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的冬,凜冽得彷彿要將許都城砌成一座巨大的冰窖。北風如刀,刮過宮闕高聳的簷角,發出尖銳的呼嘯,捲起地面細碎的雪沫,打著旋兒撲向行人緊裹的衣袍。城內寬闊的朱雀大街,此刻也顯出幾分蕭索,行人稀少,偶有車馬轔轔駛過,車輪碾壓在凍得硬邦邦的路面上,聲音格外沉悶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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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肅殺的寒意裡,幾騎人馬自北宮方向疾馳而出,黑色的勁裝外罩著墨色皮裘,人與馬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裡凝成一團團霧。為首一人身形挺拔,約莫三十上下,面容線條冷硬如斧鑿,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正是新設立的“寒門校事”副統領張泓。他身後跟著三名同樣裝束的校事官,人人腰懸令牌,神色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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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的目光如寒冰刮過街道兩側那些門庭深廣的朱門大戶。雕梁畫棟的府邸,獸頭銅環緊閉的門扉,隱隱透出暖意與熏香的氣息,將門外的風雪與寒冷隔絕成另一個世界。這些高門望族盤踞許都乃至整個北方,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享受著累世積累的榮華與特權。然而,丞相府庫日益窘迫,兵士冬衣單薄,糧秣轉運艱難的消息,張泓卻比誰都清楚。他勒住韁繩,戰馬噴著粗重的白氣在原地踏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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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下,”張泓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身後校事官耳中,“東街第三戶,潁川陳氏別院,上月通報名下田莊受雹災,請求減免賦稅。然其府中每日運入之山珍野味、南方鮮果,車馬絡繹,耗費之巨,與災情奏報大相徑庭。”他冰冷的視線掃過那扇緊閉的、代表著權勢與財富的大門,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只有職責所在帶來的審視,“查!查其各處田莊真實收成,查其商隊往來賬目。一絲一毫,不得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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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身後一名校事官沉聲應道,迅速從懷中掏出裹著油布的炭筆和特製的硬皮簿冊,借著馬鞍的遮掩,飛快地記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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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郭祭酒一手創立的“寒門校事”——一支直屬丞相曹操、由郭嘉總領的監察力量。成員多數出身寒微,或為軍中因傷退下的低階軍吏,或為通曉文墨、卻因門第所限不得晉升的底層小吏。他們無煊赫家世,無錯綜複雜的姻親故舊牽絆,猶如一把把淬過火的匕首,被郭嘉精準地投向了那些盤根錯節、富得流油卻又往往瞞報賦稅、侵吞國帑的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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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的目光掠過重重屋宇,望向皇城西側那座並不十分起眼的府邸——丞相府東閣。那裡,是郭嘉處理機要的所在。他彷彿能透過風雪,看到那位以智謀名動天下、卻終年被沉痾纏繞的祭酒大人,此刻或許正裹著厚重的貂裘,對著堆積如山的卷牘蹙眉沉思,偶爾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股近乎虔誠的敬意在張泓胸中湧動。若非郭祭酒力排眾議,力主從寒門簡拔人才,賦予他們這柄監察利劍,他張泓,一個邊郡小吏之子,終其一生也休想觸碰到這許都城權力中樞的邊緣,更遑論將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置於自己的審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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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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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東閣內,溫暖如春。數個巨大的銅炭盆燒得正旺,紅彤彤的炭火驅散了嚴冬的酷寒,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藥香和墨汁的氣息。然而,這暖意似乎無法真正沁入郭嘉的骨頭縫裡。他裹在一件厚重的玄黑色貂裘之中,整個人陷在寬大的坐榻裡,愈發顯得清癯單薄。蒼白的臉頰上,顴骨因為消瘦而顯得有些突出,唯有一雙眸子,依舊亮得驚人,如同寒夜裡不滅的星火,專注地落在面前几案上攤開的一份份密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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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劇咳打斷了室內的寧靜。郭嘉猛地彎下腰,單薄的身體在貂裘下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拉風箱般的嘶鳴,臉上瞬間湧起病態的潮紅。侍立一旁的親隨郭安臉色一變,急忙上前,熟練地捧過一個溫熱的藥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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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喘息著,無力地擺擺手,示意郭安稍待。他強壓下喉頭的腥甜,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住口,好一會兒,那駭人的咳聲才漸漸平息。他展開手帕,瞥見上面沾染的一抹刺目鮮紅,眼神微微一黯,隨即若無其事地將手帕緊緊攥入掌心,彷彿要將這生命的警示也一併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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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抬起頭,目光重新凝聚在面前攤開的卷宗上,那是張泓呈報的關於潁川陳氏涉嫌謊報災情、偷漏賦稅的初步調查。指尖在竹簡粗糙的邊緣緩緩劃過,郭嘉的眉頭蹙得更緊了。陳氏只是冰山一角。他案頭堆積的密報,來自各州郡的校事官,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正艱難地從帝國龐大的肌體深處,撈起那些觸目驚心的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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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沛國,夏侯氏旁支子弟,仗宗室之威,強奪民田千頃,致使數百戶流離失所,地方官吏噤若寒蟬;
兗州東郡,清河崔氏利用漕運之便,夾帶私鹽茶葉,數量巨大,侵蝕鹽鐵專利;
冀州鄴城周邊,更有匿名密報直指某位權傾朝野的曹氏重臣親族,在漳水改道工程中,虛報民夫數量、貪墨工程款項,手段隱蔽,牽連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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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份密報,都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在郭嘉的心上。這些蛀蟲,啃噬的是大魏的根基,是前方將士浴血奮戰換來的元氣!他創立“寒門校事”,就是要用這群無根無基、只對丞相和他負責的“孤臣”,去撼動這看似鐵板一塊的世家特權。這柄劍,必須足夠鋒利,也必須足夠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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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閣門被輕輕叩響。郭安快步走去,低語幾句,轉身回報:“祭酒,尚書令荀令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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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請。”郭嘉精神微微一振,攏了攏身上的貂裘,試圖坐得更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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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推門而入,帶進一股清冷的空氣。他穿著尋常的青色官袍,外罩一件半舊的棉氅,面容依舊溫潤儒雅,只是眉宇間籠著一層難以化開的憂色。他解下氅衣交給郭安,目光首先落在郭嘉蒼白憔悴的臉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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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這風雪寒天,你……”荀彧的聲音溫和,帶著長者般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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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打斷了他:“文若兄,無妨。這點風雪,還凍不死我郭奉孝。坐。”