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發現不對勁的,是正在把布袋抬到欄杆之上的下僕。
格因重是重,但也不過是正常男子的重量,他們幾個能把人由老遠的走廊搬到抛屍的高樓,自然也能把人抬高丟下。
正如他們之前做過的無數次一樣。
貴族就是這樣,他們有無上的權力來決定平民生死,不聽令去弄死別人,那麼就會有其他人受命去弄死你。
下僕為虎作倀,說穿了只是可悲地用他人的命去保下自己的命,他們早已習慣為理察·西摩處理掉那些接近過埃德蒙·菲茨羅伊的倒楣蛋,可當這算盤來到格因·內維爾時,事情好像再也行不通了。
「等等……怎麼回事——突、突然撐不住了!」
「手別放下、用力!」
「我沒有放下,是它——」
原來抬到肩膀邊的布袋突然重得厲害,像是大量洪水灌入、不,像是堆落了無數重石塊,單憑區區幾人完全無數承受得住,下僕個個齜牙咧嘴、額間臂上全是凸起青筋,意圖把物件維持在抬着的高度,但很可惜,即便用上全身的力氣,他們還是無法自控地把布袋的高度降至腰間。
「你們在幹甚麼——」
理察的聲音憤怒得幾乎是咆哮,他看到他的好下僕突然抽風把布袋放下,不火氣大才怪:「趕緊把這個恬不知恥跟我搶人的賤民給我扔下去!」
「理察少爺,有、有點……不對勁……突然變得好重……」
下僕咬牙切齒開口,他倒不是對他家主子的命令有所遲疑,而是,為了維持他主子的命令,他基本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不對勁甚麼,你們好呀,現在你們支持這賤民是不是!」
「不、不是的……理察少爺……這人、這賤民……好、好像會巫術、術把自己變重……」
「巫甚麼術,只有布倫特那女人才懂魔法,你們現在當我好騙是不是,剛才抬得這麼輕鬆現在跟我說重?」
「小的——小的哪敢欺騙……但——真的……重了很多……理察少爺……這人有問題……」
「放屁!我看你們和這賤民一樣都是狗垃圾!」
理察和下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傳進布袋,聽着的格因嘴角一勾,抬起的肢體瘋狂撞向布面,做出瘋狂掙扎求活路的假象,嘴巴同時快速開合,用啞聲的音調扭轉這場飛來橫禍的結局。
他用魔法——同時也是那些下人口裡喊着的巫術,把身體轉化成重得要死的金屬,如此,不叫來整枝足球隊來抬,根本不能把他抬動。
沒法抬動,他就死不了。
格因一個輕快,雖然還身處布袋裡頭,但他的心情已經和成功脫難沒分別,他半點不怕下僕會指證他懂魔法,畢竟,如同貴族不把平民性命放在眼內任意殺害,他們也同樣不會把平民的發言當成一回事。
正如此刻,理察眼見着手下不對勁、聽着手下喊有問題,他也拒絕相信他想殺的格因是個魔法師,甚至只會覺得他的手下在推三阻四。
到底,格因和下僕一樣都只是平民,並不值得高高在上的貴族把人放在眼內。
不是個個都會像埃德蒙·菲茨羅伊把人領回伯爵府,那樣是好心,但同樣也是非常怪異的行為。
「你們再不幹活,我就叫其他人上來也把你們扔下去!」
理察扯着聲下最後命令,聽起來半點貴族儀態也沒有,當然現場也沒有甚麼權貴人士值得他擺出儀態應對,下人隨着警告硬是爆發出吃奶的力度,但這一爆,也不過是曇花一現,那些人從來就沒法撐起格因,強行使力只是加速消遣體力。
果然,再次抬高不用半秒,格因便又感覺到自己重新降回去,他眼底閃過一抹暗光,在外頭人喘得一副快要斷氣的聲音下,他停下亂動的四肢,改用上全身的力氣、整個人只朝着一個方向猛然撞去。
「他、他在動——小心——」
「撐不住撐不住了——不對——他想攻擊少爺!」
貴族要弄死一個平民不會親自動手,他們只會坐在絕對安全的位置指示下人把一切搞定,格因打算利用重力把自己從人家手裡重新摔落回地面,而不是意外把自己從高空摔下去,衝着理察的位置去,就妥妥的萬無一失。
他計劃得很理想,讓這場莫名其妙的殺人鬧劇以非魔法的形式終結,然而,在在外人——特別是為西摩效命的僕人眼中,原來平抬的布袋慢慢朝着理察方向斜去,他們只會覺得,臂上的那平民膽大包天想攻擊他們尊貴的少爺。
「少爺、理察少爺,快走開!」
「快點、保護少爺!」
下人表忠似的丟下所有撲前以欲保護,格因千想萬想,萬般預測不到抬他的那幾個會不攔一下說跑就跑,於是,還沉迷着罵人的理察就眼見手下像是叛變般朝自己撞來——然後,後面還來個重力布袋。
