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處山路亮起的那一串車燈,像死神逼近的瞳孔,伴隨著熟悉的機車轟鳴聲,正朝我這個懸崖邊的孤魂野鬼高速駛來。完了,是那群外賣天敵追上來了。我心裡一橫,與其被他們抓去,還不如……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腳跟踩著陡崖邊緣的碎石,沙沙作響。
然而,當車燈掃過我的臉,我看清了領頭的騎士時,卻愣住了。那人一身如墨的黑衣,身形俐落,不正是剛剛在公寓裡,維恩吩咐他善後的那個忍者男嗎?
得救了!我心中剛升起一絲劫後餘生的狂喜,他卻猛地一個煞車,機車甩尾停在我面前,揚起一陣塵土。他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張線條剛硬、約莫四十歲的臉,眼神比今晚的夜色還冷。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是看一個待援的人,倒像是在審視一件麻煩的貨物。
接著,他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是句我聽不懂、但光憑語氣就知道絕非善意:「バカやろう!」
可能他以為我聽不懂,但看多點日漫都知道他罵我白痴,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他那原本插在口袋裡的雙手閃電般伸出,指間寒光一閃,幾道細如牛毛的黑影便朝我飛來。我甚至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麼暗器,只覺得頸側一麻,眼前頓時天旋地轉,意識像被拔掉插頭的電視,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並非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而是在一張質感細膩、價值不菲的絲絨沙發上。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夜蘭花香,混雜著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我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一片猩紅⋯我以為是血,卻原來是一面巨大的牆,牆上掛著一幅畫。那畫由幾個巨大的深紅色塊構成,色塊邊緣模糊,彷彿要融化在暗紅色的背景裡,散發著一種莊嚴、沉鬱、卻又讓人心神不寧的氣息。
這是……馬克‧羅斯科的畫?我是在哪個現代藝術博物館裡嗎?
我試圖坐起身,卻發現手腕和腳踝傳來緊繃的束縛感。低頭一看,我竟然被黑色的皮帶牢牢地捆在這張沙發上。這裡不是博物館,而是一個大到不像話的客廳。挑高的天花板、極簡主義的昂貴傢俱、以及那幅價值連城的真跡畫作,彷彿營造著一種不存在於現實的詭異感。
就在這時,遠處一扇厚重的門後,傳來了隱約的爭吵聲。
「……你又一次感情用事!」
「我說過這件事我會處理。你不用那麼著急就把那個女的 —」是維恩的聲音,低沉,但帶著一絲罕見的焦躁。
「我不當機立斷一定後患無窮!バカやろう!」又是那句白痴,明顯跟維恩吵架的是,那個忍者男。
「流川,別講粗口,冷靜。」
「我怎冷靜?你私下『初擁』一個人類!現在那個新人狀況極不穩定,你還順手把目擊者也打包帶回來!你想讓宗親會找上門嗎?」
維恩陷入沉默當中,或者他也心知自己製造了一個大麻煩。
「最乾淨的作法,就是讓她永遠閉嘴。」
永遠閉嘴?意思是⋯殺了我?!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心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不行,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他們的討論我再也無法聽進去,恐懼激發出我所有的潛能。我扭動著身體,用盡全力拉扯手腕上的皮帶。皮帶扣的金屬邊緣刮過我的皮膚,傳來火辣辣的痛楚,但我毫不在意。我瞥見沙發旁有個大理石茶几,邊角銳利。我奮力挪動身體,將手腕的皮帶湊到茶几邊角,一下、兩下地死命磨蹭。
皮帶終於應聲而斷後,我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跌跌撞撞站起來,光著腳就衝向與爭吵聲相反的方向。
