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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安平紅毛城的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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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662年,明朝永曆十六年。黑水溝彼岸的台灣,安平紅毛城。『有鷗汀,無國姓!此仇不共戴天!』『國姓那個長尾星,要死也不趕快去死,還留在這裡害人!』...三面環海的紅毛城下方,浪濤拍擊海岸夾雜著呼號的風聲,隱然總像有千千萬萬的人的吶喊與呼喚。約三十丈高,紅毛土所築的灰白的城,巍峨高聳的內城瞭望台,西望黑水溝,但見海面上四總籠罩一片漫天陰霾。每當夕陽西下時,那一輪火紅的日頭即將落入海面,更總將滿天的雲層都燒紅。燒紅的雲層又映入海面,使得整個波濤洶湧的大海就像是一片無垠的火海。而那片無邊無際的火海,就像是南京的觀音山之戰。『國姓!你這麼固執,都不聽人言。你將來一定會後悔!』整座觀音山恍若都在燒,國姓爺的十幾萬大軍,潰不成軍,在火海中逃之無路。耳邊恍若更傳來中提督甘煇,有如羅漢怒目的怒罵聲。霎時,國姓爺嚇了一大跳,從南京觀音山的火海中,倏忽恍若墮入了無底深淵。『國姓!你剛愎自用,你獨斷獨行!眾叛親離時,你最後一定會後悔!』黑悠悠,恍若無數張嘴在黑暗中吶喊,驚得國姓爺手腳亂揮,頓從夢中醒來。驟然驚醒,差點還從椅子上跌下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置身在紅毛城的瞭望台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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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做錯了嗎?十七年的征戰,抗清復明,到頭來一場空,換來卻是沿海百姓的苦難與咒罵。還讓鄭家祖墳被刨挖,連祖先的屍骨都不得安寧。五省遷界,難民百萬,更是自古未聞!難道我!真如同我父親對我的斥責,是不識時務嗎?而今也害得我父親,在北京被凌遲處死,連累兩個弟弟也被處斬。難道我!真如甘煇對我的斥責,說我太過固執嗎?而今甘煇也因我的固執,不願背信攻城,而使其命喪南京觀音山...」夜幕恍若薄紗般慢慢的從面前垂落,夢醒在瞭望台後,國姓爺順手拿起手中的千里鏡,又往黑水溝的海面瞭望。自從隆武二年,興兵抗清。這十七年的兵馬倥傯,國姓爺倘若不是在烽火漫天的戰場,那就是風塵僕僕正在前往戰場的路上。再不然就是秣馬厲兵,枕戈待旦,在籌謀征戰戰場。然而渡海來到台灣,將佔據島上的驅離荷蘭人後,對國姓爺而言,卻突然空閒了下來,恍若驟然失去了戰場。一個戰士失去了戰場,那將有如稱雄海洋的長鯨,擱淺在沙灘一樣。於是十七年來,征戰戰場的往事,就有如澎拜的海潮般,開始湧上國姓爺的腦海。日復一日,沖刷掏洗。直到那一波波的潮水帶著悲傷的回憶,將城牆下的砂石都掏空。於是曾經建築再雄偉的城,也將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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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廈那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艦隊為什麼遲遲還不來台灣?黃毓、洪旭、王秀奇、陳煇...這些以前深受我信任,現在卻似乎開始對我虛與委蛇。