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ANA x PAPERIZE 小說創作比賽 - 自此以後，我終於解開了心結　(把你寫成一首歌)

【序】

商場中央表演舞台的周圍人頭湧湧，吸引住靠在二樓欄杆前觀眾的視線。

看著眼前幾百對觀眾的眼睛，我凝視著在我前方的電子鋼琴，緊張得不禁手心冒汗。

雖然這並非我第一次在舞台上彈琴伴奏，但今次比較特別，因為站在我身旁的歌手，準備要唱的，是我創作的歌曲。

我將手指放在電子琴的琴鍵上，透澈的琴聲響遍商場，隨之彈起這首我曾經不知為了甚麼而寫的歌曲前奏。

我小心翼翼地在琴鍵上彈奏，免得因一時緊張而彈錯任何一個音符。

「在這公園講我如何為你傾心．．．」唱完最後一句的歌詞，我亦彈畢最後一組和弦，圍觀的群眾熱烈拍掌。

我感覺眼眶有股暖流快要湧出來，但我仍努力用那對開始通紅的眼睛，掃視著眼前的觀眾。

不知道，她會在這裡嗎？

我環視四周，正當看到在二樓的角落處，有個疑似她身影的女生閃過時，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我又再次眼前一黑．．．

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只是躺在床上。

也許是日有所思的關係，類似的夢境，每隔兩、三個星期，我總會猶如親歷其境一次。很夢幻，卻很真實。

假如我沒有遇見過那位100％女孩．．．假如我和凱琪從來沒有分開過．．．夢境裡的一切又會變成甚麼呢？

＊＊＊

【１】

一切回到兩年前的十月時份。

至今我仍清楚記得，那是個晴朗並帶點秋涼的早晨。

10月12日星期日，才剛搬來大埔幾天的我，根據地圖的指示，來到公園前的十字路口。

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地圖，猶豫之際，在十字路口的燈位前，我看到她的背影。

長長的秀髮帶點凌亂，搭配一身樸素的服飾，右肩斜揹著精緻的鋼琴袋。眼前這個背影構圖，讓人感覺很舒服。

「請問妳知道307巴士站的位置嗎？」

我上前輕拍她的肩膊問路，然後從側面看著她的臉容。

雙眼大大的，嘴巴也大大的。漂亮嗎？也不盡然。可愛嗎？又扯不上關係。

沒有穿甚麼別緻的衣服，頭髮有點像起牀時的凌亂。素顏的臉孔，眉毛之間還有點因敏感而致的泛紅。

我想像得入神，就連她指向前方也幾乎看不見：「文娛中心有個站．．．不如我跟你過去？反正也順路。」

溫柔的聲線，配以微微向上翹的笑容。

綠色的行人燈亮起，我跟隨她的步伐橫過馬路，展開這場不知從何解釋的捉迷藏遊戲。

從公園走到巴士站，只有五分鐘的路程。

往後的日子，每當我走過這段路，總會很努力地回想，當時跟她講過的一字一句。

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我腦海裡的記憶之光，也同時變得愈來愈微弱。是因為當時太過心不在焉？

縱使記憶之光，隨著年華愈漸微弱，不過關於她的某些事情，依然牢牢深印於我的腦海內。

在這段五分鐘的路程，我知道這位女生叫家欣，知道她原來也住在大埔，還知道她喜歡音樂。

「妳有彈琴的？」我指指她肩上的鋼琴袋。

「對呀，你也喜歡嗎？」家欣的眼神凝視著我。

「我也有彈，不過並非特別厲害。」這也非謙虛之辭。雖然好歹我也考到八級，但老實說，現在街上隨便也能找到個彈琴八級的學生。

「哈哈，沒緊要呀，自己喜歡就好了。」家欣淡淡然地說著，說時流露微微的笑容，眼神卻似乎聚焦在很遠的地方。

五分鐘的路程很短，很快就走到文娛中心對開的小巷。

「巴士站就在對面的馬路．．．」家欣的嘴角再次微微向上翹，然後揮手道別：「我要走這邊喇。」

五分鐘的交流，在我心內泛起一陣漣漪，又隨著她離開的身影，再次平靜下來。這種萍水相逢，大概每天也在各地各處上演著。

正當我要轉身離開時，看見地上有個「龍貓」鎖匙扣。

我彎身將鎖匙扣拾起，想把它歸還給萍水相逢的家欣，不過，她的身影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拿在手中的「龍貓」鎖匙扣，跟家欣剛才流露的笑容，此刻在我腦海裡連成一線。

