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比在等人。
那個人在班比第三次抬頭看餐廳牆上的時鐘時，姍姍來遲。沈晨好奇地探出頭。是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四十來歲，頭髮有些灰白。他戴著黑框眼鏡，一身白襯衫配西裝褲，手裡提著街角書店的紙袋，整個人看起來像嚴謹的中學教師。
男人問。他坐在班比正對面，擋住了他半張臉。「你點好了嗎？」
班比點頭。
男人翻起桌上的菜單，幾秒後就舉手請服務生過來。點完餐後，男人又轉向班比，後者低頭喝著他的熱紅茶。
「抱歉，剛剛看到喜歡的書，沒注意到時間。」
班比搖搖頭，表示他不介意。男人從紙袋裡拿出他剛買的新書，似乎是想和班比分享。
沈晨在想這男人究竟是誰。學校裡不時有謠言說班比會找人援交，說某些上了年紀的男人就是喜愛他這種漂亮、年輕的男孩子。何況在這裡，白人男孩就像珠寶一樣稀奇。他們還笑說，如果今天班比是女孩，早就不知道吞了幾顆避孕藥，墮了多少次胎。
「這本書我高中時讀過一次，」男人語調上揚，聽起來相當開心。「第一次看就莫名地著迷，借閱日期到了我還忘記還呢。」
聽著男人的話，沈晨不禁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想，應該不是援交。沒有人會在援交時說這些話。
班比只是接過男人手中尚未拆封的書，自顧自地翻起來，一句話也沒說。餐點送上後，班比放下書，埋頭吃起他的肉醬義大利麵。
「我聽姜老師說，你婉拒參加戲劇社是嗎？」姜老師是班比的班導，一個四十歲了卻仍舉止天真的女人。
「姜老師說你很有表演天賦，可以試著加入看看。況且，」男人喝了口水。「那個叫崇宇的男生不是跟你還不錯嗎？老師說常看到你們在一塊。多交朋友是好事啊，你怎麼從來都沒跟我說你認識了新朋友呢？我聽說這個崇宇成績很優秀，又是戲劇社社長。」
班比用叉子捲起義大利麵，看著肉汁滴滴答答地流下來，但就是不說話。
「上個月的戲劇社公演你不是有參加嗎？我聽說也是崇宇推薦出演的。」
班比握叉子的手頓了一會，好不容易捲好的麵條又滑了下去。他抬頭看了一眼男人，又低下頭重新捲麵條。
「啊，抱歉，」男人似乎以為班比在生悶氣，語調又軟了不少。「我前陣子太忙，沒能去看你的表演。」
班比還時沒有回應。
「姜老師說你演得很好。」
聞言，班比扯了個笑容。不是開心的那種，而是充滿嘲諷。
「屍體。」他說，聲音又清又淡，尾音幾乎聽不見。
男人看著他，不明所以。
「我演一具屍體，」班比說。「身上長滿膿包，面容腐爛的屍體。為了逼真點，他們能把我弄得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男人沒有說話，似乎很震驚。
「泥土，還有蟲子。」班比吃了口義大利麵，緩緩地咀嚼。「像這麵條一樣長的蟲子，在身上爬。」
他說完喝了口茶。這時服務生把男人點的烤肋排和冰咖啡送了上來，男人低下頭不再看班比。
「我必須閉緊嘴唇，牠們才不會爬進我的嘴裡。」班比繼續道，冷淡地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但有隻差點鑽進我的鼻孔裡。」
沈晨的反應並沒有像男人那般失措。他前天剛好在戲劇社的社團網頁上看到整段表演的影片。那是何崇宇接手戲劇社以來的第一場正式演出。各種正面的形容詞都被拿來形容這場表演，不外乎是因為何崇宇打破戲劇社的傳統，第一次自編劇本演出。
故事很簡單。一隻色慾薰心的野豬覬覦人類皇后的美貌，企圖綁架並侵犯她，而國王最忠誠的騎士前來營救皇后，斬殺野豬。野豬死後屍體幻化成人，並在日夜曝曬後腐爛成泥。原來野豬曾經是人，只是因為慾念太深而變成野獸。
選角方面，騎士理所當然是由何崇宇擔任。班比演山豬死後的屍體； 野豬是由胖子擔任；皇后則是亞仁，一個膚色相當蒼白的男生。他和沈晨同一班，但後者對他的印象僅有秀氣和唯唯諾諾。
亞仁被迫戴著假髮，穿著誇張的禮服，畫著濃豔的妝。他沒什麼台詞，唯一要做的就是偶爾尖叫、啜泣和愁眉苦臉。
劇名也很簡單，叫《野豬王》(Lord of the Boar)，聽起來像是從《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剽竊來的點子。
在班比和男人之間的氣氛降到最低點時，男人的手機鈴聲響起，他藉機起身，走到店外接聽。
男人離開後，班比的臉色也好看許多。能夠看到班比完整的臉的沈晨，心情也好了一點。他一鬆懈，就忘記自己是在偷看，故而把頭抬了起來。
這時的班比也正在看他。
沈晨心驚了一下。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這樣盯著他，好像小學生第一次上生物課，盯著實驗桌上被開膛剖肚的青蛙一樣，著迷地連眼睛都不敢眨。
沈晨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難堪過。
他從小到大沒做過太多壞事，或許是現實不允許他過於調皮搗蛋。跟蹤、偷窺這些「壞事」之前從沒有出現在他腦海過。但他現在卻做了。是因為在新環境所以毫無顧忌嗎？他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來，才想到這已經是他第五天跟蹤班比了。除去假日，他每天放學都跟在班比身後，好奇這人究竟會去哪裡、喜歡去哪裡。班比既不是哈姆林的吹笛手，他也不是受到音樂吸引而跟隨的孩子。
而此刻，他的「受害者」正盯著他瞧。
沈晨承受不住那視線，他低著頭緩緩起身，像是犯罪卻不敢面對相機閃光燈的罪人。他想靜悄悄地離開，卻不料那人叫住了他。
「嘿。」
沈晨停下來，不敢回頭。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Zq3CW2Y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