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艱難地穿透滑鐵盧戰場上厚重的硝煙,將扭曲的光斑投射在泥濘與屍骸交織的大地上。空氣凝滯得如同實體,飽含著火藥的辛辣、血液的鐵鏽味、泥土的腥氣,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與狂熱混合的氣息。法軍皇帝鷹旗插在聖讓山高地邊緣,獵獵作響,俯瞰著下方這片沸騰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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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靈頓公爵精心構築的防線,在經歷了數小時的炮火洗禮、內伊元帥那場代價高昂卻又陰差陽錯打亂了英軍部署的騎兵衝鋒、以及那場鋪天蓋地的「紙彈」心理攻勢後,已然傷痕累累。士兵們的口乾舌燥不僅僅是因為硝煙,更源於那些被撿起、被傳閱、被低聲議論的傳單上尖銳的文字。荷蘭-比利時士兵的眼神閃爍著疑慮,漢諾威人緊握滑膛槍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即便是堅韌的英軍步兵線,也出現了細微的騷動和調整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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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佇立在羅索姆農莊(Le Caillou)附近的高地上,他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地掃過整個戰場。他看到了威靈頓防線的動搖,也看到了那兩顆深嵌入對方陣地的頑固「釘子」——右翼的烏古蒙莊園(Hougoumont)和中央的拉海聖莊園(La Haye Sainte)。前者是英軍防線的堅固基石,後者則是扼守通往布魯塞爾大道、俯瞰聖讓山主陣地的關鍵鎖鑰。不拔掉它們,尤其是拉海聖,法軍向心臟地帶的突擊就將撞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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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古蒙必須繼續牽制,」拿破崙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隆隆的炮聲,傳入參謀們的耳中,「但我們的鐵拳,要砸在這裡!」他手中的馬鞭,穩穩地指向了戰場中央那片被密集火力覆蓋的區域——拉海聖莊園及其前方被炮彈翻犁了無數遍的緩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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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迅速下達。對烏古蒙的進攻,由經驗豐富的老將指揮,投入的是最精銳的輕步兵和近衛軍獵兵。他們的任務不再是史實中那代價高昂的強攻,而是變成了一場精密的「絞殺」與「吸附」。士兵們利用莊園外圍的樹籬、溝渠和殘垣斷壁,以精準的射擊和靈活的機動,死死纏住駐防的英國近衛軍冷溪營(Coldstream Guards)和德軍部隊。每一次試探性的衝鋒都恰到好處地引起英軍的緊張,迫使威靈頓不得不持續地向這個方向投入寶貴的預備隊——漢諾威旅、不倫瑞克部隊,甚至部分英國本土步兵營被牢牢釘在了右翼。烏古蒙化為了一個巨大的、流血的漩渦,無情地吞噬著聯軍的兵力與注意力。法軍士兵在殘酷的近距離交火中傷亡同樣慘重,但他們的犧牲有著明確的戰略目的:讓威靈頓的右臂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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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烏古蒙方向的廝殺聲達到白熱化的頂點時,戰場的中央,風暴的中心,正醞釀著決定性的雷霆一擊。拿破崙的目光緊緊鎖定著拉海聖。這座石頭構築的農莊,此刻像一頭蜷伏的鋼鐵巨獸,黑洞洞的窗口和殘破的牆壁後面,是英王德意志軍團(King's German Legion, KGL)精銳步兵們頑強的槍口。通往它的緩坡,在經歷了昨夜暴雨和上午炮擊後,已是一片深可及膝的泥潭,是步兵衝鋒的死亡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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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法軍為此準備了秘密武器。就在昨夜,當暴雨傾盆、雷電交加之時,拿破崙工兵部隊的士兵們,在夜幕和惡劣天氣的掩護下,進行了一項膽大包天的工程。他們冒著被英軍巡邏隊發現的風險,甚至頂著零星的冷槍,在拉海聖正前方的關鍵衝擊區域,秘密鋪設了大量的簡易木排和從附近村莊廢墟搜刮來的碎石。這些材料被迅速、安靜地鋪設在泥濘最深、最可能阻滯步兵集群衝鋒的地段,形成了一條條隱蔽而相對堅實的「通道」。它們並非康莊大道,無法承載大規模的騎兵衝擊,但對於即將發起的精銳步兵突擊集群而言,它們是穿越死亡泥沼的生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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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些通道將迎來它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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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武元帥,這位在「百日王朝」中重新被拿破崙委以重任、以堅韌沉穩著稱的名將,親自來到了前線。他沒有騎在顯眼的高頭大馬上,而是選擇了一匹不起眼的灰色戰馬,隱蔽在一處半塌的穀倉後方。他那張飽經風霜、佈滿深刻皺紋的臉龐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有一雙深陷的眼窩中燃燒著鋼鐵般的意志。他低聲向身邊集結的指揮官們下達著最後的指令,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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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那些隱約的反光了嗎?那是我們工兵兄弟用命換來的路!第一攻擊波次,『大軍團』的老兵營,組成散兵線。記住,『彈性營縱隊』!散兵線要厚,火力要持續壓制住那些窗口!縱隊突擊時,隊形必須疏散!寧可慢一點,也不要擠成一團給敵人的霰彈當靶子!炮兵會為你們撕開缺口,但衝進去、站住腳,要靠你們的刺刀和勇氣!目標只有一個——拉海聖!拿下它,釘死在裡面!