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艇加速極快,船頭幾乎要翹離水面。但水面上的追逐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遊戲。黑桃8的快艇剛沖出不到半公里,幾條塗裝更為低調、身形瘦長像剃刀般的黑色衝鋒舟,如同數條蟄伏已久的毒蛇,猛地從河灣附近兩艘大型駁船的陰影裡激射而出!
船艏劈開渾濁的河水,船身幾乎貼著水面飛馳。引擎轟鳴驟然變得尖利刺耳,船頭上架著的強力探照燈「唰」地亮起,數道雪白的光柱如同巨大的鋼叉,瞬間就死死鎖定了前方那艘狂飆的白色亡命之舟。艇身上,泰國政府特警獨有的藍白徽記在燈光下異常醒目。
白色快艇在污濁翻湧的湄公河面上撕開一條狂暴的白線,船艏幾乎要脫離水面。它瘋了似的甩開身後泰國特警的快艇,想要鑽進不遠處那條植被雜亂、水網如迷宮般的狹窄支流河口。
我站在硬殼衝鋒舟劇烈顛簸的船頭甲板上,腳下橡膠防滑墊微微發燙。風吹在臉上又黏又濕,帶著濃重的泥沙腥氣。這破船的引擎尖叫著,在湍急寬闊的水面上拼命追趕那頭亡命的白色海獸。
距離在拉近。能清晰看到那遊艇尾部甲板上倉惶跑動的幾個人影。其中一個穿著騷包印花絲綢襯衫、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卻掩不住驚恐的胖子,被兩個黑衣保鏢夾在中間,正指著河口方向嘶吼。黑桃8,他這條地頭蛇今天算是真捅了馬蜂窩。
「準備登船!」帶隊的是個剃著平頭的泰國上尉,抓著通訊器對我吼,聲音蓋過引擎和浪頭的咆哮。他手下幾個穿著黑色作戰服的精英舉起了纜繩拋槍和防暴槍。
就在這時,白艇尾部甲板上的變故突生。
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巨大身影猛地撥開擋路的保鏢,踏上了艇尾低矮的圍欄。古銅色的肌肉在夕陽餘暉下像塗了一層燒融的銅油,塊壘如斧鑿刀劈般清晰猙獰。
膝蓋、手肘處覆蓋著厚厚一層長期格鬥磨出的深色硬繭和縱橫交錯的疤痕,像套著一層粗糙的護甲。夕陽仿佛被他虯結的背闊肌吞噬。是通尼渣渣。那股撲面而來的原始壓迫感,隔著幾十米水面都能嗅到他身上鐵銹混著汗液的濃烈腥氣。
他根本沒回頭看雇主,那雙野獸般的眼睛死死釘在我身上,凶光畢露。沒有任何廢話,甚至沒有準備動作,他像一枚被全力投擲出的攻城錘,從高速疾馳的白艇尾部高高躍起,目標直撲我所在的衝鋒舟船頭!巨大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帶著死亡風聲的抛物線。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腳底的船頭甲板猛地向下一沉!這傢伙結結實實砸了下來,沉重的噸位讓衝鋒舟都跟著劇烈一晃。他落地的瞬間,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鋼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股蠻橫的衝擊波讓最近的泰國特警都下意識退了一小步。他穩穩地站直了,像根直接焊進甲板的鐵柱子,堵死了我們追擊黑桃8的去路。白艇趁機吼叫著加速,拖著黑桃8一頭紮進了那條昏暗的河口。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氣瞬間凝固了,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浪頭拍打船舷的嘩啦聲。通尼渣渣的目光越過那幾個緊張的泰國特警,像兩把淬毒的錐子,直刺我的瞳孔。
他那張黝黑兇狠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帶著復仇快意的笑,滿是豁口的牙齒在夕照裡閃著光。
我就靜靜地看著他,我有點無奈,我不是很喜歡消耗體力在男人身上……
他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啟動速度。沒有試探,沒有花招,就是泰拳裡最野蠻、最直接的衝撞——右膝!