他指了指旁邊的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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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依言坐下,眼神掃過郭嘉案几上那堆積如山的卷宗密報,尤其是那份關於潁川陳氏的,他的目光微微一凝。陳氏,與他潁川荀氏世代交好,同氣連枝。他沉默了片刻,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懇切:“奉孝,校事府初立,銳氣可嘉。然…操之過急,恐非善策。陳氏之事,或有隱情?世家大族,盤根錯節,乃國之柱石。如此雷厲風行,四處稽查,風聲鶴唳,引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長此以往,只怕根基動搖,反傷國本啊。”荀彧的話語點到即止,卻道出了朝堂上許多世家重臣的不滿與恐慌。他們習慣了千百年來的特權與超然,驟然被一群出身卑微的“校事”盯上,如同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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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代表校事統領權柄的青銅魚符,冰涼的觸感讓他昏沉的頭腦保持著一絲清明。他沒有立刻反駁荀彧,只是抬起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直視著這位亦師亦友、卻在治國理念上漸行漸遠的尚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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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石?”郭嘉的聲音很輕,帶著久病後的沙啞,卻字字如冰珠落地,“文若兄,你且看看這個。”他從案頭另一堆文牘中抽出一卷,遞給荀彧。那是度支尚書呈報的府庫清單,上面觸目驚心地羅列著今冬軍需的巨大缺口:冀州、幽州前線急需的十萬套禦寒棉衣,因庫存布匹不足、採買款項被層層剋扣拖延,至今未能籌措齊全;淮南、荊州駐軍的糧草轉運,因沿途世家把控的漕運節點故意刁難、索要高額“潤船費”,運力大減,已有營寨出現斷炊之危;而各地上報的賦稅實收數目,與校事府暗查估算的實際產出相比,竟有近三成的巨大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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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柱石?”郭嘉的嘴角牽起一絲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絲毫笑意,只有沉重的失望和尖銳的諷刺,“前方將士在冰天雪地裡為大魏流血流汗,凍斃者日有上報!而這些柱石們,他們的糧倉堆滿了發霉的陳粟,他們的庫房塞滿了生鏽的銅錢!他們錦衣玉食,暖閣高臥,腦子裡想的,是如何把朝廷的賦稅再挖掉一塊,如何把更多的土地和佃戶劃歸到他們的名下!文若兄,你說根基動搖?這根基,早已被這些碩鼠蛀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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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語氣並不激烈,甚至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氣促,但那平靜話語下蘊含的沉重與憤怒,卻讓荀彧心頭劇震。他接過那份府庫清單,手指拂過上面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數字,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作為總攬政務的尚書令,他並非不知曉這些弊端,只是世家政治的慣性、千絲萬縷的人情牽絆,讓他選擇了更為溫和的改良之道,期望以德化人,徐徐圖之。然而郭嘉用最冰冷的數字,撕開了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下面腐爛流膿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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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荀彧的聲音乾澀,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他看著郭嘉那張因激動而更顯蒼白、卻燃燒著驚人意志的臉龐,看著他深陷的眼窩裡那兩簇不肯熄滅的火焰,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郭嘉說的是事實,殘酷的事實。但這刮骨療毒的手段,這近乎與整個士族階層為敵的決絕,代價是否太過慘烈?他荀彧身處其間,又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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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閣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炭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以及窗外呼嘯不止的風雪聲。爐火的光芒在郭嘉和荀彧臉上跳躍,映照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凝重與憂思。這沉默,比任何爭辯都更清晰地劃出了兩條不同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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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荀彧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將那份府庫清單輕輕放回案上,沒有再為陳氏或其他世家辯解一句。他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半舊的棉氅,動作有些遲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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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保重。”荀彧的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無力。他深深地看了郭嘉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言,有關切,有擔憂,或許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對理想與現實巨大鴻溝的悲哀。說完,他轉身,步履略顯沉重地走出了溫暖的東閣,身影沒入門外呼嘯的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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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望著荀彧離去的背影,直至閣門關閉,隔絕了外面的風雪與寒意。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他猛地俯下身,肩膀劇烈地聳動,這一次,他沒有再掩飾,任由那帶著鐵鏽腥氣的溫熱液體噴濺在方才緊握過的手帕上,暈開更大、更刺目的暗紅。郭安驚呼著撲上來,手忙腳亂地遞藥、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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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聲漸歇,郭嘉喘息著,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他推開藥盞,染血的手帕被他不動聲色地塞入袖中。他抬起頭,那雙因痛苦而蒙上水汽的眼睛,望向案頭那份關於冀州鄴城漳水工程貪墨的密報。匿名,指向曹氏重臣親族……這是最硬的骨頭,也是最危險的漩渦。然而,校事府的劍既已出鞘,便沒有回頭路。他必須找到一個切入點,一個足以震懾所有魑魅魍魎的祭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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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案几另一角,一份來自河內郡溫縣的例行田畝核查文牘上。負責此事的校事官在末尾用極小的字附註了一句:“司馬氏名下新增田畝數,與實際開墾、購入記錄有細微出入,疑點待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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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氏……河內溫縣司馬防……還有那個在丞相府中愈發顯露頭角、心思深沉的司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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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那雙疲倦卻銳利如刀的眼眸深處,冰冷的火焰再次升騰而起,壓過了病痛的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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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郡,溫縣。司馬氏的老宅便如一座巨大的堡壘,盤踞在縣城西北的高處。時值隆冬,宅邸周遭古木凋零,枝椏如鐵,直刺鉛灰色的蒼穹。高聳的青磚院牆被經年的風雨侵蝕出深淺不一的痕跡,卻愈發顯得厚重堅固。巨大的獸首銜環門扉緊閉,透著拒人千里的森嚴與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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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邸深處,一間佈置得古樸雅緻卻處處透著奢華的書房內,溫暖如春。角落裡的紫銅炭盆燒著上好的銀霜炭,無煙無味,只散發著融融暖意。司馬懿正襟危坐於紫檀木書案之後。他穿著一件深青色的家常錦緞直裰,外罩薄薄的玄色絲棉坎肩,整個人顯得清臒而內斂。