皇帝在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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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挑選出來執行這雷霆一擊的,是帝國陸軍中最為精銳的幾個步兵師,他們的核心是那些從西班牙、俄羅斯、德意志戰場上浴血歸來的老兵。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們,臉上刻著戰爭的痕跡,眼中閃爍著對榮譽的渴望和對皇帝的狂熱忠誠。他們默默地檢查著自己的裝備:擦亮刺刀,確認火帽,將最後一份口糧塞進口袋。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肅穆而壓抑的緊張氣氛,只有軍官們壓低嗓音重複命令的聲音和士兵們粗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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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法軍炮兵陣地發出了震天的怒吼!集中起來的重炮群,包括威力巨大的12磅炮,將熾熱的怒火傾瀉向拉海聖莊園及其周邊的防禦工事。這次炮擊不同於之前覆蓋整個戰場的轟鳴,它異常精準、集中而猛烈。炮彈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莊園的石牆上,碎石和木屑四處飛濺;榴霰彈則在莊園上空和守軍可能隱藏的矮牆後方凌空爆炸,致命的鉛雨潑灑而下。整個拉海聖被籠罩在濃密的煙塵和火光之中,守軍的火力被短暫而有效地壓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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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為了皇帝!為了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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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的軍號聲撕裂了炮火的間隙。第一攻擊波次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猛地從出發陣地躍出!最前方,經驗豐富的老兵散兵線率先行動。他們並非密集衝鋒,而是以嫻熟的戰術動作,三三兩兩組成小隊,利用彈坑、樹樁、甚至倒斃的馬匹作為掩護,一邊快速向前機動,一邊向莊園的窗口和矮牆後猛烈開火。他們的射擊精準而致命,持續不斷的「噼啪」聲有效地干擾和殺傷著試圖抬頭還擊的KGL守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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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跟在散兵線後方的,是主力突擊營組成的「彈性營縱隊」。這正是拿破崙戰術的改良精髓。縱隊的隊形遠比傳統的密集方陣或縱隊要疏散。連與連之間拉開了距離,士兵們在衝鋒時也並非肩並肩,而是保持著一定的間隔。這種隊形大大減少了面對敵方炮火和排槍時的傷亡,同時又保持了縱隊強大的衝擊力和指揮的靈活性。士兵們踩著工兵們用血汗鋪就的碎石木排通道,深一腳淺一腳,但速度明顯比直接在泥沼中跋涉要快得多。泥漿依然會濺滿他們的褲腿,不時有人滑倒,但他們立刻被同伴拉起,繼續怒吼著向前衝鋒。頭頂上,不時有英軍的炮彈呼嘯而過,或者霰彈在附近炸開,帶走一些生命,但疏散的隊形讓損失降到了相對可接受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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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GL的守軍在最初的炮擊震撼後,展現出了令人欽佩的勇氣和紀律。指揮官巴林少校(Major Baring)嘶啞的聲音在莊園內迴盪:「穩住!瞄準了打!為了漢諾威!為了國王!」 士兵們從被轟塌的牆壁缺口、從窗口、從殘存的矮牆後面,冒著法軍散兵的狙擊和縱隊逼近的巨大壓力,頑強地開火還擊。橙黃色的槍口焰在煙塵中不斷閃爍。密集的排槍射向衝鋒的法軍縱隊,不時有藍色的身影倒下,但整個縱隊的突擊勢頭並未被阻止。法軍散兵和縱隊前排士兵的猛烈還擊,也讓守軍付出了慘重代價,窗口後不時傳來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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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武元帥在後方緊握著望遠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看到了傷亡,看到了衝鋒在泥濘和火力中變得艱難,但他更看到了他的士兵們在硝煙與死亡中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他對身邊的傳令官吼道:「告訴炮兵,延伸射擊!壓制莊園後方的預備隊!告訴第二波次,準備投入!第一波次,給我衝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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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軍的炮火開始向拉海聖後方延伸,試圖阻斷威靈頓可能派來的增援。與此同時,第一波次衝鋒的法軍縱隊,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後,終於衝到了莊園的石牆之下!最後幾十碼變成了最血腥的短兵相接。士兵們踩著同伴的屍體,將雲梯架在被炮彈轟塌的缺口處,或者直接從低矮的斷牆處翻越而入。刺刀閃著寒光,槍托被當作戰錘,拳頭、牙齒都成了武器。莊園狹小的庭院和房間內,爆發了慘烈無比的肉搏戰。怒吼聲、慘叫聲、金屬撞擊聲、骨骼碎裂聲交織在一起。KGL士兵的灰色軍裝和法軍的藍色軍裝混雜在一起,在狹小的空間裡殊死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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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少校率領殘部進行了英勇的抵抗,每一間房屋,每一道走廊都在爭奪。然而,法軍的兵力優勢和在莊園外圍散兵持續的火力壓制,以及第二波次生力軍的及時加入,逐漸壓垮了守軍的防線。莊園的大門被炸開,越來越多的法軍士兵湧入。巴林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彈藥也即將耗盡。看著滿地袍澤的屍體和周圍如潮水般湧來的藍色身影,這位堅毅的指揮官知道大勢已去。他發出了最後的命令:「撤退!向主陣地撤退!盡可能多帶走傷員!」 