那覆蓋著厚繭的膝蓋撕裂空氣,帶著「嗖」的破空尖嘯,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對著我的小腹猛頂過來!速度太快,力量太沉,光是帶起的風壓就讓人胸口發悶。普通人挨實了,腰椎直接斷成幾截都是輕的。
我的身體在他肩膀剛動的一瞬已經做出了反應。重心瞬間後移,左腿後撤半步,髖部帶動身體向後向左擰轉出一個精確到釐米的滑步。膝蓋兇狠的尖端幾乎是擦著我戰術服的下沿刮了過去。
那股灼熱的、蘊含恐怖動能的勁風擦過我的皮膚表層,肌肉群卻紋絲不動,連一絲應激的抽搐都沒有。我甚至能聞到膝蓋尖端硬繭摩擦過編織面料散發出的淡淡焦味。
他不給我喘息間隙,右膝落空的瞬間,整個身體的重心借著前沖的慣性兇悍前壓,左臂曲肘!粗壯的胳膊肌肉墳起,青筋虯結,沉重的肘尖如同一柄掄起的實心鐵錘,帶著碾碎骨頭的意志,呼嘯著「嗚」地砸向我的右側太陽穴!空氣被擠壓得發出爆鳴。
太快了。但他的動作在我眼中清晰地被肢解——抬肩、曲臂、旋轉軀體發力。致命的肘尖還在半空,我的反擊已經到位。
沒有格擋。
右手閃電般探出,在他肘關節下方的肌腱交匯處——那塊剛剛蓄滿力量、卻因動作尚未完全完成而暫時失去高強度保護的位置——精准地、狠狠地戳了進去!用的是食指和中指併攏如錐的指關節。
哢!
一聲輕微但清晰的骨肉鈍響。那狂暴兇狠的肘擊像被瞬間抽幹了力道的毒蛇,猛地僵在半空。通尼渣渣的臉上第一次閃過一絲劇烈的錯愕和痛苦。左臂的力道被掐斷了。
但這頭野獸的凶性也被徹底點燃。劇痛激發的暴怒讓他吼出一串含混不清的高棉語詛咒,攻擊更加瘋狂。左臂受創,右拳卻緊隨而至,砸向我面門!拳風剛猛。
我的頭微微一側,拳鋒擦著臉頰而過,空氣的灼熱感清晰。同時,左腳已經悄無聲息地抬起,在他重心因拳頭落空而微微不穩的刹那,精確地勾掛在他右腿外側後膝窩——那個支撐發力的脆弱點上!
唰!
腳踝掃過肌腱。他整條右腿的支撐瞬間瓦解,整個人被拉扯得一個踉蹌向右側傾倒。但他根基扎實得可怕,竟然硬生生靠左腿的蠻力強行穩住了!那張黑臉上滿是暴突的青筋,汗水混合著河水濺起的渾濁泥點,顯得更加猙獰。
他不退反進,完全放棄了防守,像頭被刺穿肋骨的野象,咆哮著,直接撞進我懷裡!雙臂張開就想進行最原始的箍抱,要用全身的蠻力和鋼澆鐵鑄般的身體把我碾壓。
這正合我意。貼身纏鬥從來不是泰拳強項。我順著他的沖勢,右腳閃電般踏向他重心所在的左腿脛骨前端位置,不重,但正好踩在他發力節點。左腳幾乎同時精准地插入他雙腿之間唯一的那點縫隙,卡住他尚未完全落穩的支撐點。
「呃啊!」通尼被我這一絆一卡,前沖的巨大動能無處宣洩,身體平衡終於被徹底粉碎。上半身兇狠的撲抱動作頓時變成了一個誇張的前撲。
機會。
就在他身體失控前撲,頭部前傾超過支撐點的瞬間,他眼中凶光一閃,臉上甚至閃過一絲決絕的獰笑!他沒去挽回平衡,而是索性借著這前沖跌倒的慣性,全身騰空,將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擲地灌注於右膝!膝蓋如攻城重錘,對著我的下顎和咽喉,發動了泰拳中最兇險的捨身殺招——
飛膝沖頂!!