他手中捧著一卷《管子》,目光沉靜地落在竹簡上,看似專注,但每隔片刻,他那狹長的眼簾便會極其輕微地抬起一瞬,掃過書案側下方躬身站著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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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得力心腹,司馬氏的大管家司馬福。司馬福身材矮胖,臉龐圓潤,天生一副和氣生財的笑臉,此刻卻滿頭大汗,背脊的衣衫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身上,顯得有些狼狽。他正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匯報著,肥胖的手指不安地搓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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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形勢…形勢逼人啊!那幫‘寒門校事’,簡直像瘋狗一樣!鼻子靈得很!咱們在汲縣那邊新收的‘寄莊’,就是靠著百泉的那六百畝上等水澆地,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被一個姓趙的校事官盯上了!還有山陽那邊,去年趁著饑荒低價‘典’來的幾戶佃農,戶冊還沒完全辦妥,也被他們查問了!雖然暫時用‘遠房親戚投靠’搪塞了過去,可小人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眼皮子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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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翻動竹簡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他沒有看司馬福,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輕的“嗯”,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令人心頭髮緊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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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的汗流得更急了,他掏出一方皺巴巴的汗巾,胡亂擦了擦額頭和脖子,聲音帶著哭腔:“二公子,這…這可怎麼辦?那六百畝水澆地,掛的是城南柳寡婦的名,可那柳寡婦去年冬天就害急病死了!死無對證!還有山陽那幾戶佃農的舊契,小人按您的吩咐,早就…早就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可現在校事府的人拿著官府存檔的舊田冊來對,數目怎麼都對不上!這窟窿…這窟窿它填不上啊!”他越說越急,聲音也拔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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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司馬懿終於抬起頭,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瞬間刺穿了司馬福的慌亂。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寒光內蘊,直直地盯著司馬福,看得對方渾身一顫,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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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銀霜炭燃燒時發出的極細微的“噼啪”聲。空氣彷彿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司馬福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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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司馬懿緩緩放下手中的竹簡,動作優雅從容。他站起身,踱步到那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旁,伸出骨節分明、保養得宜的手,在炭盆上方緩緩地烘烤著。跳躍的火光映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明明滅滅,更添幾分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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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什麼?”司馬懿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和低沉,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柳寡婦死了,不是還有她的‘遠房侄子’嗎?找個伶俐可靠的人,頂上這個名頭,戶籍路引,該補的都補齊。山陽那邊,佃農沒了舊契,就是無主之民。既是無主之民,依附我司馬氏,有何不可?官府存檔?哼,存檔也是人寫的。該打點的人,難道還要我教你?”他轉過身,目光如冷電般射向司馬福,“把尾巴都給我收拾乾淨。該燒的,一頁紙都不能留!該記的……”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記在這裡。”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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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如搗蒜:“是,是!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辦!一定辦得妥妥帖帖,絕不留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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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跡?”司馬懿輕哼一聲,走回書案後坐下,重新拿起那卷《管子》,語氣淡漠得像在談論天氣,“只要是人做的,總會有痕跡。關鍵在於,這痕跡,能不能被別人看到,能不能被別人當成把柄。”他抬起眼,目光越過書卷,投向窗外灰濛蒙的天空,眼神深邃如古井,“郭奉孝…他想用寒門這把刀,來刮骨療毒?呵,刀,是會捲刃的。”最後一句話,輕得如同自語,卻帶著一種森然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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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不敢再多言,深深一躬,幾乎是踮著腳尖,倒退著出了書房,輕輕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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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重歸寂靜。司馬懿放下書簡,卻無心再看。他從書案一個隱秘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記的素色麻紙冊子。冊子裡的字跡極小,密密麻麻,用的是只有他和他父親司馬防才完全知曉的一種特殊代碼記錄。他提起一支極細的狼毫筆,蘸了墨,卻並非普通的墨汁,而是混入了一種特製藥水。他在冊子的空白處,飛快地寫下幾行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淡灰色小字,記錄下汲縣、山陽兩處需要緊急“處理”的田產細節。寫完,他將冊子湊近炭盆,讓那微弱的熱氣烘烤了片刻。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紙面上那淡灰色的字跡竟漸漸褪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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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恢復潔白的紙頁,司馬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將這本承載著司馬家族龐大隱秘財富與巨大風險的“無字賬冊”,重新鎖進了暗格深處。炭火的光在他幽深的眼底跳躍,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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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都,丞相府東閣。風雪依舊肆虐,將窗欞拍打得啪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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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肅立於郭嘉案前,身上還帶著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眉宇間凝結著一層化不開的冰霜。他將幾份新到的密報雙手呈上,聲音低沉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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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河內溫縣急報。校事趙成盯上司馬氏在汲縣百泉的六百畝水澆地,查實該地原主柳氏已於去年病故,無嗣。然目前地契卻詭異地掛在一個突然冒出的‘柳氏遠房侄子’名下,此人身份路引俱全,聲稱其姑母臨終托付。屬下細查,此‘侄子’實乃司馬家一遠支僕役之子,背景乾淨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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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繼續道:“另,山陽郡所報司馬家新收數戶佃農,原籍田冊記錄確已遺失無考,當地戶曹小吏言辭閃爍。校事試圖追查其舊主或鄰里,線索皆斷,如同石沉大海。