殘存的KGL士兵開始在絕望中向聖讓山主陣地方向潰退,身後是法軍士兵勝利的吶喊和追擊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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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左右,一面巨大的三色旗,終於在拉海聖莊園最高處的殘破屋頂上,被一名滿臉血污的法軍軍士奮力升起!它在硝煙瀰漫的空中獵獵飄揚,像一把藍白紅的利劍,深深刺入了威靈頓防線的心臟!法軍士兵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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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海聖!是我們的!」消息如同電流般傳遍法軍陣線,士氣瞬間飆升到頂點。而在聖讓山主陣地上,威靈頓公爵目睹了這一切。他緊抿著嘴唇,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拉海聖的失守,意味著聯軍防線的中央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的、鮮血淋漓的缺口。法軍的炮兵可以前移,直接轟擊他主陣地的核心;法軍的步兵可以通過這個缺口,如同尖刀般直插他的預備隊和指揮中樞。更糟糕的是,這個失敗像瘟疫一樣在聯軍士兵中蔓延。那些傳單上的文字,此刻彷彿變成了現實的預言。恐慌的情緒開始滋生,尤其是在那些本就心懷動搖的盟軍部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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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靈頓幾乎是本能地嘶吼著命令:「預備隊!把最後的預備隊頂上去!堵住缺口!漢諾威旅!不倫瑞克營!無論如何,給我堵住!」他猛地抽出佩劍,親自策馬衝向最危險的中央陣線,試圖用他個人的勇氣和威望來穩住瀕臨崩潰的士氣。他的出現確實暫時鼓舞了附近的英軍士兵,他們發出微弱的歡呼。但公爵眼中深藏的焦慮,卻瞞不過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兵。防線,已經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暴風雨中吱呀作響的船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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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決定性的時刻,拿破崙和他的參謀們,卻被戰場東南方向(法軍右翼)地平線上驟然揚起的一片巨大煙塵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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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煙塵來得突兀而濃密,在午後斜陽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黃色,翻滾著,如同沙漠中的沙暴,正朝著戰場方向緩緩移動。參謀部裡瞬間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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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陛下!東南方出現大股部隊行軍的煙塵!」觀察哨的軍官聲音帶著顫抖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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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格魯希元帥!一定是他!他終於擊潰了普軍趕來了!」一位年輕的參謀興奮地喊道,臉上洋溢著勝利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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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保佑!來的太是時候了!普魯士人完蛋了!」另一位參謀揮舞著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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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觀的情緒迅速蔓延。拉海聖剛剛奪取,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此時出現的援軍,無疑是壓垮威靈頓的最後一根稻草。拿破崙的嘴角也微微牽動了一下,疲憊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他舉起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那片翻騰的煙塵。規模看起來不小,確實像一支大軍在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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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一片歡欣鼓舞之中,一個冷靜甚至帶著一絲焦慮的聲音響了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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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請恕我直言!我認為……那不太像是格魯希元帥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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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是德·蒙特隆上尉(Captain de Montron)。他是一位身材修長、面容沉靜的年輕軍官,與周圍那些激動的同僚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軍裝有些陳舊但整潔,眼神銳利,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他的特殊經歷立刻引起了拿破崙的注意——蒙特隆曾長期在柏林擔任法蘭西帝國的軍事觀察武官,對普魯士軍隊的組織、習慣、甚至一些細微的特徵有著近乎本能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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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部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帶著驚訝和不以為然。