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極短篇 - 牙線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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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牙線

Yangxi Lan

May 6, 2020

401

6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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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住進這間套房，便直覺哪裡讓我的血壓直線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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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既然就只是間套房了，那麼，除了沒問題的房間之外，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地方，還能有哪裡，不就是那間浴室嗎。

但也不是什麼又髒又亂的大問題，更沒有淹水、堵塞什麼亂七八糟之類的，反正呢，就是一間浴室，看起來好像很久未使用，還帶著一股乾乾的水泥味。

我看了看浴缸、馬桶，似乎都是新的；就算不是，至少也沒用過幾次；再不然，就是房東請人來刷洗過，而且還是很大力的那種。

所以，應該是多心了，可能浴室的擺設和以前寫過的某個鬼故事撞衫的關係吧。

總而言之，我還是選擇住進來，畢竟房子終究是沒什麼看得出來的問題，至於那間讓我很緊張的浴室……？唉呀，都大人了！兩天不洗澡……不是，連續洗個兩天就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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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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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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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媽的有個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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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忍不住要進去洗澡的那天半夜，才一開門，便直接撞見了女鬼！

女鬼！

一片灰黑的長袍掛在肩膀，破爛到似是僅用幾片抹布拼湊起來，該遮的地方遮不住，不該遮的地方更是慘不忍睹——老天吶，看看她那雙腿！上頭全是疥瘡疔癬，還流著各種顏色的膿血？而腳上的指甲肯定有十年份那麼長，全都順著生長的形狀向下、向後彎曲地繞過腳指，然後再繼續蜷曲地戳進腳底板？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因為，此刻，她正彎腰俯身在洗手台上，不知道看著什麼？

看什麼？操！我哪知道？能看見就只有那頭又長又溼又亂又黏的亂髮，四處沾在洗手台上，還跟著下頭掩住的臉與遮住的手一起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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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靠！她到底在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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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幹麻？女鬼聽到我淒厲的心跳，慢慢起身，邊轉頭看向我。

只見跟著轉頭一起發生的，是亂髮滑落臉龐，露出下方灰白潰爛的皮膚，跟原本應該是鼻子的大窟窿，以及兩側曾經有過眼珠的凹陷黑框。

我靠…，女鬼正在瞪我？因著我的打擾而用她那雙不存在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瞪視我？

而那雙從剛剛就一直藏在髮下的手還拿著……？我不自覺地看向她嘴邊，那滲著黑血的唇上，居然……居然掛著一長條我昨晚隨手丟在洗手台上的牙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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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她媽的正在用口裡的沾滿黑黑黃黃的口水的舌頭在舔我用過的牙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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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嘗上頭被我剔下來的食物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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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我知道我很懶，用過的牙線沒有第一時間丟掉，我也知道日本有一種鬼，會去舔懶人家中浴室沒被刷洗掉的霉漬，但是，靠！我是說，牙線欸！這也太過份了吧！！是在怨我懶到一整個不可原諒的地步嗎？

但那都不是重點，此刻的重點應該是：現在我該幹麻？尖叫？逃開？或是尖叫著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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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像現在這樣一直呆站到天荒地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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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我就是被女鬼的瞪視給定住了，只能怔怔地瞪著她也正在瞪著我。

直到，她慢慢地站直彎下的腰桿，站直…站直……站直到後仰，後仰到下腰，下腰到雙手往後著地，像隻扭曲的可怖生物，憑著反折彎過270度的關節，熟練地轉動在地上爬行；或者，又更像隻受驚的麻鷺大鳥，彷彿頸椎完全碎裂似地將脖子彎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只為了讓臉上空洞的眼眶能永遠對向我，似是只要我能跟著盯向不存在的眼珠，就不會察覺她正用著最謹慎的動作緩緩遠離，遠離……，遠離…………，然後抬起一隻腳，腳踩進馬桶裡，再是另一隻，再是身體，再是手。

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她整個人……整個鬼緩慢卻堅定地滑進……塞進馬桶彎折的排水管裡，令浴室裡不斷地迴盪著劈劈喀喀的關節爆裂聲。

除了那顆空洞的頭。

她停在那裡，看了我整整一分鐘，這才沉下，消失在黑暗的管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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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也許是半個小時——之後，我衝進浴室，對著馬桶猛撒了泡尿，然後大力地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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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謂地祈求女鬼就這樣被沖進化糞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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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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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那女鬼同樣出現在浴室中，同樣舔拭著我忘記丟掉的牙線，同樣戒慎恐懼地用那沒有眼珠的眼框瞪著我，再用同樣的姿勢與方法消失在馬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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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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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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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連我開始懷疑，也許和那女鬼之間並不是冤親債主的關係，而是她……其實是我無意間飼養的魔物…寵物？用一根根忘在洗手台上的牙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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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夜，我躺在床上，腫脹的膀胱哀號著快到廁所解放。但我堅持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不要！我才不要去廁所！那裡躲著不請自來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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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晚不一樣，因為逼著我下床的不是只有滿滿的尿意，還又加上了大門外頭的人聲鼎沸？

我不知道那群人在嚷些什麼，只知道他們敲了許久的門，也按了不下數十次的門鈴。

幹！是不知道裡面有人在睡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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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不死心的人們居然開始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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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鎖工具嘰嘰嘎嘎作響，沒幾分鐘便把大門打開。

只見一群人，捂著口鼻走進來，對躺在床上的我不住翻弄，弄到大量紅紅黃黃黑黑綠綠的液體從膀胱裡流出來。同時，有個人無禮地扳開我緊咬的牙關，邊往裡探還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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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看來死掉超過七天嘍…，哦喔！嘴裡塞滿牙線欸！！

嘿！你們看過這種死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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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坐在衣櫥上，看著下方眾人翻弄著我的身體，然後一轉頭，剛好瞥見那女鬼從浴室裡探出半顆腦袋，嘴角，還掛著一根牙線。

她鬼鬼祟祟地打量著屋子裡的每個人，再與衣櫥上的我打了個照面。

她的臉上，又浮上與前幾天一模一樣的戒慎恐懼，與同樣來自兩個暗黑空洞審視……和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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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個一直看得見我的你，真的不知道這幾天下來……為何能能一直看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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