要他們去監斬鄭經那孽子,這幾個人卻推拖拉扯。甚至音訊全無!還有深受我器重的周全斌,何以也完全都失去了消息?現在我真不知道,我還能信任誰?」千里鏡望向西邊的黑水溝,夕陽餘暉映照殷紅海面上,只見空空蕩蕩的波濤湧動,卻連一艘船都沒有。霎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與空虛之情,頓又湧上國姓爺的心頭。這種空虛難以言喻,有如被身邊所有信任的人背棄,有如大廈將傾所有樑柱都已被蛀蟲蛀空。有如千萬隻螞蟻在咬嚙骨頭的椎心刺骨,更讓人在襖熱的氣候中依然從內心發寒。眼見海面空蕩,又白等了一日,正就國姓爺感到失望又惱怒。日暮的紅毛城,這時忽卻聽得背後傳來了一陣斥罵聲:『國姓!我早就知道,你遲早會有這眾叛親離的一日!因為你這個人,剛愎自用、獨斷獨行。不但眼睛長在頭頂上,更冷血無情!』聽見有人居然在城上,公然斥罵,國姓爺大吃一驚。轉過身去,正要大發雷霆。然而這一轉過身去後,卻是讓國姓爺嚇到兩眼直視,目瞪口呆。一句話遲遲停在嘴邊,卻是說不出口:『楊...朝...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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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姓!你太過心高氣傲,總不聽人言。且更薄情寡義,不顧人情義理!』原來站在國姓爺身後,對國姓爺斥罵之人,正是承天府尹楊朝棟。問題是,承天府尹楊朝棟,因為在月前私開糧倉散米,早已被國姓爺下令處斬。然而此刻,楊朝棟居然又活生生的,站在國姓爺的面前,且還把自己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捧在手上。兩眼目眥皸裂,怒目而視,對著國姓爺厲聲斥罵:
『當年你返回廈門,奪鄭彩鄭聯兵權。要不是我跟吳豪,率先率領艦隊向你投誠,其他各將才跟進。否則你如何能順利奪取兵權。但你卻完全不顧當年恩情。僅僅因士兵趁亂,在安平鎮搶劫,就連罪斬了吳豪。更僅僅因官兵無糧可吃,我私開糧倉。你就因這等小罪,就將我斬首示眾!你薄情寡義如此,將來還有誰願意聽你的!不!我也不能說你是不聽人言。事實上,你是總聽片面之詞,又獨裁獨斷。也沒人敢挑戰你的威權。所以你身邊的人也沒人敢對你說真話,只敢說你想聽的話。畢竟誰敢挑戰你的威權,你就冷血無情,將其置之死地。當年你對施郎不也就如此。否則施郎又怎會叛變!想當年,施郎助你返回廈門奪兵權。清兵趁虛而入,他又死守廈門,保住你的根本之地。就算如此大功,你卻反而對他心生疑慮。最後更聽信片面之詞,非得置他於死,終逼得他不得不叛變,投效滿清。而今更成為我軍的心頭大患。又兵部尚書唐顯悅,因不滿鄭經與弟弟的乳母通姦生子,所以對你告上一狀。但你也知唐顯悅是你的親家,是鄭經之妻唐月娥的祖父。祖父疼孫女,因祖孫私情,所以奏上鄭經一本。無非只是要你好好管教鄭經,別辜負正室。但你卻因臉面掛不住,就下令要斬自己的長子鄭經,還要斬董夫人治家不嚴。連得自己剛出生的孫子都要斬!如此罔顧人情義理,罔顧人倫,誰下得了手!眾叛親離,是你自作自受。而今誰也再幫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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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朝棟將自己血淋淋的斷頭捧在手上,看起來很不真實。而他講話的聲響更像是空谷回音般的迴盪,聽起來更不真實。但楊朝棟的斥罵之言,卻是一字一句宛如利箭般,刺入了國姓爺的心頭。幾乎是要把國姓爺給萬箭穿心。『薄情寡義如此,將來還有誰願意聽你的...』這十幾年來,從來也沒人敢在國姓爺的面前,大聲的說話,此刻,忽聽得楊朝棟有如連珠炮般的怒罵,頓時國姓爺豈能不怒火中燒。然而國姓爺內心的那把火,卻再也燒不起來。漸漸的,國姓爺竟只感到內心無限的抑鬱。那抑鬱,就如同這十幾年來的抗清復明,多少將士用鮮血與性命拚搏,佔來的城池與土地,總是得而復失。到頭來,一事無成。但國姓爺憑其有如鋼鐵般的意志,總能從失敗的廢墟中再站起來,引領二十大鄭家軍,繼續上戰場奮戰。但那抑鬱也有如在絕望中掙扎的火鳥,只想玉石俱焚。宛如佛經所言的金翅大鵬鳥迦樓羅,因每天吞食一條龍王,和五百條毒龍。至其體內毒氣聚集,最後無法進食。上下翻飛七次後,飛往金剛輪山,毒氣發作,全身自焚。