拿破崙放下望遠鏡,深邃的目光投向蒙特隆:「上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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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隆上尉深吸一口氣,迎著皇帝和同僚們質疑的目光,清晰地陳述他的觀察,語速平穩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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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諸位,請看那片煙塵的形態。」他指向遠方,「它並非我們法軍縱隊行軍時常見的那種相對凝聚、呈條帶狀升起的煙塵。它過於『散亂』(dispersé)且『無序』(désordonné),邊緣模糊,升騰的形狀變化多端,這更像是……一支隊形混亂、缺乏有效組織的軍隊在行動,可能是掉隊者眾多,也可能是部隊建制被打散後勉強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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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其次,是行進速度。根據煙塵揚起的高度和擴散範圍估算,這支部隊的前進速度非常『遲緩』(lente),甚至可以說是『遲疑』(hésitante)。這絕非格魯希元帥在執行陛下您親自下達的『切斷神經』、『遲滯追擊』的急行軍應有的速度!格魯希元帥若已擊潰普軍前來支援,必定是全速前進,煙塵會更『凝聚』(concentré)、移動更『迅捷』(rap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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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加重語氣:「第三點,也是我認為最關鍵的證據。剛才,在風向短暫改變的瞬間,我隱約捕捉到了幾聲軍號的片段。」蒙特隆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那稍縱即逝的聲音,然後睜開,目光如炬,「那號音,雖然微弱且被戰場噪音干擾,但其特有的、略顯尖銳的尾音轉折方式,與普魯士軍隊常用的號令節奏和音色特徵『高度吻合』(correspond étroitement)!陛下,您知道的,每個國家的軍號系統都有其細微的『烙印』(empreinte),就像口音一樣難以完全模仿。這絕非我軍的號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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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部裡響起一陣低聲的議論。有人皺眉思索,有人依然不信。拿破崙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他再次舉起望遠鏡,死死盯著那片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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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隆上尉見狀,知道自己必須拿出更有力的證據:「陛下!請看那裡!」他指向煙塵前緣偏側的方向,那裡似乎有一些更為零散的煙塵源在移動,「那些移動的小黑點,形態極其不規則,移動軌跡搖擺不定,絕非我軍騎兵偵察隊那種相對整齊的隊形。我推測,那很可能是……普魯士軍隊中常見的、由徵用農夫駕駛的、裝載著彈藥和士兵雜物的『民用輜重車』(charrois civils)!它們行動笨拙,極易造成混亂和堵塞!格魯希元帥的部隊,絕不會允許這種嚴重拖慢行軍速度的東西出現在戰鬥序列的前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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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最後一個細節,如同重錘擊中了要害。拿破崙的望遠鏡鏡頭裡,確實捕捉到了蒙特隆描述的那種混亂、笨拙的移動物體,與法軍精銳部隊整齊劃一的行軍風格天差地別。他想起蒙特隆在普魯士的長期履歷,想起這位年輕軍官一貫冷靜精準的判斷力。再結合眼前這片散亂、遲緩、伴隨著普魯士號音和混亂輜重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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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部裡鴉雀無聲,剛才的樂觀情緒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緊張。拿破崙緩緩放下望遠鏡,臉上那短暫的希望之光已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疲憊、決斷和鋼鐵般意志的複雜神情。他環視了一圈參謀們,目光最後落在蒙特隆堅定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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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你的觀察……很有價值。」拿破崙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這不是格魯希。這是被格魯希元帥像『群狼撕咬野牛』(comme des loups harcelant un bison)般持續襲擾、拖垮了行軍節奏、打亂了建制、士氣和體力都已瀕臨崩潰的普魯士人!是布呂歇爾的殘部,很可能是比洛那個遲到的軍(le corps de Bülow, si tardif)!他們現在只是一支疲憊混亂的『幽靈』(fantôme),一支暫時無法形成有效威脅的『紙老虎』(tigre de pap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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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再次投向戰場中央,投向聖讓山主陣地上那個剛剛被撕裂、還在流血掙扎的缺口——拉海聖方向。威靈頓的防線在搖晃,如同風中殘燭。