溫縣司馬老宅,近日閉門謝客,但夜間出入的陌生車馬反較平日頻繁,行跡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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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的話語簡潔,卻勾勒出一片精心編織的迷霧。每一條線索似乎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提前掐斷,每一個漏洞都被用看似合規的方式迅速填補。對手反應之快、手段之縝密,絕非尋常管家所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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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裹緊了貂裘,靜靜聽著,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他劇咳後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出鞘,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點在河內溫縣的位置上,指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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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死無對證,好一個天衣無縫。”郭嘉的聲音帶著久病的沙啞,語調卻異常平穩,甚至含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柳寡婦死得‘恰到好處’,‘遠房侄子’來得‘順理成章’,山陽的舊田冊丟得‘乾乾淨淨’…這世間,哪有如此多的巧合?若都是巧合,那這巧合本身,便是最大的破綻!”他猛地抬眼,那雙燃燒著意志火焰的眸子直視張泓,“司馬仲達…果然是他。也只有他,才有這等心機,這等手段,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痕跡抹得如此‘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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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證據鏈已斷,單憑疑點,恐難撼動司馬氏根基。且其乃河內望族,司馬防老大人德高望重,司馬懿本人又深得丞相器重,在軍中、府中皆有人望……”張泓的語氣帶著謹慎的憂慮。這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牽一髮而動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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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郭嘉的嘴角扯出一個極冷的笑意,那笑意未達眼底,“他們以為燒了紙,滅了口,編了故事,就真的能瞞天過海?張泓,”他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你親自去!持我手令,調一隊精銳虎衛,以核查邊防屯田、督運軍糧為名,即刻奔赴河內溫縣!重點,給我盯死司馬氏所有田莊的倉廩!尤其是…他們運糧的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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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眼中精光一閃,瞬間領悟:“祭酒是疑其…倉廩虛實不符?以軍糧為掩護,暗查藏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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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郭嘉斬釘截鐵,“田畝可以隱匿,佃戶可以藏匿,但糧食,尤其是數額巨大的糧食,是藏不住的!他們要養活憑空多出來的土地、憑空多出來的佃農,糧食從何而來?要麼虛報存糧,要麼必有額外、隱秘的糧源供給!給我一寸寸地搜!查他們的糧倉,查他們田莊每日的實際消耗,查所有出入的運糧車!特別是那些打著‘運往他處’旗號的車輛,給我盯緊它們最終進了哪個倉!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藏起來的糧食,給我挖出來!糧食所在之處,便是那些被隱匿的土地和人口所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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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是一場豪賭,賭的是司馬懿倉促之間無法完美地藏匿所有實物證據,賭的是寒門校事這柄新磨的利劍,能斬開世族編織的重重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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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張泓胸膛一挺,眼中燃起熾熱的戰意,抱拳領命,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東閣,身影迅速消失在風雪呼嘯的長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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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他彎下腰,用手帕死死摀住嘴,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這一次,他咳了很久。當他終於喘息著直起身,展開手帕,那上面已然是一片怵目驚心的鮮紅。他將手帕緊緊攥在手心,彷彿要將那生命的流逝也一併攥住。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窗外混沌一片的風雪世界,目光卻穿越了風雪,異常的堅定與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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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仲達…咳咳…你的棋,下得再妙…也終有…算不到的死角!”他喃喃自語,聲音雖弱,卻帶著一股斬斷金鐵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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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郡,溫縣。連續數日的暴風雪終於有了短暫的停歇,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灌滿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人心頭。凜冽的寒風捲起地上鬆散的雪沫,抽打在人的臉上,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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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司馬氏在溫縣最大田莊——西塢莊的道路上,氣氛肅殺得如同戰場。一隊約五十人的精悍騎兵,身著曹軍制式的玄甲,外罩禦寒的灰色毛氈斗篷,人馬呼出的白氣連成一片。為首的正是校事副統領張泓,他面沉似水,腰間懸掛著代表丞相府和校事府雙重權威的令牌。他身旁,是面無表情、眼神銳利的虎衛軍屯長李猛。在他們身後,除了全副武裝的虎衛,還有十幾名背負算籌、手持簿冊的度支曹小吏,個個神情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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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前方,卻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正是司馬家的大管家司馬福。他依舊是一副圓團團的笑臉,穿著厚實的錦緞棉袍,搓著手,帶著十幾個手持棍棒、看似護院實則精悍的家丁,擋在莊子入口的木柵門前,看似恭敬,實則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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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張大人!李屯長!這麼大的風雪天,諸位軍爺一路辛苦!快請莊裡暖和暖和,喝碗熱薑湯驅驅寒氣!”司馬福滿臉堆笑,聲音洪亮熱情,身體卻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路中央,“不知諸位蒞臨敝莊,有何公幹?小的也好提前安排,免得驚擾了莊戶,耽誤了大人們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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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勒住戰馬,冰冷的眼神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司馬福那張虛偽的笑臉,掃向他身後那些神情戒備的家丁。他沒有下馬,聲音在寒風中清晰傳出,不帶一絲溫度:“奉丞相府令、校事府郭祭酒鈞命,核查邊郡屯田實況,督導軍糧儲備,以防不測。此乃公文。”他身旁一名親兵立刻策馬上前,將一份蓋著鮮紅丞相府大印的文書展開,亮在司馬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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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的笑臉僵了一瞬,眼神飛快地掃過公文上的印信和措辭,隨即笑容更加燦爛,腰彎得更低:“原來是丞相和郭祭酒的鈞命!失敬失敬!核查屯田,督導軍糧,此乃軍國大事,敝莊自當全力配合!只是……”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只是眼下莊子裡正忙著清點存糧,準備按時繳納賦稅,倉廩重地,人多手雜,恐汙了大人們的眼,也怕有所衝撞。不如請大人們稍候半日?待小的們收拾停當,再恭請大人們入莊詳查?