靈光一閃，忽然掠過凱琪的身影。

想起凱琪同樣令我動心過的笑容，想起倆小無猜的初戀情人。

＊＊＊

【２】

世界沒有因為那段五分鐘的交流而停頓，日子如常一天天的過。

不過每次在我快將要完全忘記家欣之前，那個放在鋼琴上的「龍貓」鎖匙扣，總會喚起一我絲絲的記憶。

本應只是萍水相逢的她，那個笑容、那點泛紅、那個背影、那把聲線，雖然已經開始逐漸的模糊，卻又再縈繞在我的腦海裡。

每當經過那段並肩走過的路程，想起那段有點虛幻，卻似乎已消失於宇宙間的短暫交流時，心頭總會有點戚戚然。

這種感覺，一直以來，我也不太懂得，應該怎樣確切地用文字去形容。

直到某次在書局，偶然翻閱村上春樹的短篇集，看到這個書名：《遇見100％的女孩》。

100％，有點虛無，卻又確切地表達了那種感覺：

「並不是甚麼漂亮的女孩，也沒穿甚麼別緻的衣服，頭髮後面，甚至還殘留著睡覺壓扁的痕跡，年齡很可能已經接近三十了。可是從五十公尺外，我已經非常肯定，她對我來說，正是100％的女孩。（註1）」

＜*註1：內容擷取自1983年出版的村上春樹短篇集《看袋鼠的好日子》(中文版書名為《遇見100％的女孩》，書裡其中的短篇《四月某個晴朗的早晨遇見100％的女孩》＞

三十多年前的村上春樹，原來早已用文字穿透我的內心，讓身在書局的我，訝異得按捺不住，高呼了一聲。

我跟書裡的主角，同樣希望解開2014年10月裡，某個晴朗的早晨，我們在大埔的巷子裡，擦肩而過的類似命運經緯的東西。

是甚麼讓你的身影縈繞不散？獨特的氣質？神秘的面紗？擦身而過的可惜？

唯一知道答案的，是那段五分鐘的交流，誰也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在這位100％女生出現後，我總會有意無意的想起凱琪。

因為對上一位縈繞在我腦海裡，久久不能消散的對象，就只有凱琪。

無疾而終的初戀，讓人坐立不安的心癮。每個人的生命裡，也許都會出現一個這樣特別的人。

在圖書館的初次交流、在她補課時守候在班房外面、在送她回家時的十指緊扣，還有一起在海灘看星時的那個吻．．．

只是，這些都已成為過去。

假如六年前的凱琪，不是因為在外國讀書，讓我們的故事劃上句號，此刻的我，也許就不曾因為那位100％女生，內心有如斯的翻騰。　

＊＊＊

【３】

距離那次五分鐘的交流，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三月某個星期三的清早，興之所致的我，徒步走到大埔海濱的咖啡室。

心血來潮的時候，我總會早點出門，上班前來這間咖啡室坐坐。

咖啡店的門面頗有格調，木製的牌匾掛著「Sampan Café」（註2）的店名。

＜*註2：故事虛構的咖啡室，店名「Sampan」取自周潤發和鍾楚紅主演電影《秋天的童話》，「Sampan」意指舢舨。片末「船頭尺」(周潤發飾演)達成當初的願望，在海邊開了間叫「Sampan」的餐廳。＞

我坐在外面的小花園，點了杯熱朱古力，看著單車徑對出的海景，感覺時間就像停頓了一樣，很平靜，很安寧。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平日的海濱公園沒有太多人，只是偶爾有些緩跑者經過，或是有幾輛單車沿著海邊踩過。

店主送來熱呼呼的朱古力，我拿起喝一口，眼神遙望遠方的海景。

當我把視線從海邊移往單車徑的時候，沒料到，卻會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騎著單車的女生，迎面踩來我的方向。只有幾秒鐘的光景，但我清楚認得，單車上這位衣著樸素、頭髮帶點凌亂的她，正是我幾個月前，在十字路口遇見過的100％女生。