勝負的天平,在此刻達到了最微妙的平衡點。時間,成了最關鍵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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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需要時間重整!威靈頓更需要時間等待他們!」拿破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而我們,不會給他們任何時間!格魯希元帥正在完成他的使命,像釘子一樣楔在普魯士人的神經中樞上!現在,該是我們給威靈頓的心臟,送上致命一擊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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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劍鋒在煙塵瀰漫的陽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聖讓山主陣地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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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近衛軍!」皇帝的聲音如同驚雷,滾過高地,壓過了戰場的轟鳴,「全體集結!準備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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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近衛軍(Vieille Garde)!中近衛軍(Moyenne Garde)!全體集結!目標——中央突破口!粉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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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法軍最後也是最強大的力量。在戰場後方相對隱蔽的預備陣地上,那些頭戴標誌性高大熊皮帽(bonnets à poil)、身經百戰、被視為帝國不敗象徵的近衛軍老兵們,如同沉睡的雄獅被喚醒。他們沉默地站起身,整理著象徵至高榮譽的軍裝和熊皮帽,檢查著裝填完畢的滑膛槍和閃亮的刺刀。沒有喧嘩,沒有激動的吶喊,只有一種沉靜如山的殺氣在無聲地凝聚。空氣彷彿都因這股力量的甦醒而凝固了。老兵們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從埃及金字塔到莫斯科冰雪的征塵,此刻只剩下最純粹的戰鬥意志。他們知道,皇帝將最後的榮耀與勝負,託付給了他們。這是信任,是責任,更是無上的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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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聖讓山主陣地上,威靈頓公爵的處境已然危如累卵。拉海聖失守的噩耗如同瘟疫般蔓延,中央防線的缺口像一個不斷噴湧著恐懼的傷口。他派去堵缺口的預備隊,在法軍從拉海聖方向射來的猛烈炮火和步兵精準射擊下損失慘重,推進緩慢。更致命的是,士兵們的士氣正在崩潰的邊緣。荷蘭-比利時部隊的軍官們幾乎無法控制士兵們向後張望的趨勢;一些漢諾威士兵的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茫然;甚至連部分英軍步兵營的陣列也出現了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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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士人!普魯士人在哪裡?」這個問題如同魔咒,在每一個聯軍士兵的心頭縈繞。威靈頓公爵派出的信使一次又一次地衝向東面,卻帶不回任何確切的希望。格魯希指揮的法軍第三軍,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並不斷襲擾著普魯士比洛軍的前衛和側翼。每一次小規模的交火,每一次虛張聲勢的佯攻,都在消耗著普軍殘部本已不多的體力和時間,讓他們的重整和向戰場靠攏變得遙遙無期。威靈頓站在前線,能清晰地看到士兵們眼中積累的絕望。他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試圖鼓舞士氣,佩劍在陽光下揮舞,但他的聲音在戰場的巨響和士兵們內心的恐慌面前,顯得如此微弱。聯軍的防線,已經被拉伸、扭曲到了極致,隨時可能發出斷裂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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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聖讓山高地上的法軍炮兵陣地,爆發出了開戰以來最為猛烈、最為集中的一次炮擊!所有能夠調集的重炮,將熾熱的怒火瘋狂地傾瀉向拉海聖缺口兩側及後方的聯軍陣地。這次炮火準備的目標異常明確:為即將到來的帝國之矛——近衛軍的衝鋒,掃清障礙,壓制敵軍,撕裂他們最後的抵抗意志!炮彈如同冰雹般落下,將聯軍匆忙構築的臨時工事炸得粉碎,將人體拋向空中。濃煙和火光徹底籠罩了突破口附近的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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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聲尚未完全停歇,一種低沉而極富壓迫感的聲音開始從法軍陣線後方響起。那不是軍號,也不是吶喊,而是數千雙沉重的軍靴,踏在被炮彈反覆耕耘過的泥濘土地上發出的、整齊劃一的、如同戰鼓般的轟鳴!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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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穿透了炮火的餘音,清晰地傳到了聖讓山主陣地上每一個聯軍士兵的耳中。它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宣告毀滅來臨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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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在尚未散盡的硝煙邊緣,在拉海聖缺口的方向,一片移動的「森林」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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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近衛軍!