當所有的力度都集中在某一點時,悲劇就發生了。
「你們在幹甚麼,趕緊給我停下!」
「我們必須要保護少爺——不,別推我,我要撞上少爺了——」
「瘋了,你們竟敢——啊……好痛,我的腰撞了甚麼東西……」
「甚麼聲音……等等,後面怎麼裂開了——少爺、少爺抓緊我——不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
一連串的吵鬧聲和甚麼斷裂的聲音極為混亂響起,格因無從分辦一布外隔的外頭到底發生着甚麼,有如重擊般回到地面的他——還理所當然地壓斷了一條走避不及的腿——心裡冒出不好的預感,他急急收回他的魔法,正想從綁起的袋口爬出來時,好幾隻手忽然從外間伸進來,用着蠻力般硬是把人拖出來。
「壓住他——他是兇手、是他把理察少爺推下去的!」
「沒錯,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綁住他——把他壓到老爺那裡!」
「但是——」
「沒有但是——記着,全部事都是他搞出來,是他——他是殺害少爺的兇手,和我們完全沒有關係!」
正如他的預感一樣,格因好不容易重見天日、馬上就被壓倒在地,亂七八糟的聲音傳入耳裡,他勉強地抬起頭掃視環境,他被抬到的地方是個廢棄已久的小陽台,雕空的石欄早已在陽光曝曬下變得肉眼可見的脆弱不堪,而在他約莫四五步前的位置,欄杆果然破開了一大截,還露出足以讓成人輕易墜下的空隙來。
剛才吼得震天的理察,在這刻離奇地不見蹤影,再結合下人慌亂的反應和緊張的對話,完全不難猜到,這裡究竟發生了甚麼。
當布袋意欲撞回地面時,下僕摻在中間意外成為攻擊助力,強強聯手地把一個沒有防備的青年強行推後,再連着他自己,三道力度狠狠撞上和穩固無緣的石欄,接着便是——
欄杆朝外斷裂朝下散落,被推到失去平衡的理察站不住腳,也跟着從缺口墜下。
殺人者反把自己殺之,諷刺得想令人大笑出聲。
誠然,格因的確很想大笑出聲,但他現在卻沒法笑出來,由理察會這般熟稔跑過來,就看得出對方都不知在這裡丟了多少次人,有這很場簡直是罪有應得——正常人的腦袋會這樣想,可貴族、不,西摩家的人絕不會這麼想的。
貴族在次等階層前永遠不會有錯,若然出了甚麼事,要揹責任的、有問題的,也依然是平民絕對不會是他們。
在這邏輯下,堂堂的西摩長子即便意外把自己搞死,事故原因也絕對是基於格因不早早了結生命,煩着了理察要他親自下令,才引致了這場悲劇。
當然,從現場來看,急着推卸責任的下人才是真正的元兇,沒有他們在中間加力,理察也不會被推到那麼後的石欄邊,但罪名若落在那幾個人頭上,這事是奴僕以下犯上冒犯主子,說出來也丟西摩家的架。
而格因·內維爾不同,無數雙眼睛看着他被瓊安帶進來、又進了埃德蒙的房,即便和霍蘭無關也和菲茨羅伊有密切關係,若能借機咬到王家那邊,西摩家便能從中撈回不少好處。
所以,為利益為面子,格因必須是「殺害」理察·西摩的兇手。
殺害貴族可是要上斷頭台,忽然禍從天降叫他為個想殺自己的蠢貨捨命,這叫格因還怎麼笑得出。
他不能再留下去,他必須逃走。
哪怕他要淪落為通緝犯就此亡命天涯,他也妥妥的不能把性命斷在這刻,他來王城是為了實現他的目的——雖然現在已經被理察那蠢貨完完全全給壞事了,但不打緊的,伯爵府他去過、殺陣他也摸過,他對一切已有了基本概念,之後換個名字甚至換過臉孔再潛進來繼續也行。
手指輕輕劃過地板,格因完全不怕曝露底牌使用魔法意欲把壓着自己的下人轟走,反正,這幾個人為了保命,絕對會把布袋變重說出來,而為了向王族索取最大好處,約克公爵定必會一反常態把說辭聽進耳,再把他定義成意圖對貴族不軌的邪惡男巫。
但忽然,啪的一聲,有甚麼重物從視覺盲點狠狠敲了自己脖子一下,格因視線瞬間變黑,原來施着法的手指也跟着被迫中止。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壓着他的其中一個理所當然說了句。
「他剛才就用過巫術——還是把人弄昏過去最好,不然他跑了我們全部都要人頭落地!」
下人:不能讓伯爵的老婆跑了,打昏他!
格因:……我謝謝你呀
還在床上沒戲份的埃德蒙: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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