定將所有賬冊、倉廩,一一呈報,絕無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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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恭敬中帶著拖延,配合裡藏著推諉。所謂“清點存糧”、“人多手雜”,無非是爭取時間,讓他們有機會將見不得光的東西轉移或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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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早已料到對方會有此一招。他不再看司馬福,目光越過他,投向莊園深處那些高聳的糧倉輪廓,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軍令,響徹在寒冷的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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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情如火,豈容延誤!李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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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在!”虎衛屯長李猛鏗然應聲,聲如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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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預定方位,即刻入莊!封鎖所有倉廩!核查賬冊,清點存糧!敢有阻攔者——”張泓的目光如電,猛地射向司馬福和他身後蠢蠢欲動的家丁,一字一頓,殺氣凜然,“以妨礙軍務論處,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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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令!”李猛大吼一聲,猛地抽出腰間環首刀,刀鋒在陰沉的天色下閃過一道刺目的寒光!“虎衛軍!拔刀!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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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鏘!一片整齊而懾人的利刃出鞘聲響起!五十名虎衛精銳齊齊拔刀,冰冷的刀鋒指向天空,森然的殺氣瞬間瀰漫開來,將莊門口的寒氣都逼退了幾分!這些百戰餘生的精銳,身上散發出的血腥煞氣,絕非司馬家那些護院家丁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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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變得慘白如紙。他身後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家丁,在虎衛軍拔刀的瞬間,不由自主地齊齊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驚懼之色,手中的棍棒也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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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李猛再次暴喝,聲若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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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肥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哆嗦著,最終在那片閃著寒光的刀鋒和無可置疑的軍令面前,所有的狡辯和拖延都化作了泡影。他艱難地挪動腳步,讓開了道路,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軍…軍爺請…請……”聲音已然變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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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鐵流瞬間湧動。虎衛軍士兵如狼似虎,分成數隊,在度支曹吏員的指引下,毫不猶豫地衝破司馬家家丁那形同虛設的阻攔,迅速撲向莊園各處高大的糧倉!沉重的倉門被粗暴地撞開,積塵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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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內頓時一片雞飛狗跳。莊戶們驚恐地躲在屋角門後,探頭探腦。司馬福面無人色,癱軟在兩名家丁的攙扶下,絕望地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軍士衝進他苦心經營、試圖掩蓋的秘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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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端坐馬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並未下馬,目光如同鷹隼,銳利地掃視著整個莊園的動靜,尤其是那些通往莊外的道路和側門。真正的獵物,往往在驚慌失措時,才會露出致命的馬腳。他相信郭祭酒的判斷,糧食,是藏不住的關鍵!司馬家這座看似平靜的莊園之下,必有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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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名負責監視莊子東北角側門的虎衛軍斥候飛馬來報,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報!張大人!莊內東北角有異動!三輛滿載麻包的牛車,由十幾名精壯家丁護送,正試圖從隱蔽側門出莊!行跡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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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眼中寒光爆射!“攔下!連人帶車,給我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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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迅速傳達。很快,在一隊虎衛軍明晃晃的刀槍押解下,三輛用厚厚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的牛車,連同十幾個垂頭喪氣、面帶驚恐的家丁,被推搡著帶到了莊子中央的空地上。車輪在凍硬的土地上碾出深深的轍印,顯示車上貨物異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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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翻身下馬,大步走到第一輛牛車前。他沒有廢話,猛地伸手,抓住油布一角,用力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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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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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油布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露出的並非預想中的糧食麻包,而是一包包碼放整齊的、灰白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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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石灰?”旁邊一個度支曹的小吏失聲叫了出來,語氣中充滿了失望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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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連滾爬爬地撲過來,臉上又擠出了那種諂媚而委屈的笑容:“哎呀張大人!您看!誤會!天大的誤會啊!這是莊裡修繕倉房用的生石灰!絕對不是糧食!小人哪敢私藏軍糧啊!借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都是這些蠢奴才,不懂規矩,慌慌張張地想運點雜物出去,衝撞了大人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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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虎衛軍士兵和度支曹吏員的臉上,也或多或少浮現出一絲疑慮和動搖。難道真的抓錯了?只是些普通的建築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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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卻對司馬福的辯解充耳不聞。