如此的相遇，著實太過突然。喝著熱朱古力的我，整個人不懂得作甚麼反應。

回過神來，她又從我的眼前再次消失，就如那次在文娛中心的巴士站前，像一陣風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何以在一個平日的早晨，家欣會如此悠閒地騎著單車，經過海濱的咖啡室？

她是從哪裡踩過來，又將要踩往哪裡去呢？

本該只是萍水相逢的她，經過這個清早的擦身而過後，在我的腦海裡，留下一堆可能我永遠都不會找到答案的疑問。

＊＊＊

那次之後的星期三清早，每當我有空檔，都會有點刻意地來到這間咖啡室，坐在外面的小花園，點杯熱呼呼的朱古力，凝視著外面的單車徑，看看會否再像三月的某個星期三般，遇上一個騎著單車的熟悉身影。

不過，那場跟她偶然交會的擦身而過，卻沒再於這裡上演過。

只是短暫的五分鐘交流，和一次偶然的擦身而過。其實，我在執著些甚麼呢？

這份莫名的執迷，卻讓我很想找回她，解開讓彼此擦身而過，類似命運經緯的東西般的疑團。

雖然我知道，這個答案，可能永遠也不會揭曉。

這種沒有答案的糾結，似曾相識，就如同當年收到凱琪的最後一封信。

當想起信中那句「感覺沒了」，即使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還是會有那麼的一點耿耿於懷。

＊＊＊

距離放工只剩幾分鐘，準備離開公司之際，手機傳來一下震動。

擦開螢幕一看，顯示的是凱琪的短訊：「這個星期六下午有空嗎？在大埔見個面？」

我有點好奇，何以凱琪會約我在大埔，是有甚麼特別事要來這裡嗎？

很快就收到凱琪的回覆。

原來她要到廣福邨，替家人帶點東西給爺爺。我之前也不知道，這位初戀情人的爺爺，原來也是住在大埔的。

不知甚麼原因，看到凱琪的短訊後，配合今晚有點迷濛的星空，讓人很想感受一下海邊的恬靜。

踏出公司的大門，夜裡的微風帶著陣陣涼意。我目送廠巴從眼前駛走，獨自往海濱的方向慢走。

沿著海濱慢行，想著關於凱琪的往事。

假如當初她沒有到外國讀書，我們又會否有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假如六年前的凱琪，沒曾到過英國升讀大學；假如我和凱琪沒有「Long-D」的界限；假如她在英國讀書時，沒有跟那位Pierre交往．．．

可能這個星期六，我仍會以男朋友的身分，跟她一起到廣福邨探訪她的爺爺，而非只是順道見個面。

當然，在此刻看來，這一切都只是虛幻而不實際的。

夜晚的海濱依舊寧靜，我在那間不時會到訪的咖啡室門外，停下了腳步。

11時08分，已經過了「Sampan Café」的營業時間。我倚在店外小花園的欄杆，看著眼前無盡而漆黑一片的大海。

想起那位沿著海濱騎單車，在我面前一閃而過的100％女生。

想起那位曾經心動過、曾經失望過、卻仍能見面食飯的凱琪。

一時之間，很多念頭在腦海交織盤旋，然後這道靈光一閃，化成一段簡單的旋律，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輕聲哼唱著閃過的音符，當時卻沒有意識到，這段莫名地誕生的旋律，會讓我重拾某個早已遺忘的夢想。

＊＊＊

【４】

「等了很久嗎？」凱琪從遠處的廣福邨走過來，跟坐在巴士站旁公園的我打招呼。

「我也只到了一會。」說起來，上次見面已是幾個月前的事。

畢業後當上空姐的凱琪，跟在設計公司工作的我，共通點是上班時間不定時，要選個大家都有空的日子，也非易事。

當然，以一個曾經一起過的前度，現在又有個男朋友的女生來說，幾個月見一次的頻率，可能已算頻密。

看見凱琪一身米色的襯衫，配上白色的長裙，那種飄逸的感覺，連隨她整個人散發的氣質，每次在我眼前出現時，總會讓我有一、兩秒重新喜歡的感覺。

「我們好像第一次約在大埔？」凱琪說得對，之前我們的每次見面，都從沒有來過大埔。

「是呢，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的爺爺住在大埔。」

「嗯，所以每逢拜年，我就要來大埔，然後被一大堆親戚問長問短。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地方。」

