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意外地沒在醫院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不到個月就被家人領了回去。
那天出了個大太陽,天空萬里無雲,熾熱的陽光帶著壓迫籠罩在整個城市。神色看著比以往都還要憔悴的母親開車載著她和剛剛參加完結業式的弟弟,在家裡附近的一家自助式便當店停了下來。
「方淳意,你和姊姊先下車買三個——」她微微一頓,再次開口時卻是更疲憊的語氣。「四個吧,買四個便當。什麼菜什麼肉都隨便,但記得爸爸不喜歡的就別夾了。」她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
淳意貼心地讓淳安待在車裡休息就好,不等淳安應答便逕自下了車,不過淳安心裡其實是想到外面透透氣的。但從後視鏡裡看到媽媽幾個禮拜間蒼老了十歲的眉眼,又想著還是在陪著她好了。
「媽⋯⋯」淳安訥訥地喚著,可是她沒想好到底該說些什麼。「媽⋯⋯對不起。」總之,還是先道歉吧。
媽媽沒有回頭,只是從藉著後視鏡輕輕地瞥了淳安一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機械式地說著。「你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我⋯⋯」淳安緊張地搓著手,喉頭不自覺地發緊。「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她乾啞的嗓子顫抖著。
「你以為你這樣做就可以讓事情有所改變嗎?」媽媽激動了起來,呼吸變得沈重。「我跟你說,你沒有經過大腦的行動,讓我和你爸的關係變得更差!」
淳安忍著淚水,心中有種被誤解、被誣陷、被狠狠推開的感覺。但她也深知,事情的結果便是如此,從一早她就知道了。所以那次事件,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逃避、為了傷害,以更負面的行為劇烈反擊。
不過生活並不是數學或物理,負負不總是等於正。互相傷害帶來的往往是更深刻的傷疤。淳安此時多希望,她翻出那扇窗、跳下樓,只是一場惡夢或是臆想。
「爸爸不住在家了嗎?」
「你還會在意啊?」
正當談話變得火藥味十足時,淳意拎著兩袋便當開了車門。
「我買了魚排、雞排和控肉,爸應該喜歡控肉吧?」淳意似乎沒有意會到母女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或,只是裝聾作啞。「我和姐吃雞排的吧。」
淳安看著淳意,涼薄的心泛起一絲絲暖意。這孩子小自己四、五歲有,卻表現出比同齡人,甚至是比自己更成熟的處事態度。她為他感到驕傲,同時也為自己沒有做出一個姊姊該有的樣子而心疼他。
淳安接過淳意手中的一個袋子,淳意趁時握了握她冰冷的手。
媽媽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卻遲遲未發動車引擎。「方淳意,你和姊姊說,爸爸這個月以來是怎麼對我們的?」
淳意嘴邊拉起尷尬的微笑,看向窗外。「就是老樣子啊,爸爸工作原本就忙,回家不想說話也是正常。」
「那為什麼媽媽想跟爸爸談有關姊姊的事時,他會這麼不耐煩?」媽媽語帶哽咽,憤恨的目光像兩道利刃穿透淳安的胸口。「爸爸、阿嬤還有姑姑姑丈就是覺得,是我沒有管好姊姊!不管是功課還是身體⋯⋯反正錯的都是因為我,好的就是遺傳他!」
「媽⋯⋯」淳意有些招架不住。「沒有人這麼說。或許爸爸暫時不想面對吧?你就讓他自己靜靜就好——」
「所以你也覺得是我太多餘?」媽媽開始歇斯底里,眼淚止不住地滴落在方向盤的皮革表面,留下斗大的水痕。「媽媽沒有叫你姊姊跳樓!」
淳意快速地皺了皺眉頭,轉瞬間又堆起討好的笑容。「沒有啊媽媽,大家都沒有這個意思。」
淳安受不了這種病態壓抑的氣氛了,她直接拉開車門。「我自己搭公車回去吧。」是啊,又要逃了。
淳意伸出手想拉住她,不料卻撈了個空。「姊!」他的呼喊被夾斷在車門關閉的那一剎那。
淳安慢悠悠地走向對面的公車亭,翻出手機查看最近一班公車還要多久。她仔細注意著左右來車才穿越馬路,卻沒有留神到從後面急駛而來的,媽媽失控開著的車。
她聽見隆隆的引擎聲由遠而近,在終於意識過來的那當下,被重重撲倒在地。堅硬的柏油路磕得她傷未痊癒的肩背生疼,掌心和手肘都破皮出了血。
「你怎麼開車的啊?謀財害命啊?」
一個陌生青澀的男音扯著他高亢的嗓子吼著。淳安艱難地抬頭一看,發現是住在家裡樓上的那個少年。
「我報警了,給我下車!」
他穿著清秀的白色短袖制服,微風掀起他的衣襬,露出令人遐想的肌肉線條。
「程⋯⋯你是程浩對吧?」淳安用手臂撐起酸軟的身體,拉住少年的褲腿。「請不要報警,車子裡面是我媽媽和弟弟⋯⋯」
「什麼?」
「學長!」淳意火急火燎地下車,一把握住程浩抓著手機的那隻手。「不要報警,求求你了!」
淳安的目光轉向車裡,發現媽媽趴在方向盤上抽泣著。濃濃的悔意像大樹的根系瞬間爬滿她的骨與肉,緊緊捆綁。
程浩蹲下身,溫柔地將淳安扶起,還不忘拉整她雜亂的衣裙。「你們這家人到底⋯⋯」他面有難色地回頭望向那台尚未熄火的老車。「你還不快讓你媽把車停到路邊。」
淳意聽話地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嘀嘀咕咕說了幾句,然後又上了車後座。車子才緩緩倒退到安全距離。不過卻沒有像程浩說的那樣,停靠在路邊,媽媽開著車離開了現場。
「啊,你媽和你弟是要放生你?」程浩一臉不可置信。
「沒關係啦,我原本就說了我要搭公車回家。」淳安苦笑道。不過話才剛說完,一台通往家裡附近的公車在眼前悠悠晃過。而公車亭上顯示的待車時間,還有25分鐘。「⋯⋯半小時,可以啦。」
「你如果不介意,我騎腳踏車載你回去。」程浩輕輕地將淳安拉到路邊。「我想你應該沒有很重吧?」他打趣道,還上下打量著。
「呃嗯。」淳安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豐腴的雙腿,害羞地將裙擺下拉想擋擋。7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UygHmVB61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啦。」程浩被她侷促可愛的樣子給逗笑了。「帶你去散散心也好,上車吧!」
淳安有些緊張地跨過後座,隨著腳踏車起步顛簸了一下,她短促地叫了聲。
「沒事啦,但你還要抓好我喔。」
淳安遲疑了一下,輕輕揪著程浩衣服下襬的一角。逆風而行帶來了少年身上獨有的淡淡汗味與皂味,她深吸一口氣,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漸漸回了血色。
「我先帶你去擦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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