他盯著那些灰白色的石灰包,眉頭緊鎖。石灰?在如此嚴冬,冒著被軍方截查的巨大風險,急著運走這些並非急需的石灰?這本身就不合常理!他蹲下身,仔細查看車轍印。車輪深深陷入凍土,這絕非幾車石灰能有的重量!他伸出手指,在油布邊緣未被石灰包完全遮擋的縫隙裡用力一抹,指尖沾上了一層細微的、淡黃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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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指尖湊到鼻尖,輕輕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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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極其淡薄、卻無比熟悉的、屬於新收穀物特有的、乾燥而微帶甜意的氣息,鑽入了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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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猛地抬頭,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他一把推開還在喋喋不休的司馬福,厲聲喝道:“給我拆!把這些石灰包,全部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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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衛軍士兵毫不猶豫,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車上表層碼放整齊的石灰包奮力掀下車去。灰白色的粉塵頓時瀰漫開來,嗆得人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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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表層的石灰包被快速移除,油布下掩蓋的真相,終於暴露在陰沉的天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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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根本不是什麼石灰!而是一袋袋鼓鼓囊囊、用粗麻布緊緊捆紮的糧袋!麻袋上沒有任何標記,但透過破損的麻布縫隙,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飽滿的、黃澄澄的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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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食!是糧食!”度支曹的吏員們驚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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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張泓的聲音冰冷徹骨,他指著糧袋下面,“繼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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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更加奮力地搬運。當表層的糧袋也被移開後,露出的景象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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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袋之下,竟是一層厚實的、用油布包裹的木板!掀開木板,下面赫然是一個個被強行塞在車廂底層狹小空間裡、蜷縮成一團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臉上佈滿驚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們顯然是被當作貨物一樣,藏匿在夾層之中,準備秘密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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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戶!是藏匿的佃戶!”有人失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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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福如同被抽去了全身骨頭,徹底癱軟在地,肥胖的身體像一灘爛泥,臉上再無半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這精心設計的石灰掩蓋、夾層藏人的把戲,在張泓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和冷酷的決斷面前,徹底破產!那些被藏匿的糧食,那些被藏匿的人口,成了司馬家無法抵賴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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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泓站在凜冽的寒風中,看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被偽裝的糧車,夾層中驚恐的佃農,癱軟如泥的管家。冰冷的空氣裡瀰漫著石灰的刺鼻、糧食的微腥,還有底層百姓身上散發出的絕望氣息。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陰沉的雲層,彷彿望向許都的方向。祭酒,您要的鐵證,找到了!這河內溫縣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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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捲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那些蜷縮的佃農身上,也拍打在張泓冰冷的鐵甲上。肅殺之氣,籠罩了整個西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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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都,丞相府議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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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殿堂內,數十盞青銅連枝燈將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壓抑。炭火盆燒得通紅,熱力蒸騰,然而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曹操,臉色卻陰沉得如同殿外凝結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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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寬大的紫檀木案几上,攤放著兩樣東西。左邊,是厚厚一疊來自校事府張泓的緊急密報,詳盡記錄了河內溫縣西塢莊查獲的驚人實據:以石灰偽裝掩蓋、夾層藏匿的數十車糧食;被當作貨物塞在車底、強行轉移的數十戶隱匿佃農;以及司馬福在鐵證面前崩潰後初步供出的、涉及司馬家核心成員的藏田匿戶規模——其數額之巨,觸目驚心。密報措辭冷峻,證據鏈清晰確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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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則是一份墨跡未乾的奏疏。字體端正,筆力遒勁,透著一股內斂的鋒芒,正是司馬懿親筆所書。奏疏中,司馬懿對家族莊園管事“瞞上欺下、貪婪妄為”的“惡行”表達了“震驚”與“痛心疾首”,並將一切罪責完全推到了管家司馬福身上,斥其“狗膽包天”、“敗壞家風”。司馬懿自責“御下不嚴”、“有負丞相信重”,懇請曹操嚴懲司馬福及其同黨,“以正國法”,並自請處分,願辭去所有官職,“閉門思過”。字裡行間,態度恭順至極,悔過之情懇切,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儼然一個被惡奴蒙蔽的無辜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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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手指,在那份冰冷沉重的校事府密報和司馬懿這份情辭懇切、卻處處透著精心算計的奏疏之間,緩緩地、反覆地敲擊著光滑的案面。篤…篤…篤…單調而沉悶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裡迴盪,敲在每一位侍立兩側的重臣心頭。荀彧垂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心,面色沉靜如水,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程昱、賈詡等人,也都屏息凝神,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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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那敲擊聲停了下來。