帝國最精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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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列的,是身經百戰、榮譽等身的老近衛軍(Vieille Garde)。他們頭頂著標誌性的、高聳入雲的熊皮帽(bonnets à poil),帽簷下的臉龐如同岩石般堅毅,刻滿了戰爭的滄桑。他們身著深藍色的軍大衣,紅色的翻領和袖口如同凝固的鮮血,白色的交叉武裝帶在硝煙中格外醒目。他們排成整齊的、幾乎無可挑剔的營縱隊,但並非密集衝鋒,而是保持著戰術間距。老兵們沉默地端著上了刺刀的滑膛槍,邁著沉重、穩定、不可阻擋的步伐,如同移動的鋼鐵城牆,向著聯軍陣地的核心碾壓而來!陽光偶爾穿透煙雲,照射在他們高聳的熊皮帽和如林的刺刀上,反射出冰冷而致命的光芒。他們的眼神中沒有狂熱,只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平靜和對勝利的絕對信念。他們是帝國的基石,是拿破崙手中最後的王牌,他們的出現本身就代表著毀滅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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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隨其後的,是同樣精銳強悍的中近衛軍(Moyenne Garde)。他們的熊皮帽略低於老近衛軍,但氣勢同樣驚人。他們填補著老近衛軍縱隊之間的空隙,構成了一道更加寬闊、更加厚實的衝擊鋒面。藍色的浪潮中點綴著無數閃亮的刺刀尖,匯聚成一片死亡的金屬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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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衛軍!(La Garde!)」法軍陣線上爆發出震耳欲聾、充滿狂熱崇拜的吶喊聲。這聲音如同海嘯,席捲了整個戰場,甚至暫時壓過了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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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聯軍陣地上,當那些高聳的熊皮帽出現在硝煙瀰漫的突破口時,一股無法遏制的、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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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近衛軍!拿破崙的近衛軍!」驚恐的尖叫聲在聯軍士兵中炸開。關於這支不敗軍團的神話和恐懼,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歐洲士兵的心中。此刻,親眼目睹這支傳說中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自己壓來,尤其是在防線被撕裂、預備隊耗盡、普魯士援軍杳無音信的絕望時刻,這種恐懼被無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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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比利時部隊的士兵們首先崩潰了。軍官們的呵斥完全失去了作用。有人丟掉了滑膛槍,轉身就跑;有人跪倒在地,雙手抱頭;整個陣列如同被洪水沖垮的沙堤,瞬間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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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漢諾威士兵的陣線也開始劇烈地搖晃,士兵們驚恐地互相推擠,試圖逃離那越來越近的死亡方陣。甚至一些英軍步兵營,儘管軍官們聲嘶力竭地命令「穩住!組成方陣!」,但士兵們在巨大的心理壓力和側翼友軍崩潰的影響下,也出現了混亂和遲疑。組成方陣抵禦騎兵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但面對如此規模、如此氣勢、踏著堅定步伐而來的精銳步兵縱隊,傳統的步兵方陣顯得脆弱而笨拙。時間,根本不夠他們完成有效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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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靈頓公爵臉色慘白如紙。他看到了近衛軍那無可阻擋的推進,更看到了自己軍隊正在發生的、雪崩般的崩潰。他明白,最後的時刻到了。他猛地舉起佩劍,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中充滿了絕望的悲壯:「近衛軍!起立!瞄準!(Stand up, Guards! Make ready!)」這是他最後的掙扎,試圖激勵最精銳的英王近衛步兵(Foot Guards)做最後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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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勢已去。法軍近衛軍的縱隊,在精準的炮火掩護下(炮彈呼嘯著越過他們的頭頂,砸向聯軍陣地後方),已經踏上了聖讓山的山坡!他們沉默如山,步履堅定,刺刀如林,帶著粉碎一切的氣勢,向著聯軍那已然破裂的防線中心,發起了帝國最後的、也是最輝煌的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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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讓山高地,這座威靈頓精心選擇的堅固堡壘,在帝國近衛軍的鐵蹄下,發出了痛苦的、碎裂的呻吟。勝利的陰影,在這一刻,被染上了最濃烈的血色與鋼鐵的寒光。滑鐵盧戰役的命運天平,在拉海聖的硝煙與近衛軍的熊皮帽映襯下,正劇烈地、無可挽回地向著那隻金色的帝國鷹徽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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