「我搬來大埔也有大半年，覺得這裡其實挺舒服的，可能因為沒有妳那些親戚吧。」

「哈哈，那麼大埔人，你有甚麼好餐廳介紹嗎？」凱琪說時流露的笑容，我見過很多次，也曾心動過很多次。

不過，同樣的笑容，此刻已經免疫了。

「如果你不太餓，又有點腳骨力的話，我有間心水。」

「可以呀，那麼你帶路吧。」

我心目中的餐廳，就是那間很常流連的「Sampan Café」。作為下午茶時段的選擇，最好不過。

每次在這間咖啡室流連，原意都只是打算看看，會否有另一次跟那位100％女生擦身而過的機會，想不到現在卻會變成跟凱琪一起來。

自從跟凱琪分手以後，我沒有想過，彼此仍然可以像現在般，一起從廣福邨沿著海濱，有講有笑地慢步走。

曾經有段時間，我以為會跟她長廂廝守；又曾經有段時間，我以為彼此不會再相見，然而此刻的我和她，卻肩並肩地沿著海濱漫遊。

旁人看起來，會以為我們是情侶嗎？當然，我很清楚，不是這麼的一回事。

我依然記得，凱琪從英國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信上寫著的一字一句－尤其「感覺沒了」的四個字，是如何地讓我折騰過好一段日子。

無數個為甚麼，盤旋在當時的腦海。

然後在收到那封「分手信」後的幾個月，我從facebook看到凱琪，跟一個叫Pierre的法國人「戀愛中」。

到底是因為「Long D」令感情變淡，還是因為這個Pierre的出現，凱琪才會將那封信寄出的？

這個答案，我始終無法得知。

而在之後的一年時間，我和凱琪亦再沒有甚麼聯絡。

直至某天，在某個商場，迎面碰上路過的她。

意想不到面對面的撞個正著，彼此只能禮貌地寒暄幾句，但氣氛確實有點尷尬。

「很久沒見呢。」首先開口的是凱琪。

「嗯，很久沒見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可以講些甚麼，腦海裡只浮現信中那句「感覺沒了」。

「你，最近還好嗎？」

「還好。你呢？還在英國讀書嗎？」對於她和Pierre的關係，在我心中帶來的耿耿於懷，此刻卻不知要怎麼用言語來表達。

「嗯，趁長假期回港，還有一年才畢業。」說罷彼此對望，一陣靜默，然後凱琪看一看錶。

「對了，我在附近約了人，再見。」幾句對話，就此結束這段交流。

下次我們再見，大概只會是另一次偶爾在街中碰到的時候吧。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

我跟凱琪來到海濱的「Sampan Café」，各自點了一杯熱朱古力，坐在外面的小花園看著海景。

「這裡的環境很舒服呢！」凱琪深呼吸一口氣，流露著悠閒的神態。

「我就覺得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畢竟跟她相處過一段時間，喜好也多多少少知道。

凱琪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我看著這個熟悉的微笑，卻再沒那種想要佔有的慾望。我知道在她的眼中，正如那封信所講，對我，早已沒有戀愛的感覺。

