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栗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大鳥的秘密。
時日漸長,父母決定回京城,寧栗向父親提議販賣木工作品,以及收下木匠徒弟的建議後,便繼續跟大鳥一同四處遊歷。
儘管大鳥無法說話,她卻能意會到牠想傳達的意思,彷彿兩位心靈相通一般。
一人一禽遊歷了剩下的國境,他們一路上發生種種趣事,而她與鳥禽之間的默契,更是與日俱增。
漸漸的,寧栗開始能進入大鳥的意識,從牠的視角俯瞰世界,還能得到牠的記憶。
寧栗這才知曉,蒼衡神掌管命運與平衡,自開天闢地以來,便棲息於寧逖大陸,四處振翅翱翔,協助生命度過苦難、逃過極端的災厄,維繫生命的平衡。
牠過去曾經有別的主人,透過與主人的合作,他們開創過許多神話一般的事蹟,像是斬斷邪山,消滅祟魅,還給天下安寧平樂的世間。
寧栗帶著蒼衡神的記憶,與祂故地重遊,造訪許多祂多年前曾到過的地方。雖然大多都成了城鎮、匯集許多人民,但依然不變的,是天地萬物的根本──無形中的氣韻。
她與蒼衡神相伴,從安樂的人民之中吸取振奮的能量,也從大自然中吸收萬物的靈氣,久而久之,一人一禽逐漸形成了純粹又強大的能量。
在寧栗十七歲時,她跟家中拿了一筆鉅額,購下她與蒼衡神初次相見的那片山林,並將其成功開發為種植茶葉的地段,培育出上好的茶種,獲取高額的利潤,甚至引來朝堂的關注,向她徵收茶稅。
但這都只是附加的價值,寧栗買下此處,是為了能更誠心無雜的與蒼衡神交流。
在培育茶葉、養殖蜜蜂和栽種甘蔗的期間,她逐漸能使用蒼衡神部分的力量──先從與鳥類無礙交談開始,接著能輕鬆掌控與指示鳥類。
在她掌握這項得天獨厚的能力之後,寧栗的眼線逐漸佈滿整個國境,所有鳥類所到之處,她都能透過知曉,宛如毫無縫隙的絲網一般,罩在南禾帝國上方。
隨著她能看見的事情愈來愈多,寧栗深刻的體悟到,國境角落深藏了許多不公不義之事,這些人的冤屈沒有被伸張,反而愈欺愈深,最終抑鬱過活,甚至選擇自盡。
於是,她有了個想法──她創立了一個暗中活動的地下情報組織,黑鷹。
她不打算拋頭露面,也不希望樹立行俠仗義的形象,她只想當個探貨郎,但又希望能藉蒼衡神的力量,解救世間之人遠離極端的厄運。
不過,她的能力仍然有一些限制。
儘管神尊的力量純粹又強大,但寧栗並非擅長術法之人,所以她無法輕易探入設有嚴密陣法的京城皇宮,以及幾個特殊的地點,比如說,仙氣瀰漫的南桓山與山中的梵天寺、西邊的清幽竹林、京城中的萬法殿、鎮守東北邊疆的軍事陣營「鐵壁嶺」、東邊深山的無漪湖⋯⋯等,神秘又莫測的地段。
黑鷹的組織活動範圍,也取決於寧栗的鳥眼視野所能發揮的最佳範圍──以寧栗為中心,橫跨三個縣的距離,也就是說,她若身在京城,便能看見京城所在的丹豐縣、西側富饒的錦縣、以及丹豐縣正北方的嘉安縣。
組織黑鷹創立之初,她只有一個人。
以淮山縣為起點,隨著時間過去,她解救之人愈來愈多,集結在她身邊的人,也逐漸擴展到了十餘人,且仍在擴大之中。
這段期間,她也沒有放棄與蒼衡神交流,在成功達成蒼衡神的使命之後,她與之的聯繫變更加深了一步,久而久之,她不僅能操控鳥類,還能讓鳥類化身為人形,甚至,能讓人形的鳥類使用蒼衡神的部分神力。
在能力成長、組織擴展的同時,寧栗也驚覺到黑鷹的名號愈來愈響亮,不但深入民間,甚至還傳到了一些高官的耳中。
最要不得的,是傳到了坐鎮於東北國境的親王──燕王葉程的耳中。
