縫製的、永遠溫和注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他幼年時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慰藉,他叫它「阿棕」。他記得自己也曾這樣,小心翼翼地抱著阿棕,感受著那柔軟虛假的觸感帶來的真實溫暖。他記得對著阿棕傾訴所有的委屈、孤獨和快樂。他記得師父那張冷酷的臉,那隻無情拍下的巨掌…阿棕在他眼前被撕碎,棉花四散飛舞,如同他瞬間破碎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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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的啼哭聲,與記憶深處阿棕那無聲的「注視」,在這一刻產生了詭異而強烈的重疊。一種久違的、幾乎被他遺忘的、純粹的酸楚與柔軟,如同岩漿般從冰冷的心湖深處噴湧而出,瞬間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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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竟從謝超遜那粗壯的喉嚨裡不受控制地溢出!他龐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洶湧澎湃、幾乎要將他撕裂的陌生情感!他下意識地向前踉蹌了一步,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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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立刻警惕地擋在應素兒和孩子身前,眼神戒備:「謝超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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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謝超遜的目光卻越過了章醉客,依舊死死地黏在那個小小的襁褓上。他沒有再前進,只是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亂髮下的眼睛裡,狂暴的戾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渴望?他伸出一隻粗糙如同砂石、沾滿雨水和泥濘的大手,顫抖著,似乎想要觸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顯得無比笨拙和侷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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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謝超遜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遲疑和…軟弱?「…他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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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虛弱地抬起頭,看著門口那個在風雨中顯得無比孤獨和迷茫的龐大身影,再看看懷中啼哭的嬰兒,心中掠過一絲奇異的念頭。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用盡量平和的聲音說:「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還不習慣…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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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怕什麼?」謝超遜茫然地問,眼神依舊專注地盯著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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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冷?餓?或者…只是不喜歡這吵鬧的風雨?」應素兒輕輕搖晃著臂彎,試圖安撫啼哭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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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沉默了。風雨依舊呼嘯,嬰兒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細細的、委屈的抽噎。那聲音像最細小的羽毛,輕輕搔刮著謝超遜內心最柔軟的傷疤。他看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看著那緊閉著眼睛、微微蠕動的小嘴…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保護欲,如同沉睡的火山甦醒般,在他胸中轟然點燃!這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強大,甚至暫時壓倒了他對問米婆的執念和對師父的刻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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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窩棚內,而是面向外面狂暴的風雨和黑暗。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軀,在這一刻彷彿成了一道最堅固的屏障。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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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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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低沉雄渾、蘊含著無上威嚴與磅礴力量的獅子吼,從他口中猛然爆發出來!這吼聲不同於他那令人狂笑的「無聲功」,而是如同實質的音波巨浪,帶著驅散邪祟、震懾萬靈的霸道氣勢,狠狠撞向無邊的風雨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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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風聲似乎被壓制了一瞬,雨點也彷彿被這聲波震散!窩棚周圍數十丈內,所有潛伏在黑暗礁石縫隙中的夜行島獸,無論是猙獰的巨蜥還是兇猛的毒蟲,都被這蘊含著頂級掠食者威壓的恐怖吼聲嚇得肝膽俱裂,屁滾尿流地瘋狂逃竄,瞬間清空了周圍所有的威脅!連那沉悶的地底轟鳴,在這蘊含天地之威的獅吼面前,也顯得微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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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聲停歇,謝超遜緩緩轉過身。風雨依舊,但他身上那股狂暴的戾氣,卻奇蹟般地消散了大半。他站在窩棚門口,雨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龐滑落,亂髮緊貼著額頭。他看向窩棚內,目光第一次沒有了兇狠的戒備,而是帶著一種笨拙的、試探性的溫和,落在應素兒臂彎裡那個已經停止啼哭、似乎被剛才那聲巨吼驚得暫時安靜下來的小小嬰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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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了?」他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近乎討好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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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和應素兒看著門口那個如同守護神祇般的龐大身影,再看看懷中安靜下來的嬰兒,心中湧起滔天巨浪般的震撼與複雜情緒。他們從未想過,一聲嬰兒的啼哭,竟能擁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讓這頭狂暴的雄獅,瞬間收斂起所有的爪牙,露出如此…柔軟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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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失火島上的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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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依舊守著問米婆,但他劃定的「禁區」範圍,似乎無形中縮小了一些。