曹操抬起頭,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緩緩掃過堂下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了靜靜侍立在側、裹著厚厚玄色貂裘的郭嘉身上。郭嘉的臉色在燈火下顯得愈發蒼白透明,彷彿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像,唯有那雙眼睛,依舊燃燒著洞悉一切、不肯屈服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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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聽不出喜怒,“司馬仲達的請罪疏,還有你校事府查實的這些東西,你都看過了。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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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郭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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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輕輕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他喉嚨發癢,但他強行壓下了咳嗽的衝動。他微微上前一步,身姿因虛弱而顯得有些單薄,聲音也帶著久病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字字如釘,敲進每個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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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校事府所查,人贓並獲,鐵證如山。河內溫縣西塢莊,不過司馬氏產業之一隅。藏匿之糧,可充千軍十日之炊;隱匿之口,可編一屯之卒!此非區區一惡奴所能為,更非一家一戶之失!此乃動搖國本、蠶食府庫之大患!”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沉痛與憤怒,“前方將士浴血,衣不禦寒,食不果腹!而此等蠹蟲,竊國之膏腴,匿民為私奴!此風若長,則軍無鬥志,國無可征之糧,民無可耕之地!大魏根基,危如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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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電,掃過那些神情各異的重臣,最後落回曹操臉上,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司馬懿自請處分,看似恭順,實乃棄車保帥,壁虎斷尾!若僅懲一管家,豈非昭告天下,世族特權可凌駕國法之上?此例一開,校事府形同虛設,寒門監察頓成笑柄!貪瀆之風必如燎原野火,再難遏止!臣,郭嘉,懇請丞相,明正典刑,重懲首惡,以儆效尤!否則,法度蕩然,國將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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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話語,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他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司馬懿本人,要求嚴懲“首惡”,這等於徹底否定了司馬懿丟卒保帥的策略,將他逼到了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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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荀彧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程昱、賈詡等人交換著複雜的眼神。他們都清楚郭嘉所言非虛,司馬家藏匿的田戶數額確實駭人聽聞,但司馬懿背後的河內司馬氏,以及他在朝堂軍中的影響力,同樣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郭嘉此舉,無異於將自己置於整個士族階層的對立面,風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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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深處,有風暴在醞釀。他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頜下的短鬚。大殿內的氣氛緊繃到了極點,落針可聞。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長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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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曹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重,如同金鐵交鳴,砸在每一個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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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御下不嚴,縱容家奴,損公肥私,敗壞綱紀。著,即刻褫奪其丞相府軍師祭酒、黃門侍郎等一切職銜!”這個懲處不可謂不重,直接剝奪了司馬懿所有的核心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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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管家司馬福,主謀犯案,罪證確鑿,斬立決!其餘涉案莊頭、惡僕,依律嚴懲,家產抄沒充公!”這是對直接執行者的雷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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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曹操的話並未說完,他鋒利的目光掃過眾人,繼續道:“河內司馬氏,累世高門,竟出此等醜事,實乃家門不幸!念及其父司馬防,素有清名,且司馬懿已知罪悔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略作停頓,給出了最終的判決,“貶司馬懿為典農都尉,即日赴洛陽典農中郎將麾下效力,專司屯田墾殖之事!無詔,不得擅離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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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農都尉!一個掌管屯田區農事、位卑事繁的基層職位!從權傾一時的丞相府核心幕僚、天子近臣,貶謫為一個田間地頭的小吏!這落差之大,如同雲泥!這不僅是職位的貶黜,更是政治生命的沉重打擊,是赤裸裸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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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明斷!”郭嘉第一個躬身行禮,聲音沉穩。這個結果,雖然沒有將司馬懿徹底打入深淵,但將其逐出權力中樞的核心圈,剝奪其染指軍政大權的可能,貶至一個專司農事、遠離機要的微末之職,已是當下能爭取到的最有力打擊!更重要的是,此判決向天下士族發出了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嚴厲的信號:寒門校事之劍,鋒利無匹,縱是司馬懿這等人物,觸犯國法,亦難逃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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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等人也紛紛躬身:“丞相明斷。”只是聲音裡,蘊含的情緒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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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目光最後落在郭嘉蒼白而堅毅的臉上,眼神深邃難明。他揮了揮手:“都退下吧。奉孝,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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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眾人依次退出。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將外面的風雪和紛擾暫時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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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只剩下曹操與郭嘉兩人。燈火通明,炭火盆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曹操從主位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壓迫。他踱步到郭嘉面前,凝視著這個病骨支離卻又才華驚世、意志如鐵的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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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的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這柄刀,磨得很鋒利。”他指的是寒門校事,也指的是郭嘉本人。“司馬懿…是個人才,可惜,心思太深,慾壑難填。