當時,兩人十九歲,葉程的心思放在圍剿徒匪上,任何被他視為歹徒之人,全都難逃他的刀劍。
黑鷹也曾被列在他的名單當中,寧栗命懸一線,所幸在她機智指揮之下,黑鷹隱身匿跡,不再輕易現身,這才逃過了被葉程剷除的風險。
隨後,寧栗聽聞葉程被召回京城,放下軍職,不干涉政事,她這才放鬆了下來。
沒有凌厲的葉程在後追趕,寧栗得以大展身手,她選擇往北出國遊歷,讓蒼衡神也能眷顧其他國度的人民,她踏足西莒國、東揚國,以及北竿國,雖然無法全部遊歷,但也增廣了不少見聞,更替黑鷹這個組織打響了名號。
不僅如此,她與蒼衡神的默契更來到爐火純青的境地,她能無師自通的看透陣法、術法、幻術以及巫術,任何高深的術士、巫師或陣師,皆無法傷及她的一根寒毛。
兩年後,她再次回到南禾境內,回到京城中,發揮她作為探貨郎的本領,把心思放到酒水上,創立了新的坊作。
但她同時也察覺到,在自己離國的兩年之間,京城內似乎多了一些蠢蠢欲動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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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民女見過⋯⋯黑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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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暗殺失敗的那一夜,街角掛起了用鮮血畫上的三爪燈籠,被潛伏在巷弄之間的一隻烏鴉看見了,也將訊息傳送給寧栗。
她即刻讓烏鴉化身為人,把這位受到驚嚇的女子,帶往寧栗的安全居所。
此女子滿手是血,脖子上有一圈怵目的勒痕,臉色惶恐失措,似乎仍在驚恐之際。
一入到屋內,她不由分說的下跪,向坐在自己前方的寧栗磕頭,視線完全不敢抬。
「起來吧。」
寧栗細柔的說道,只見,女子似乎十分驚訝回應自己的是女聲,緊張的抬起雙眸,對上了寧栗沈穩冷靜的臉龐。
「妳⋯⋯」女子的目光對焦在寧栗身旁的大鳥,吃驚不已的低語,「妳是⋯⋯前幾天來鞠花樓的探貨郎?」
「是。」寧栗平靜的開口,起身上前把她扶起,帶到自己旁邊的座位上,「先說吧,為何求助於黑鷹?」
女子緊張的吞嚥,視線查探了四周,屋內只有她與自己,沒有其他旁人。
「我的名字是安香吟⋯⋯」她仍然本能地壓低聲音,眼眸顫抖,滿是乾血的手緊緊交握,「在前天的祭祀大典,我與幾位樂師受邀進宮為皇室演奏。但就在我們演出結束之時,我偶然瞧見⋯⋯」
她雙手再次捏緊,肩膀緊縮,眼眶微微泛出淚水。
「我偶然瞧見⋯⋯」她緩過呼吸和情緒,再次望著寧栗說道,「瞧見一名宦官,在隔壁的花園裡拿起一瓷瓶往嘴裡倒⋯⋯然後他就兩眼發直,倒地不起了。」
寧栗屏息的聆聽,沒有出聲打斷。
安香吟再次緩了緩氣息,閉上雙眸,擦去眼角擠出的眼淚。
「然後⋯⋯我本來想上前查看,但卻有其他人也在場。」
寧栗聽出了關鍵字句,稍微點下頭,輕聲細語的提問,「可知⋯⋯那人是誰?」
「我不知道⋯⋯但那人身上有玉佩,一定不是下人。而且當天能入宮的,全都是皇族、國公或他們的親眷。」安香吟搖了搖頭,語調顫抖,「我不知道見了這場面,竟然會惹來殺身之禍⋯⋯」