他不再像防賊一樣時刻用兇狠的目光鎖定章醉客和應素兒,只要他們不是直接觸碰問米婆,他甚至可以容忍他們抱著嬰兒在稍近的地方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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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對那個小小的嬰兒——章醉客夫婦給他取名為「章無用」,帶著幾分自嘲與對這荒島命運的無奈——表現出了近乎荒誕的熱情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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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像一尊沉默的山神,長時間地蹲在距離嬰兒搖籃(一個用柔韌藤條和柔軟海草編織的小吊床)幾步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看著小無用揮舞著粉嫩的小拳頭,看著他咿咿呀呀地吐著泡泡,看著他皺著小眉頭努力地吮吸著母親的乳汁。那專注的神情,比他鑽研問米婆時還要認真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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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在吃什麼?」一次,謝超遜看著應素兒哺乳,困惑地皺著眉頭,忍不住問道,語氣像個懵懂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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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素兒臉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奶!你沒吃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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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茫然地搖搖頭,似乎在努力回憶遙遠的童年,最終只是困惑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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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無用第一次對他露出一個無意識的、純淨無瑕的笑容時,謝超遜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那張小小的笑臉,古銅色的臉龐上,竟罕見地浮現出一絲疑似紅暈的顏色。他笨拙地咧開嘴,試圖回一個笑容,結果那笑容扭曲得比哭還難看,嚇得小無用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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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哭!」謝超遜頓時慌了神,急得抓耳撓腮,像隻做錯事的大猩猩。他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最後從破袈裟的角落裡掏出一塊被他摩挲得異常光滑、色彩斑斕的火山玻璃石——這是他無意中撿到,覺得好看一直留著的。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塊石頭遞到小無用面前,用平生最輕柔、最彆扭的聲音哄道:「…給…給你玩…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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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般地,小無用被那閃亮的石頭吸引了注意力,伸出小手去抓,暫時忘記了哭泣。謝超遜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近乎傻氣的笑容。那一刻,他眼中閃爍的光芒,純粹得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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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笨拙的互動越來越多。謝超遜會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輕輕地觸碰小無用柔嫩的小腳丫,感受著那不可思議的柔軟和溫暖,然後咧開嘴無聲地傻笑。他會學著章醉客的樣子,用低沉的、跑調的聲音哼著不成曲的調子(自創的),試圖哄小無用睡覺。當小無用學會爬行,像隻笨拙的小海龜在沙灘上探索時,謝超遜會像個最忠誠的護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警惕地掃視四周,驅趕任何可能靠近的危險生物(哪怕只是一隻無害的小螃蟹),龐大的身軀彎著腰,姿態笨拙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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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夕陽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小無用被章醉客抱在懷裡,咯咯地笑著,用小手去抓父親下巴上的胡茬。謝超遜坐在不遠處的礁石上,靜靜地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夕陽的餘暉給他亂糟糟的頭髮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他看了很久,眼神柔和,裡面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羨慕、溫暖、還有一絲深深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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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站起身,走到章醉客和應素兒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夕陽,投下一片陰影。章醉客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警惕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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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的目光落在小無用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看了許久。然後,他抬起頭,迎向章醉客和應素兒的目光,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其事卻又帶著幾分荒誕意味的語氣,清晰而大聲地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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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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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和應素兒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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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筆直地指向章醉客懷裡的小無用,聲音洪亮,充滿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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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要做他的——『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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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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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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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棚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單調聲響和海風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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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和應素兒目瞪口呆,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干…弟弟?!