『罔顧人情義理,罔顧人倫...。眾叛親離,是你自作自受。而今誰也再幫不了你...』楊朝棟的斥罵,句句屬實,就如同國姓爺的父親鄭芝龍也罵他,不識時務。但國姓爺之所以為國姓爺,就是輸了,也認輸。錯了,也不認錯。就算抗清復明,明知是不可為之事,卻仍不顧大勢所趨,而硬要抗清復明。但聽得楊朝棟,又講了施郎的事。一聽得「施郎」的名字,卻是讓國姓爺不禁又勃然大怒。『施郎!你說施郎的叛變,是我的錯!這是顛倒是非黑白!』意識迷離間有如遊魂,國姓爺也不知是不是仍在夢中。只是一語才罵出口,陡然周遭的景物竟開始變化。夕陽餘暉下的天空蓋起了屋頂,紅毛城上豎立起了梁柱。霎時之間,國姓爺已然不在安平紅毛城上,而是置身在一間看似議事廳內。議事廳看起來頗熟悉,仔細端詳,竟恍若是十幾年前的廈門招討大將軍府的議事廳。楊朝棟也在議事廳中。離奇的是,當國姓爺望向楊朝棟之時,竟見楊朝棟的斷頭,居然又接回到了脖子上。且模楊看起來,好似還年輕了十幾歲。而且不只楊朝棟,包括在南京觀音山壯烈殉職的甘煇與萬禮,也都在議事廳中。國姓爺想起來了,這時間應是永曆五年。...X X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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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五年。廈門招討大將軍府的議事廳。且見有一人匆匆奔進議事廳內,原來是侍從官吳良。吳良見了國姓爺,即滿帶怒氣的稟說:『稟招討大將軍!施郎抗命!不但抗命,他還蓄意要跟大將軍做對。我帶著你的軍令,去命令施郎放了曾德。沒想到他施郎如此跋扈。不但不聽你的令,反而故意當著我的面前,斬了曾德!』原來是左先峰鎮統領施郎,帶人到招討大將軍麾下的親兵鎮人埋伏,擒捕曾德。而那曾德,先前雖是施郎的侍從官,卻是早先清兵趁虛攻廈門之時。因曾德休假,不願聽令歸營,而犯了怯戰罪。因害怕被施郎懲處。所以曾德夜奔招討大將軍府,還在施郎背後捅刀子,參上施郎一本。故意把施郎的酒醉之言,說要「剃髮去出家」,硬說成是施郎打算「薙髮去降清」。且因曾德說害怕被施郎所害。所以招討大將軍國姓,就將曾德調到直屬麾下的親兵鎮,還升了曾德的官。但曾德犯了怯戰罪,居然還被國姓調到親兵鎮升官,這讓施郎得知後,豈能不氣到跳腳。且懷疑曾德,恐是國姓安排在他身邊的爪耙子。於是施郎憤恨之下,一不作二不休,乾脆帶左先鋒鎮的人到親兵鎮,去毆打曾德,並將其綁回左先鋒鎮。國姓獲報,得知施郎的膽大妄為後,派了吳良持令箭,前去命令施郎放人。那知施郎,既不領招討大將軍的命令,也不給國姓面子,竟然當著吳良的面,斬了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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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討大將軍國姓,陡聽得吳良稟報,怎能不震怒。畢竟三月之時,鄭國姓麾下的兵將,才幾百人。四月返回廈門,順利奪取兵權。一夕之間,鄭國姓麾下的兵將,頓成十幾萬。五月,四叔鄭鴻逵,也把駐守金門的十幾萬兵將,交付給了鄭國姓。所以鄭國姓麾下的兵將,驟升到二十幾萬大軍。短短一二個月,麾下兵將竟從幾百人,變成二十幾萬人。