這刻的我，亦然。

雖然還是會有一、兩秒的楸心，但我心底裡卻很清楚，彼此不會再在一起。

＊＊＊

那次跟凱琪在商場偶遇後，我們都沒有刻意地聯絡。

然後在大半年後的某晚，我看到她在IG放上跟另一個男生旅行的合照，但在她身邊的，卻不是之前的那個Pierre。

其中一張，我定睛看了很久。

相中的凱琪身穿浴衣、頭髮濕透地在酒店房前的鏡子自拍，個子高大的男生，則躺在後面的雙人床看著手機。

那刻的我，幻想著酒店房內發生的事情，幻想著兩人在床上徹夜纏綿的畫面。

同時，有把聲音彷彿在我耳邊迴盪：「感覺沒了。」

一直以來，我對凱琪那封分手信，始終有點放不低，但當我看著這張照片時，塞住的腦袋漸漸被打通。

我開始明白，無論凱琪身邊的男伴怎麼轉換，我再也不會成為躺在那張雙人床的男人。

大概時間可以沖淡很多事情。

當我不再對她存有任何幻想，整個人反而好像更加輕鬆。

那年凱琪的生日，我用手機給她發了個祝賀短訊。

這是我們分手之後的第一次。重新開始的交流，也代表著從前的感情，告一段落。

＊＊＊

在這個和暖的下午，在海邊的悠閒氣氛下，凱琪跟我分享她當空姐的趣事，然後又聽我講講近況，彷彿回到那個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數數手指，原來彼此已經認識八年有多。走過一大段路，我們又返回了原點。