他們的孩子,管謝超遜這個年紀足以當爺爺、兇名赫赫的明教法王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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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謝超遜那張寫滿了認真、甚至帶著點期待(彷彿在等他們鼓掌)的粗獷臉龐,章醉客和應素兒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茫然、最終變成了極力壓抑卻還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荒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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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應素兒第一個沒忍住,把臉埋在章醉客肩膀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發出壓抑的悶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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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醉客也是哭笑不得,看著謝超遜那無比認真的眼神,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混亂到離譜的輩分問題。最終,他只能艱難地擠出一個詞:「…謝法王,這…這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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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輩分?」謝超遜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揮揮手,「老子不管那些彎彎繞繞!『干爹』聽著太老氣!『乾叔叔』又顯得不夠親近!『干弟弟』最好!聽著就親!以後他叫老子『大哥』!」他越說越覺得自己這主意簡直妙極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彷彿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他再次強調:「就這麼定了!章無用是老子的干弟弟!」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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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謝超遜那副理所當然、沾沾自喜的模樣,再看看懷裡懵懂無知、只會咿咿呀呀的兒子,章醉客和應素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和一種近乎認命的荒誕感。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上,世俗的禮法與輩分,似乎真的變得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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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吧。」章醉客艱難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樁荒誕至極的「結義」。他實在無法拒絕眼前這個剛剛學會釋放溫情、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懇求意味的狂暴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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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謝超遜聞言,竟然高興地咧開大嘴,用力拍了拍章醉客的肩膀(差點把他拍趴下),然後俯下身,用那張鬍子拉碴的大臉湊近小無用,努力擠出一個他自認為最「和藹」的笑容,聲音放得極度輕柔(聽起來依舊像砂紙摩擦):「無用弟弟…以後…大哥罩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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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無用被這張突然湊近的大臉嚇了一跳,小嘴一扁,眼看又要哭。謝超遜頓時手忙腳亂,趕緊從懷裡掏出他那塊寶貝的彩色火山玻璃石,塞到小無用手裡:「別哭別哭!看!大哥給你的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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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再次發生。小無用抓住了那塊光滑的石頭,好奇地擺弄著,暫時忘記了恐懼。謝超遜長長舒了口氣,看著小無用專注玩石頭的模樣,那張兇惡的臉上,綻放出純粹而滿足的笑容,溫暖得如同冬日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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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失火島上奇特的「家庭」格局正式形成。章醉客、應素兒、他們的孩子章無用,以及章無用的「干弟弟大哥」——甩毛獅王謝超遜。還有一個永遠沉睡、卻依舊是這個「家」核心謎團的問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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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超遜的暴戾之氣,在章無用純淨的笑聲和咿呀學語中,如同被春風融化的堅冰,消融了大半。他像找到了某種精神寄託,將對「阿棕」那份失落的情感,笨拙而熱烈地轉移到了這個小小的「干弟弟」身上。他會笨手笨腳地幫應素兒看孩子,會用巨掌小心翼翼地把小無用舉得高高的,聽著他發出興奮的尖叫而開懷大笑(笑聲依舊震耳欲聾)。他甚至會主動分享他捕獲的最好的獵物,聲稱是給「弟弟」補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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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溫情脈脈的畫面之下,暗流並未完全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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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夜深人靜,或者小無用熟睡之後,謝超遜依舊會回到問米婆身邊。他依舊會長時間地握著她冰冷的手,眼神恢復了那種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專注。那裡面,對「號令自家」秘密的探尋之火從未熄滅,對師父成蟲毀掉「阿棕」的刻骨仇恨也從未真正放下。只是,這份執念與仇恨,被新生的溫情暫時包裹、壓抑,如同休眠的火山,等待著某個契機的再次甦醒。他凝視問米婆的眼神,依舊帶著那份沉重的期盼——期盼著能從這沉睡的老嫗身上,找到足以顛覆命運、為心愛「阿棕」復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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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無用的降生,如同一縷陽光,照亮了失火島的荒涼,化解了謝超遜的戾氣,將四個(或者說五個)本不該有交集的生命,以一種荒誕卻又無比真實的方式,緊緊聯繫在了一起。在這片焦黑、硫磺瀰漫、地動頻仍的火山囚籠裡,一個由仇恨、守護、新生與荒誕親情交織而成的奇異家庭,開始了他們充滿煙火氣與未知挑戰的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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