況鄭國姓此時,還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麾下各陣營的統領,幾乎更都是鄭國姓的父執輩。再別說,二十歲之前的鄭國姓,就是一個沉浸四書五經,求取科舉仕途的儒生,根本也沒帶過兵。雖說年紀輕輕,手握二十幾萬大軍兵權,難免志得意滿。但面對麾下各鎮營將領,鄭國姓卻也是無時不刻不戰戰兢兢,更擔心的是,就怕這些老於戰場的將領,不肯聽令於他。偏偏當此之時,施郎居然還斬了曾德,公然對鄭國姓抗命。且先前更跋扈到帶左先鋒鎮的人,到國姓麾下的親兵鎮去抓人。『大膽施郎!居然如此目中無人,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今日我若不斬了他,明日二十幾萬大軍,還有誰會聽令於我!』震怒之下,鄭國姓豈還能饒得了施郎。即刻下令:『黃廷!率你右先鋒鎮兵馬,立刻到左先鋒鎮去逮捕施郎。既然他敢抗命斬曾德,那我今日一定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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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成持重的老臣楊朝棟,見鄭國姓暴怒之下,欲斬施郎。趕緊出言勸諫,說:『大將軍!請先息怒。聽老臣一言。施郎一家二代,在軍中頗有權勢。而且施郎足智多謀,人才難得。所以也頗得鄭太師器重。倘以抗命罪,驟然將其斬首,恐怕將會引起施家人不滿。此事需得慎重,或至少得把原委始末,問個清楚,調查個詳細。這也才能給施家人交代。』甘煇也頗有同感,勸諫進言:『大將軍!施郎立功頗多,又是最早與大將軍,一起號召天下英雄豪傑,興兵抗清者。且他一家二代不但是鄭家家臣,而他更是大將軍同窗。對大將軍的忠誠,應不容置疑。說到曾德之事,恐怕是施郎一時犯了糊塗。論情論理,將功折罪,應罪不至死。或至少也該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聽得楊朝棟與甘煇的勸諫,鄭國姓氣消了三分。然而從將吳良,卻有如惟恐天下不亂,竟又稟說:『稟大將軍!據屬下剛剛所見,施郎恐怕就是仗著他施家在軍中的權勢,還有跟大將軍的關係。所以這才有恃無恐,目中無人,連大將軍的軍令也都不當一回事。我說曾德是大將軍的人,你施郎無權斬他。施郎竟卻張狂說:國姓要提調曾德到親兵鎮,我又沒同意。所以曾德還是我左先鋒鎮的人。既是我左先鋒鎮的人,我要斬曾德就是我的事,國姓才無權管我!』
實話說。因知曾德是個爪耙子,施郎怒火衝腦之下,說話難免張狂。但施郎還是有把非斬曾德不可的理由,明白告訴吳良。那是因清兵攻廈之時,曾德抗命不歸營,犯了怯戰之罪。就如同鄭芝莞,不敢與清兵交戰,反而把財物都搬到船上一樣。所以招討大將軍,以怯戰罪,斬了鄭芝莞。但曾德不但沒被斬,反而還升官。所以施郎說,若沒依法斬了曾德,那將是無所依循,將來沒辦法帶兵。只不過因吳良與施郎之間,本來就有結怨。只要有機會,吳良恨不得捅施郎兩刀子。而這就是一個把施郎治死的好機會。於是吳良稟報鄭國姓,就故意把施郎斬曾德的理由,都略去不說。反是加油添醋,不斷稟告鄭國姓,說是施郎目中無人,專擅跋扈,完全不把招討大將軍的命令,放在眼裡。果然,鄭國姓又被吳良的話給激怒。頓是又拍桌大罵,喝令說:『大膽施郎!他是仗了甚麼勢!膽敢不聽我的命令!黃廷帶右先鋒人馬!去把施郎的父親施大宣,還有弟弟施顯貴,全都給我抓起來!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目中無人到哪裡去!有誰再敢替他求情,那就跟他同罪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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