即使聽著凱琪講起她的男朋友，心裡也再沒那種酸溜溜的感覺。

而我，竟然也說漏了嘴，跟她提起那位100％女生。從十字路口的第一次偶遇，講到我經常來到這間咖啡室的原因…

凱琪托著腮，安靜地聽著我娓娓道來，然後呷一口熱朱古力，淡淡然地微笑著說：「能夠這樣和你說話，實在太好了！」

曾經一起過，又曾經疏遠過的兩人，兜兜轉轉，又再次面對面的如此對話，我也覺得，這樣很好。

「其實大埔感覺也很舒服，下次要找我男友來踩單車呢！」聽到凱琪這麼說，我沒有妒忌，也沒有酸意，反而有點高興，她從原本的不太喜歡，到開始喜歡這個地方。

現在的我，只想為這位初戀情人，送上由衷的祝福。

＊＊＊

【５】

自從那天跟凱琪見過面，某些靈感就像從天而降，在我的腦海裡留低了一些音符。

我在鋼琴前拿起紙筆，將暫存的記憶抄寫下來，再連同之前在海濱夜遊時閃過的旋律，把零碎的靈感整合起來。

「咚～咚～咚～」我在琴上反覆彈奏著．．．

我看著放在鋼琴上的「龍貓」鎖匙扣，若有所思。現在的這首歌，是因為那位住在大埔的100％女生而寫嗎？也可以這麼說吧。

因為一個人，寫一首歌。霎時記起自己，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

像現在般為某位女生寫一首歌，這種聽起來浪漫，卻沒有甚麼實質意義的事情，我以前也做過一次。

那時候，為了讓凱琪有個生日驚喜，寫了一首歌，畫了本音樂畫冊送給她。只是，這本音樂畫冊，不知是否早已被埋葬在她的床底。畢竟，我們也不再是戀人關係。

當時為凱琪寫的歌，那些靈感到底從何而來，現在也著實找不到甚麼痕跡。

就如同現在的這首創作，旋律的靈感來源，亦不過是來自某位擦身而過的大埔女生。

手指敲打著琴鍵的同時，那位在大埔偶遇過的100％女生，揹著鋼琴袋的畫面，又再浮現在腦海。

當時的她要往哪裡呢？是要去學琴嗎？還是去教琴？

這首歌繼續寫下去，到底有甚麼意義呢？

「咚～咚～咚．．．」我彈奏著腦海裡的旋律，並看著琴上她那掉落的「龍貓」鎖匙扣，努力地嘗試尋找當中的答案。

＊＊＊

之後的我，依舊不時會到「Sampan Café」閒坐，也會在大埔的周圍閒逛，但始終沒有再遇見那位100％女生。

反而有時凱琪前來大埔的時候，會順道看看我是否有空，並相約在海濱的咖啡室見面。

有次，凱琪如常地坐在咖啡室外面的小花園，喝著熱朱古力，眺望著遠方的海景，漫不經意的問起我：「對了，你還有寫歌嗎？」

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問，讓我有點不太反應過來。

一瞬間，想起了多年前的音樂畫冊。那本曾經耗費過我不少心血的音樂畫冊，裡面的歌和每幅插圖，都是特地為了凱琪而完成。

給凱琪送上音樂畫冊，也是源自我某個長久以來的夢想。

我很想寫一首讓人打起精神，而且人人都懂得唱的歌，很想可以透過音樂，連起每個人的心。

這個無比純真的夢想，我沒有向甚麼人提及過，唯獨凱琪知道。

也記不起當初為何會跟她說起，純粹覺得，就算對她講些不著邊際的東西，都會讓人很放心的。

不過，自從跟凱琪分開以後，我已再沒甚麼閒情逸致創作，也沒怎麼為自己想做的事努力過。

所以，聽到凱琪這麼一問，著實有點慚愧。

「很久沒寫喇，沒甚麼靈感嘛。」說著的時候，卻想起那位100％女生，想起那段因為她而創作的旋律。

然而，心底裡卻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因為連自己也覺得有點可笑。

而且，看著凱琪的臉龐時，總有那麼的一下子，想起她寫在信裡的那句「感覺沒了」。這種糾結，讓我有種挫敗感。

就算話到嘴邊，我還是選擇吞回肚裡。

「也是呢，現在工作很忙吧．．．」凱琪嘗試為我辯解。不過我知道，所謂的忙，其實也不過是個藉口。

反正再怎麼寫下去，也不會寫到一首街知巷聞的歌曲。再為一個人寫一首歌，又能有甚麼意義嗎？

凱琪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安靜地看著海面。

相隔一陣子後，凝視著遠方海景的凱琪，卻輕聲地哼唱著。

「啦～啦～啦．．．」

她哼唱的那段旋律，天下間大概沒有誰會聽過，除了我。這段旋律，我很熟悉。

因為這是我多年前，在那本音樂畫冊裡，寫給凱琪那首歌的前奏。

「還記得這個地方　與你聽海浪

下課回家　傾傾再講講．．．」

凱琪溫柔的歌聲，讓我全身不禁打了個冷顫。這個地球上，原來有一個人，記得自己寫過的創作。

「你還記住呀．．．」我的心靈像有股暖流快要湧出來。

稚嫩的旋律和歌詞，此刻在凱琪的口中哼唱起來，讓我有點難為情，也不太好意思跟她直視。

「從來沒有人這樣送禮物給我的。你送給我的歌，我在不同時候翻聽，都會感覺到很大的鼓勵。」我沒有想過，會從凱琪口中聽到這些說話。

那本我以為已被她埋葬掉的音樂畫冊，原來也曾帶給過她某種鼓勵。

不過，與其說我寫的歌給過她鼓勵，反而卻是她的這番話，燃起了我的夢想灰燼。

此刻的我，再也按捺不住。我很想告訴她，自己還沒有忘記那個夢想。

我很想讓她聽聽，那首因為跟某位100％女生擦身而過，讓我閃過靈感而寫成的歌：「你記得我跟你提過，那個100％女生嗎？」

「嗯，你說在這裡見過她嘛。」

「對呢。其實，其實我最近因為她，寫了首歌。」我打開儲存在手機的錄音檔案，將手機遞給她：「給你聽聽？」

她的眼神流露著一絲期待，然後興致勃勃地將耳筒插在手機，很專心地聽著那段錄音。

我看著她戴起耳機，專心聽歌的神情，思緒回到很多年前的記憶。

年青羞澀的我，跟純真樸素的她，在學校的音樂室門前，講起那段讓我們開始交心的對話。

「凱琪，妳喜歡彈琴嗎？」

「嗯，我只喜歡聽，不喜歡彈，對我這個懶人來說，太難喇。你呢？你喜歡彈琴的？」

「是啊。有時我還喜歡自己寫歌，雖然只是業餘水準！」

「真的嗎？有機會一定要讓我聽聽呢！」

就是這次，我跟凱琪講起了，那個沒有其他人知道過的夢想。

而在很多年後的這天，想不到還再有機會，讓她聽到我另一首的創作。

能夠找到一個人，將自己花過心思的創作記住，我覺得，實在太好了。

那封分手信、那個Pierre、那位躺在雙人床的男生，此刻好像都變得不太重要了。

＊＊＊

【６】

「感覺很舒服呢。」凱琪除低耳筒，把手機交還給我。

「嗯，是我隨便彈的。」話是這麼說，但其實也沒我所講的那樣「隨便」。

「不知為何，聽著聽著，想起個畫面，就像砌拼圖時，發現有幾塊不知所蹤似的。」

凱琪的這個比喻，也很貼近我心底的想法。我看著凱琪想得入神的表情，不禁笑了一笑：「你也太有想像力了吧。」

「想像力不是很好嗎？想像力有時也可以為現實帶來一些改變呢。」凱琪如此說著。

也對，即使是我多年前送給她的那首歌，原來亦曾在現實裡給過她鼓勵。

然後，凱琪雙眼緊瞪著我，像靈光一閃想起甚麽似的：「對了，你有聽過《Hey Jude》吧。當初這首歌的誕生，也不過是為了John Lennon的兒子而寫，誰會想到因此成就一首經典？」（註2）

