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已是重霜濃霧的深夜。又夏不禁想起,那人也喜歡這麼個陰鬱的天氣。
儀式結束前,會場裡的一位長輩將裝了艾草的紅包塞到她懷裡,鄭重地道謝之後又忙著去招呼為數不多的賓客了。又夏從對方疲憊的笑容裡認出,原來這是那人的父親。
「你知道嗎?葬禮結束後不能馬上回家的。」浴室裡傳出響動,粗暴地竄入這寂靜的片刻。裡邊的人探出頭,向坐在沙發上的她搭著話。
又夏只聽,送去淡淡地一瞥,沒有回應。
「她媽媽聽說是得了老人痴呆症吧?不只腦部,其餘身體機能也是退化得厲害。」見又夏愛搭不理,那人自顧自地接續話題。「你今天看到她弟了嗎?聽說屍體就是被他發現的,都已經死了幾天了⋯⋯也真是可憐租房子給方淳安的房東。」
又夏想像著畫面——陳屍在浴缸裡多日的她,肌肉與脂肪溶解在加了入浴劑的洗澡水中。屍臭與化學香味彼此揉合,四碎在悶濕的空氣中。是什麼難過的事,會讓她選擇如此不體面的死法呢?
又夏好奇原因,可是細想想卻又不意外。以她那麼個悲觀的個性和戲劇般的經歷,能撐著活到這歲數也是很努力了。
「又夏,你不會是太難過了吧?」程浩裸著身子從浴室走出,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踩下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子。「哈,我還真沒想到你這麼有情有義,都決裂了還肯送人家最後一程。」
又夏手裡揉搓著驅邪用的艾草香包,眼神飄忽。「我們關係沒有不好,只是少來往了。」她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謊話。「況且前陣子也見了面,玩了一天⋯⋯我們倆早就沒事了。」
「少來往不就是關係不好的證明嗎?」程浩沒有想放過又夏的意思,繼續陰陽怪氣。「淳安爸看到你難道沒有嚇一跳嗎?」
又夏攥緊著拳頭,強忍住把桌上的咖啡杯扔向程浩的衝動。裝著艾草的紅包被她長長的漂亮甲片給摳破了,半透明的指甲前緣染上淡綠色的草汁。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ezrtPvgo2
過去種種恍若昨日,淳安毫無血色的臉和咬破的紅唇形成慘烈的對比。當時又夏帶著想毀了對方的想法,在淳安好不容易安穩的人生中來了記狠狠重擊,將虛假的表面敲出一道綿延的裂口。
她們認識了很久,大大小小的架都吵過了,甚至還曾動過手——拉頭髮啊、互相推搡啊、摔包包啊⋯⋯但發洩過後總能很快釋懷,坐著數落對方歇斯底里的模樣,好像方才的吵鬧只是在排演一場戲。
而那天晚上,只不到半個小時的片刻,又夏用幾句話便斷送了自己和淳安建立起的深厚情誼。淳安沒有像她預期那樣大哭大鬧,也沒有任何不理智或情緒化的行為。那幾秒鐘的沈默,聽著對方變得急促短淺的呼吸,又夏一度有種勝利的痛快感,直到她聽到淳安顫抖而平靜的聲線,緩緩道出一句話。
去死吧,喬又夏。
「你沒去比較讓我驚訝。」又夏從冰箱拿出一瓶燒酒,拉開了瓶蓋就往嘴巴裡送,感覺喉嚨、食道乃至胃部都在濃烈的燃燒著。
聞言,程浩的動作有些停滯。一聲嗤笑斷斷續續,聽起來像是瘋了。「我如果真的出現了,她弟還不殺了我?」
「原以為你再渣,對淳安也是有過真感情的⋯⋯難道是我膚淺了?」又夏敏銳地嗅出腐敗的血腥味,直往程浩的痛點踩著。「還是說你沒辦法面對,那個喜歡上和自己兄弟一樣對象的自己?」
程浩僵硬地回過頭,臉上帶著扭曲的微笑。「去死吧,喬又夏。」他用和善的語氣,正經且認真地吐出這句惡毒的詛咒。「你真她媽的是隻惡魔。」
又夏佔了上風,嘴角不自覺地抬起高傲的笑。「你們三個人的故事當時可是傳得沸沸揚揚。」
做為故事主角的朋友,又夏還曾經暗裡抱怨,這麼浪漫又虐心的狗血劇情怎麼就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現如今來看,旁觀者的這個角色倒是給足了自己踐踏他人的底氣。若想玩互相傷害的遊戲,她可有信心贏到最後。
「江楚桓到你夢裡過嗎?」又夏還沒打算停,她當時也挺替淳安抱不平。「他是來罵你為何不好好珍惜淳安,還是來問你抱起來的感覺舒不舒服?」不過比起心疼淳安,又夏心底更多是想著——憑什麼?
「怎樣?你該不會很羨慕吧?」渣男不愧是渣男,總能清楚洞悉人心。「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很羨慕淳安擁有的一切,你覺得她比你幸福,沒資格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矯情樣子。」
「方淳安的確是不知足,所以我一直看她不太順眼。」又夏不自覺地咬牙,很不甘心自己居然被程浩看得如此透徹。「長大後也還是那樣,真是死好!」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a8gOyMAtB
語畢,又夏腦海裡忽然回現前陣子與淳安時的場景。她們在廟裡擲筊求願,自己一連求得幾個聖筊,但淳安卻總是擲得無筊,連一旁的廟公都看不下去,叫她回去靜心後再過來⋯⋯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3bBbGN4fN
你若不想通,神也救不了你——廟公疾言厲色地教訓了淳安一句,又夏只覺得那阿伯真沒禮貌,連忙把淳安拽走。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IGjHE5HB
現在想起當時淳安木然的表情,她心底有個想法,讓她追悔莫及的想法。
「淳安有你這種朋友,不曉得是倒了幾百輩子的血霉。」程浩以為又夏只是心眼小了些,有點看不慣別人好,卻沒想過她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嘲諷自己剛走的朋友死好。
「上次見面⋯⋯我本來可以救她的吧。」又夏喃喃自語道。「我以為她還在為賦新詞強說愁,沒想到會是來真的。」她滿臉痛苦地蹙緊眉頭,一眨眼便是兩行清淚滑落。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8utQq9Ptd
程浩被又夏震盪的情緒變化搞得暈頭轉向,怎麼前一秒還口出惡言,下一秒又傷心自責?
「你說你本來可以救她是什麼意思?」
又夏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她喝下瓶中最後幾口燒酒,被嗆得不行,一邊咳、一邊乾嘔、一邊又崩潰地大哭了起來。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1NdTvg6i0
——這些日子,如果可以多和淳安說說話,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V1mDsM56p
——可是,如果連神也救不了淳安,那我又何德何能可以將她拉出泥淖?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CvjmDTP0
——是啊,一心向死的人誰也救不了,我何必自尋煩惱和苦痛?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Z0XFxH1Xt
「幹,你是中邪是不是?」程浩搖晃著又夏無力癱軟的身軀,心累得很。明明是在吵架,自己才正要開始反擊,現在這一口氣卻又被堵在胸口無處宣洩。「嘴不是很欠,現在是在哭幾個意思的?」
又夏猛地一推,力道之大讓程浩摔倒在地。她因不勝酒力,又情緒起伏激烈,跑到浴室裡把所有能吐的全部吐了出來。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HhHg4J8iw
「媽的。」程浩躺在冰涼的地板,濕氣滲入肌理,讓他不禁顫抖了起來。「都是曾經傷過她的人,還有什麼資格想著拯救她?」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autN93x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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