「妳可有聽見什麼對談?」寧栗發揮過往救人的經驗,開始細細追問。
安香吟雙眼失焦的望著桌面,似乎在回想當時的場景,染血的手無法克制的發顫。
「對談⋯⋯」她微微蹙眉,語氣猶豫不決,「我只看見有人站在邊上,距離太遠,沒聽到對談⋯⋯」
「好。」寧栗不再追探,轉而問別的方面,「妳能描述那人的長相嗎?或是那人身上的玉佩?」
「可以⋯⋯」安香吟微弱的點頭,吸了吸鼻子,擦拭眼角的淚滴。
隨後,她見寧栗拿出一旁的紙筆,便仔細的向她描述自己所見之人,以及玉佩的樣貌,寧栗邊聽邊畫下她的所言,但愈畫到後面,寧栗卻愈感到不安與異常。
停下筆,完成畫作的那一刻,寧栗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她目光複雜的凝視著畫作,逐漸理解安香吟為何會惹來殺身之禍。
「黑鷹大人⋯⋯」安香吟看出寧栗沈重的表情,心中不安又驚恐,「我是不是因為此人,所以才被⋯⋯」
「有可能。」寧栗給予推測,放下畫作,「此人動不得,若妳想活下去,勢必得離開京城,隱姓埋名,待在偏僻之處生活。」
安香吟聽了,難以承受的啜泣,明珠一般的淚水滑落,無助的破碎感令人心疼。
寧栗雖然擁有蒼衡神的力量眷顧,但她並非術士,國境之內仍有許多角落和地段,她無法探入,這當中最堅固嚴密的,當數京城中的皇宮。
任何在宮中流動的暗潮、陰謀和詭計,她沒辦法即刻知曉。
「安姑娘。」寧栗輕聲開口,拉回泣聲崩潰的安香吟,「妳剛才提到,那位宦官手拿一瓷瓶,飲下瓶中之物以後便倒地不起。妳能描述那瓷瓶的樣貌嗎?」
「好⋯⋯」
安香吟畢竟是靠自己本事生存的樂籍,即使遇到如此嚴峻的困難,她在心碎崩潰之際,還是能逼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她望著寧栗拿出另一張紙,便開口描述自己所見的花樣,以及瓷瓶的外觀、大小。
畫作完成之際,寧栗心中逐漸有推斷。
──這瓷瓶的花紋圖樣,我曾在東揚國見過。
她想起二十歲時遊歷他國的經驗,位在南禾帝國的東邊方位,佇立著一個建立在眾多山脈、茂密樹林之間的王國,名爲東揚。當地的氣候陰雨綿綿、潮濕涼冷,人民散佈廣闊,大多靠山而居、砍木造屋,他們大多崇尚武術,又具有天然的山脈、懸崖、湧泉或大湖等仙境一般的造物,能提供他們修行鍛鍊,所以國內武術門派繁多,幾乎人人都懂一點武。
她當時跟蒼衡神去往祂過去曾造訪過的聳天高山──霞脈山,此巨山位在東揚國內最隱蔽、神秘的佘州,四處都是悠然清新的大自然氣息。
在霞脈山的山腳下,住著一群獨特的民族,他們自稱「苬族」,住在此處百年之久,仰賴霞脈山提供果實、動物和草木供他們生存。
那時,他們人人都穿戴特別的服裝,採用苬族獨傳的蠟染技術,以大自然的花草為主體,添加顏料,讓衣服充滿不同色彩,增加層次感,令人目不轉睛。
──他們蠟染服裝的圖樣,跟這瓷瓶的花紋一樣。
寧栗將兩者相聯繫,但神情和心緒卻逐漸感到沉悶。
──苬族所居之處極為隱蔽,常人很難探掘,見過他們蠟染圖樣的人少之又少。
──但這瓷瓶上的花紋竟能復刻的如此相像,除非曾經造訪過,或是此圖正是出自苬族人之手。
她眉頭深鎖,開始細細挖掘過去的記憶。
──難不成瓶中之物,跟霞脈山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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