＜*註3：《Hey Jude》的創作緣由，是Paul McCartney希望藉歌曲，安慰因父母離婚而傷心、John Lennon的5歲兒子Julian。歌曲原名為《Hey Jules》，是Paul McCartney探訪Julian後，回程時湧現靈感的創作，後來歌名改為《Hey Jude》，成為The Beatles的經典名曲之一。＞

我記得凱琪說過，她的爸爸很喜歡聽Beatles的老歌，所以我對她提起《Hey Jude》，也不特別感到驚訝。

只是聽到凱琪這麼說，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妳將我的歌拿來跟Beatles並論，太誇張了吧。」

「現在網絡世界當道，下一秒的事情有誰估計得到？對了，你的歌是關於那個大埔女生嘛，那你在大埔取景，拍個MV，說不定會有人留意得到呢。」

凱琪想像力豐富的性格，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改變過。這個提議，雖然有點天馬行空，但看見她如此投入地想像著，卻讓我有種窩心的感覺。

「哈哈，拍MV有那麼容易嗎，要到哪裡找主角喇。」說時，我的眼神不自覺地打量著凱琪的臉蛋。

凱琪好像也猜到我想講些甚麼：「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幫忙的。」

說罷，嘴角又再流露著，那個讓我動心過很多次的笑容。

我凝視著凱琪的這般笑容。

頃刻之間，許多畫面縱橫交錯，在我的腦海湧現。

想起凱琪跟我初次打招呼時，曾經流露過的相同笑容；想起凱琪信中那句，曾經讓我耿耿於懷的「感覺沒了」．．．

想起那位100％女生跟我說話時，嘴角微微向上翹的笑容；想起心底裡關於那位100％女生，跟我擦身而過然後一閃即逝的執迷．．．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to make it better…」

我在心中哼唱著《Hey Jude》，想像著John Lennon的兒子，想像著寫這首歌的Paul McCartney，想像著這首歌如何從零開始誕生。

我不知道凱琪說的MV，會否同樣有面世的一天，但我當下卻發覺自己，終於找到將那首歌繼續寫下去的意義。

即使我明知它不會像Beatles的《Hey Jude》般，成為家傳戶曉的一首歌。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我的內心迴盪著《Hey Jude》的歌詞，腦海想著歌詞裡的「her」，也想起了很多如果。

如果我沒有認識過凱琪，如果我沒有因為那封信耿耿於懷，如果我沒有跟凱琪分開過．．．

也許，我就不會因為那位大埔女生而動心。

又假如沒有遇過那位100％女生，假如沒有那段五分鐘的交流，假如沒有在海濱跟她擦身而過．．．

也許，我就不會找到靈感，再次因為一個人而寫一首歌。

也許，我也不會在此時此刻，坐在咖啡室的小花園，跟凱琪講起這首歌的故事，講起Beatles的《Hey Jude》，講起有點天馬行空的MV。

這一連串互不相干，而又類似命運經緯的東西，大概就是我要繼續寫好這首歌的意義。

這種意義是獨一無二的，而且誰也改變不了。

若干年後，或許會有人會發現，現在我寫的這首歌，是因為甚麼人、甚麼事而寫成。

而到了那個時候，那封寫著「感覺沒了」的信、那位住在大埔的100％女生，也都早已成為過眼雲煙吧。

如此一想，整個人都如釋重負，感覺很輕，很輕。

我將種種構成如斯命運經緯的糾結，都放在創作這首歌的心力之上，再一次把心裡的感覺，寫在一首歌曲裡。

自此以後，我終於解開了心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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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我終於解開了心結 (把你寫成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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