巨大的身軀如同失控的鬥牛場公牛,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氣勢,完全放棄了空中姿態,所有力量壓縮在那一點上,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嗚——砰!!」聲,轟然撞來!
太快,太凶,太近!狹窄的甲板根本沒有輾轉騰挪的餘地。
但我不需要躲得太遠。零點幾秒內,視線鎖定了那個必殺的落點線。膝蓋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的前一瞬,我的身體做出了一個違反本能直覺的動作——沒有後仰,沒有跳躍,反而猛地向前、向下!
身體瞬間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急速地矮身、重心下墜、同時擰腰側轉!
就在通尼那雷霆萬鈞的膝蓋即將撞碎我下頜骨的刹那,我的人影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滑溜,緊貼著他猛衝過來的腰肋一側「滑」了過去!膝蓋沉重的尖端幾乎是擦著我的太陽穴掠過,那股純粹力量卷起的罡風像是鈍錘刮過頭骨,太陽穴處的皮膚甚至能感覺到那股壓迫帶來的細微刺痛和嗡鳴,但僅此而已。
身體的規避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我的右腿並沒有閑著。就在身體完成滑步矮身、與他交錯而過的瞬間,我的右小腿如同毒蠍的尾鉤,在極低的離地高度精准地彈出,閃電般勾掛在他唯一的支點——那條還牢牢踏在甲板上試圖維持最後姿態的左腿踝關節後側!
啪!
腳尖精准地掃過最脆弱的跟腱連接點!
這一下,徹底抽走了他賴以平衡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本就為了飛膝而騰空失衡的巨大身軀,此時被我腳踝這麼一帶,加上他自身猛衝的慣性,就像一個被人猛地從側面推了一掌的不倒翁,再也無法挽回地完全傾覆!
「嗷——!」
通尼渣渣發出一聲帶著巨大驚愕和暴怒的咆哮,那充滿毀滅力量的飛膝只撞碎了船舷邊緣猛濺起的一大片帶著鐵銹的浪花。身體帶著全部的沖勢,像一個被全力擲出的沉重沙袋,失控翻滾著越過低矮的船舷!
噗通——!!!
一聲巨大到幾乎壓過了快艇引擎轟鳴的撞擊聲!
污濁渾濁的湄公河水被這上百公斤的巨物砸出一個瞬間凹陷的巨坑!滔天的浪花如同小型炸彈爆開,混雜著淤泥、水草和夕陽的金紅色碎片,劈頭蓋臉地濺滿了小半個船頭甲板。混黃的河水劇烈地翻湧、旋轉。
水面之下,除了瘋狂攪動的暗流氣泡和一圈圈急速擴散的漣漪,再沒有那強悍軀體的影子。水流湍急,裹挾著被驚飛的白色水鳥,以驚人的速度湧動著向下游奔騰而去。
濺到臉上的河水帶著泥腥和一點微甜的鐵銹味。我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那片兀自翻騰的渾濁水面,目光只停留了不到半秒。沒時間看他是否浮起。死了是麻煩,殘了是運氣,葬身魚腹也是他的歸宿。黑桃8不能丟。
目光瞬間鎖定前方。那艘載著目標的白色快艇已經在狹窄的河灣入口甩了個尾,艇尾攪起一片巨大的水花旋渦,眼看就要徹底消失在蔥郁茂密的水生植物的陰影裡。
「追!」我對身後的泰國上尉低吼了一聲。
幾個特警才從剛才那電光火石、結果更是震撼的戰鬥中回過神,立刻如臂使指地操控著衝鋒舟轉向,引擎油門被直接推到底,船艏猛地翹起,追著白色快艇濺起的尾流痕跡,一頭紮進了那片光線瞬間昏暗、佈滿糾纏藤蔓和水浮蓮的蜿蜒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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