客廳通向數條走廊,我跑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旁是一扇扇幾乎一模一樣的門,冰冷的白色牆面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彷彿沒有盡頭。我不敢停下,只能憑直覺隨便推開一扇門,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漆黑的房,卻充斥著酸濕的味道,我摸黑找了一個角落靜靜地待著,卻忽然感覺 — 有一層皮伏在我身!我馬上撥開那層皮,細看一下這裡到底是什麼環境,卻瞬間被僵住。房間裡掛滿了人皮面具,薄如蟬翼,泛著病態的蒼白。有些面具雕琢精緻,彷彿還帶著生前的表情,空洞的眼窩直勾勾盯著我。我連頭皮發麻的時候也沒來得及,連忙離開這間詭異的房間,匆匆推開了另一間 —
馬上就後悔了。
進門之後,感覺一身冷涼,忽然「啪」的一聲,我發現我踩爆了一些液體包,隨即迎來一股腥臭的血味,我大概知道我腳下黏膩膩的是什麼了。果然,房間裡堆滿透明血包,血包上貼著標籤,寫著「A型」「O型」,還有陌生的文字,這些紅色液體在冷光燈下閃爍,像活物般蠕動。很明顯,這是血庫。為了生存下來,我叫自己別怕血,不過 — 我怕冷,為了保存血液,這應該是那群該死的吸血鬼們的冰箱,我決不能凍死在這裡,急忙尋找另一個逃生出口。
「喵!」
在一個轉角,我猛地停下腳步。一隻黑貓正優雅地蹲坐在走廊中央,一雙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我們對視了零點五秒。下一秒,那隻黑貓弓起身子,喉嚨裡發出尖銳而響亮的嘶嘶聲,打破了死寂。
「阿樂?你怎麼了?」維恩既溫柔又可怕的聲音隨即傳來。
我和維恩,就在長長的走廊裡對上了眼。
「頂!」我暗罵一聲,這下肯定暴露位置了,我拔腿就跑。
沒多久,我身旁石製的走廊牆壁,忽然變透明,原來古典大宅彷如透光的辦公室,我的身影在玻璃的透視之下驟然無所遁形,走廊上突然多了幾部自動掃地機械人,顯然不是用來吸塵,而是掃描著我的位置。
在無路可逃之際,那隻叫阿樂的黑貓再次在我面前閃過,看牠敏捷地避開各種智能機關,我便唯有跟上。誰知 — 牠帶我走過血淋淋的廚房、血色的浴池,和放置著各種詭異人體殘肢雕塑的雜物房⋯我快崩潰了!那麼大的豪宅怎麼一點正常的房間都沒有?真的是人住的嗎?(作者後按:這當然不是人住。)
「別讓她進睡房!」流川的聲音響亮地傳來。
我聽見了,終於有些正常的容身之處 — 睡房!
我又推開了一扇沉重的睡房門。
這一間寬敞的房間,瀰漫著一股雪松香的氣味,還有點黃色小壁燈,溫暖的顏色,終於感覺人性化很多。
可是睡房卻不見有床。
只見中間並排擺放著好幾個木箱。
偌大的睡房雜物不多,我唯有躲在這些木箱之間,誰知當我靠近時 — 我頂!為什麼會有這種鬼東西?
是棺木⋯
就在我嚇得馬上退出去的時候,卻撞到了其中一個棺木的蓋子,棺木便突然發出了「叩」的一聲輕響,然後……緩緩地動了一下。
我緊張得忘記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那個棺木,只見棺蓋被從裡面慢慢推開一條縫,一隻蒼白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緊接著,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
「啊—!」我很想喊出來但不能,很想走也腿也軟到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屍體在我面前復活。
「你怎麼哭了?」剪影之下,屍體的聲音卻如此熟悉。
是林亦桓!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卻異常紅潤,眼神渙散,似乎還沒完全清醒:「我在哪裡了?」
我不想回應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逃」!我奔出那間坑人的睡房,不顧自己製造了多大聲音,見一道門就開一道門,堅持相信門會有盡頭地,背著身後追趕我的步伐聲,拼命逃離。
終於 — 我來到了一道灰白色的石門前。
我用盡全身力氣地把他推開。
一陣自然清新的海風,撲入我面。
但自然的氣息並不代表自由。
這門外,沒有庭院,沒有車道,而是陡崖。
這棟豪宅,竟然是蓋在崖邊。剛剛我逃出來的地方,根本不是什麼正門,而是一個偽裝成出口的陽台。
絕望,徹底的絕望籠罩了我。
身後,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從容。
我僵硬地轉過身,維恩就站在我身後不遠處,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意,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是你弄醒桓桓了?」維恩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果然夠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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