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班比 - 交談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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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交談

MEMO

Sep 30, 2019

90

7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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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班比又喚了一聲，那聲音輕柔的聽起來像是在叫自己的寵物鼠。

班比在對他說話。

沈晨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甚至不清楚班比是否還記得他那天也在廁所裡。

那天，班比只是靜靜地透過鏡子觀察他，隨後就離開，任由被汙水浸濕的髮尾在地上留下一排水珠。

沈晨已經走到餐廳門口，猶豫著是否該回頭默認自己的罪行。僵持著幾秒後，他還是乖乖轉身，走到班比面前站好，頭低垂著像在自首。

他知道班比在看他，那視線幾乎穿透他。

「不坐下？」

沈晨低著頭拉開椅子，坐下。

「這麼做不無聊嗎？已經一個小時了。」

無聊嗎？沈晨也沒想那麼多，一切不過是照著好奇心走。如果今天班比在這裡待上三、四個小時，他或許也會就這麼安靜待著。

「這是你的興趣嗎？」班比又問。「還是你們都市來的人都喜歡這樣？」

沈晨想反駁，但後來想想，班比早自己一年搬進這個小鎮，或許他早已不把自己當成外地人。

「你也很受矚目不是嗎？」班比像是自問自答地說。「畢竟在這裡，人們只會搬走，離開了也大多不會再回來。」

沈晨想問：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搬來這裡？關於搬家這件事，他內心也是五味雜陳。這裡是他母親的老家，而他的母親，就如班比所說的那群人一樣，離開了就不再回來。

像是感應到沈晨的疑惑，班比將吃完的空盤子推到一旁，拿起紙巾擦拭唇角的肉汁，然後輕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我爸爸的工作，我大概不會出現在這裡。」他說。「你呢？」

一秒、兩秒、三秒……

沈晨一邊在心中默數，一邊緩緩抬起頭。他不敢直視班比，只好將目光擺在空盤子上。他不曉得班比為什麼和他說這些，他甚至不知道原來班比這麼多話。

或許他就是在懲罰他，看他難堪。

「……是我自己要來的。」

班比不出聲，直盯著他，像是在等進一步的解釋。

「我搬來和我外婆住。」

班比眨了眨眼，像隻好奇的貓。「一個人來？」

「嗯。」

班比似乎很想再問下去，但他只是舉起茶杯將熱茶一飲而盡。班比的皮膚很白，他的指頭勾著手把，像奶白色的小蛇纏著藤蔓。

「你也看了那場表演？」

沈晨想他指得是《野豬王》，於是點頭。說實話，若不是之前在煩惱該加入哪個社團，又剛好點進戲劇社的網頁，他也不會看到那場表演。

「每個人都說那是一場既大膽又精彩的演出。」班比說，聽起來像在笑。「你覺得呢？」

沈晨幾乎快受不了這種審問式的對談。一方面他快被自己的羞恥心壓垮，一方面又因為班比和自己說話而驚喜不已。

他喜歡斑比的聲音，非常柔和清澈，像娟娟細水流過小石子。

「連那些根本沒看過表演的人，都頭頭是道地稱讚。」

這句話很明顯是在諷刺他自己的父親。那人現在還倚在店門口的柱子上講電話。感覺到沈晨的視線飄移，班比也跟著看向窗外。

「他在跟他的編輯講電話。」

沈晨驚訝地轉過頭來。

「討論他下本書的內容。」班比說。「順便討論出道作品十周年紀念的一些事情。」

那個男人，也就是班比的父親，原來是個作家。沈晨心想，腦海裡便有了想問清楚他父親名字，然後上網搜尋他作品的衝動。

班比的姓是喬伊，據說是他母親那邊的姓氏。

大家都在猜班比的母親是哪一國人，有人說是美國，也有人說是歐洲來的，但就是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們根本不可能親自去問班比。於是大家也就嘻笑著說，班比很可能是他父親和一個金髮女郎一夜情的產物。

「你很好奇？」

班比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沈晨從自己的沉思中撈起。他愣了一會，因為班比平淡的語氣聽起來像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但沈晨仍尷尬地點頭。班比抽起一張餐巾紙，用桌上的原子筆在上頭寫了三個字：章影灰。

「用這個名字找就可以了。」

沈晨凝視那整齊娟秀的字跡，心想：影灰，多麼奇怪的名字。他道了謝，頭還是維持一開始的高度，不敢直視班比。

「那天有嚇到你嗎？」他問。

那天，大概是指廁所事件吧。

沈晨猶豫地搖了搖頭，而後又點頭。

「嚇唬轉學生對他們來說是必要的。」

沈晨以為這只發生在小說和電影裡，當然他也覺得自己並沒有能威脅任何人的氣場或能力。

「他們要確保你永遠都是羊群裡的一頭乖巧小羊。」

沈晨面上一熱。

那天出了廁所後，他默默跟在班比身後。周遭的人沉默地打量渾身溼透的班比，在他經過時甚至誇張地摀住鼻子。

「在那之前是亞仁。」

班比又說，彷彿在討論一個物件而不是一個人。

「去年聖誕節，一樓大廳立了棵聖誕樹，樹旁邊擺放許多禮物盒作裝飾。其中一個盒子裝飾得特別精緻，還用紅色緞帶綁起來。」

班比的語氣像個垂垂老矣的病人在回憶他的一生。

「每個路過的學生、老師都會停下來看一眼那個盒子，心想這用心的程度還真不是往年可以比的。如果他們知道裡面裝的既不是棉花也不是舊報紙，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或許就不會那麼想了。」

沈晨的心又驚了一下。

不是被班比說的話，也不是他若無其事的語調，而是他嘴角若隱若現的笑意。

班比轉頭望向窗外，並說道：「我想你該走了。」沈晨也跟著看向窗外，男人已經結束通話。

他趕緊起身，趁對方將手機放回外套口袋時離開。離開前他又瞥了班比一眼，發現後者已經神色泰然地翻起男人剛剛遞給他的書。此時沈晨才看清楚書名──約翰・符傲思的《蝴蝶春夢》。

章影灰走進餐廳時，不小心撞到正要出去的沈晨，後者低著頭說了聲「抱歉」後，就快步離開。

章影灰沒說什麼，只是走回位子坐好。咖啡裡的冰塊早已溶解，吃到一半的焗烤飯上甚至停了隻蒼蠅。

「你剛剛在和那個男生說話吧？」

男人伸手揮開蒼蠅，毫不在意地挖了一大口飯。

「嗯。」

「同班同學？」

「隔壁班的。」

「我還擔心你轉學來會很難交到朋友，畢竟這裡的孩子從小就認識了，要打入他們的圈子比較難。」

「……他也是轉學生。一個星期前才轉來的。」

「那太好了，」章影灰似乎很開心。「你們這樣也會有比較多話題可以聊。」

「大概吧。」

班比的聲音始終不冷不熱，但章影灰習慣似地沒說什麼。

沉默中，又有兩隻蒼蠅飛進碗裡，停在飯粒上動也不動，像在宣示主權；同時牠們靠得很近，看起來既像是競爭，也像在親吻。

男人舉起湯匙，用力地往兩隻蒼蠅身上一壓，然後靜靜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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