讓他去種幾年地,磨磨性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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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微微躬身:“謝丞相。此非嘉之功,乃國法昭昭,不容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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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殿外呼嘯的風雪,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依你看,司馬懿此人…將來當如何處置?是就此埋沒於田壟之間,還是……”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他對司馬懿的才能,終究還是存著一絲惋惜和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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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抬起頭,迎著曹操探詢的目光。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澈明亮。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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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司馬懿之才,經天緯地,確為當世罕有。然…此人心性,如深淵之水,難測其底。其志,恐非一典農都尉所能容納。”他頓了頓,語重心長,彷彿在託付一件極其重要的未來之事,“此人可用,但…萬不可使其獨攬大權,尤其…不可使之染指軍權!需以宗室重臣,如曹真、曹休等,執掌虎符,統御三軍。而司馬懿之才,可用於內政、屯田、籌謀,使其才盡其用,卻永無總攬全局之機。此等制衡之術,非止於司馬懿一代,更需…延續至子桓公子乃至其後繼者之世!三代之約,分權制衡,方可保司馬氏之才為國所用,而無傾覆社稷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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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制衡…”曹操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眼中精光閃爍,陷入了長久的沉思。大殿內,只剩下炭火的噼啪聲和窗外風雪的呼嘯。郭嘉靜靜地站著,身形單薄如紙,彷彿隨時會被風吹倒,但他那番關於未來數十年權力格局的諍言,卻重如千鈞,沉甸甸地壓在了曹操的心頭,也預示著曹魏未來數十年的權力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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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風雪似乎更急了,瘋狂地拍打著厚重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悲鳴。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丞相府巍峨的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巨獸。而在這巨獸心臟深處議事堂的窗外,一道幾乎與廊柱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正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雕花木窗縫隙之上。殿內曹操與郭嘉那番關於“三代制衡”的低語,如同冰冷的毒蛇,一字不漏地鑽入了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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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年方弱冠的司馬師!他奉父親之命,以“關心丞相是否安寢”為由留在府中打探消息,卻不料聽到了這足以決定司馬氏未來數十年命運的驚天秘議!那“分權制衡”、“永無總攬全局之機”、“三代之約”的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年輕的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牙關緊咬,下頜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一雙酷似其父的細長眼眸中,翻滾著震驚、屈辱、怨毒,以及一絲被點燃的、冰冷刺骨的野心火焰!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陰影中,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殿內燈火映照下郭嘉那模糊而單薄的身影,眼神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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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郭嘉再次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咳得彎下了腰,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曹操皺著眉,揮手示意侍者:“送郭祭酒回府靜養!傳太醫令,務必悉心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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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丞相…”郭嘉喘息著,在侍者的攙扶下,艱難地直起身。他最後看了一眼仍在沉思的曹操,轉身,裹緊了那件厚重的玄黑貂裘,步履蹣跚地、一步一步地挪向殿外。那背影在通明的燈火和巨大的殿堂映襯下,顯得如此孤單、瘦弱,彷彿一陣稍大些的風就能將其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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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殿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門外,是漫天狂舞的風雪和無邊的黑暗。刺骨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刀,瞬間穿透了貂裘,狠狠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肺腑之中。郭嘉猛地一顫,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險些栽倒。一直守候在殿外的郭安和兩名親衛急忙上前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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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郭安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的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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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無妨…”郭嘉擺擺手,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他抬起頭,望向混沌一片、看不到絲毫星光的夜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撲面而來,落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瞬間融化,留下冰冷的水痕。許都巍峨的宮闕樓宇,在風雪中只剩下模糊而猙獰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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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更猛烈的咳嗽洶湧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猛。郭嘉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劇烈地痙攣著,整個人都蜷縮下去,全靠郭安和親衛死死架住。這一次,他連掏出手帕的力氣都沒有了。溫熱而粘稠的液體直接從他口中湧出,噴濺在殿前冰冷的、覆蓋著積雪的白玉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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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鮮紅,在潔白的積雪上迅速暈染開來,如同一朵朵殘酷而妖異的紅梅,灼痛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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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和親衛們的驚呼聲被呼嘯的風雪吞沒。郭嘉的意識在劇痛和窒息中迅速模糊,視野裡只剩下漫天狂舞的雪花和那一片不斷擴大的、令人心悸的猩紅。寒門監察之劍,終於斬開了世家特權的堅冰,將司馬懿這條潛龍打落塵埃,釘死於田壟之間。三代制衡的楔子,也深深釘入了大魏未來的命脈。這盤以天下為局、以性命為籌的棋,他郭奉孝,終究是落下了最關鍵、也最慘烈的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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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呼嘯,天地蒼茫。許都的夜,被無邊的黑暗與寒冷吞噬。那盞在狂風中搖曳的智慧之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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