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豔陽正攀上最高點,湛藍的天覆蓋著層層積雲,在水氣豐沛,熱對流旺盛的熱帶地區,這樣碧空中的雲海,適合靠岸登陸前欣賞。
引水船正推著貨輪前進。
羅森起床時發現亞岱爾抱著他的手臂陷入沉睡,像嬰孩般蜷縮在他懷裡。
他輕輕撥開散在他眼瞼上的柔髮。
他不是沒想過,帶亞岱爾上船,然後踏入這個圈子的行為太過貿然,可是自己居然在對方用一臉平淡的神色述說一切時,覺得異常迷人。
當亞岱爾的側臉被髮絲遮住之時,能看見他細長的睫毛,彷彿掃過他心臟。
對方很美,不只是體現在面容,甚至是整個人的體態以及氣質,或是那不時流露的脆弱感,或許對方很倔強,可是並非僅僅是與不幸抗衡的徒勞,而是試圖拼命突破命運枷鎖,堅毅的人,而這樣的人很值得他玩味。
「起來,亞岱爾,醒醒,已經正中午了。」羅森放了點力道,推了推尚在熟睡,卻仍纏著他臂彎的身軀。
「嗯……你今天不是要去集貨區?」亞岱爾視野朦朧,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本欲睜開的眼睛有些張不開。
「對,你跟我去。」羅森把手掌蓋在那人的眼皮上。
「跟你去?你不是要我今天在你房間鬼混。」說話的人終於適應了艙房的亮度,帶點感激的握住對方的手腕,輕輕將眼前的手移開。
羅森將後背靠回床頭,「我改變主意了,你跟著我就對了,別廢話,我給你五分鐘。」
「操,我剛醒!你也不是還沒起床!」亞岱爾用繼續裝睡來表達他的抗議。
「那是因為你一直抓著我不放,我要是起來,不就吵醒你了。」羅森瞥了對方一眼,揮了揮自己仍被抱住的上臂。
「……!」聽到這話的人,往自己的手肘看去,瞬間從床上跳起,用無法理解的目光看了看對方。
「我就當你缺隻泰迪吧。反正就五分鐘,準備好就出來。」羅森從衣櫃拿出一件燙平的白襯衫,「襯衫穿我的。」他對那人說道。
「搞什麼鬼……都不能事先告知的嗎……」亞岱爾匆匆穿起,然後抓了自己的卡其褲套上。
「亞岱爾,拜託你不要這樣穿,有辱我的品味。」男人無法認同地說著,又從抽屜裡取出一條嶄新的西裝褲,扔在床上。
「……什麼時候我也變成這船上唯二的怪胎?」亞岱爾在見到鏡子裡的自己時,臉部僵硬到不忍目睹的地步。
空氣中瀰漫的仍是潮濕的溽熱,烈日之下的島嶼被烤得熱氣蒸騰,碧空中的海鳥展開雙翼,成群的從高處向下滑翔,依次降落在海蝕崖上。
羅森沒有帶上任何人,除了自己,亞岱爾察覺到了。
他們登岸時,沒有人上前迎接,倒是男人熟門熟路的攔了一輛車,駕駛看見他後直接下車,讓出了鑰匙。
羅森握著方向盤,沒有開自動駕駛,在拐了幾個彎後,側過頭看著坐在他旁邊的人說:「你等一下就在裡面待著,什麼都不用做。」
亞岱爾見對方繫著安全帶,但他懶得繫,勒得人不自在,「知道了,集貨區就是在這個島上?」
「這只是其中一個。」對方答道。
「拿來放什麼的?」他又問。
「槍械,目前數量大約有兩萬多支,當然,裡面有幾把是皇室私吞的寶貝,或是軍隊特殊武器,如果是特製材質的,或是歷史藏品也有,有興趣嗎?」羅森眼睛微瞇,試探性地問對方。
「聽起來很棒,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地方。」亞岱爾聳肩,表示這趟來得值得。
兩人很快抵達目的地,車子熄火後,被拋在一旁,銀髮的人這才好好打量起車子,是輛高級自動車,還有可能是全新的。
「快走吧,我們進去軍械庫。」羅森走在前頭,提高了音量對後方的人說:「你沒有身分驗證,所以等一下先別靠近電子門,如果你不想被打成馬蜂窩。」
羅森才剛說完,就毫無預警地往電子門前面一跨,鋼板製的牆底,忽然出現數十把固定式機槍,從四面八方掃射而來,但射程不遠,亞岱爾反應很快,趕緊往後一躍,但還是被波及到,臉上撕出一道口子,鮮血從裂縫中淌了下來。
「就像這樣,還好你剛才反應快,畢竟處理馬蜂窩有點費神。」羅森紳士的微微一笑,眼神狡詐。
男人退回原位,用指節輕輕擦過對方的傷口,變得有些暗紅的血液染上他的皮膚,至少傷口不長,只有兩公分。
「這種事麻煩下次早點說,算我拜託你。」亞岱爾賞了對方一個白眼,他不在意疼痛,而是在意留疤,他的外表不容許有一絲瑕疵,還要靠臉吃飯,重點是去疤手術很麻煩。
「你會怕?」羅森嗤笑道。
「我這是惜命,獵人的生涯才剛起步,總不能就夭折在這裡。」亞岱爾回給對方一個諂笑。
「能這樣想還算聰明。」羅森在電子儀器下方做了全身掃描,除非有人能複製出跟他一模一樣的人,從裡到外,否則別想踏進軍械庫。他們依序走過了五個門,才到達終點。
映入眼簾的不是空曠的庫房,而是陳列的庫架,井然有序地呈水平狀排列在空間中,僅在一排與一排的架子之間,預留了狹窄的走道,然而所有鋼製收納架上,全豎立著步槍;大多數的重機槍都有緊密的三腳結構,架在地上;而大型的榴彈發射器被拆解後,儲放在鐵箱中,塞滿了剩餘的空間。
唯獨某些精巧的手槍是躺在槍盒之中,一一被排開擺放在透明玻璃櫃裡,顯得特別寶貴。
「這個軍械室總共有五層,上面三層,地下兩層。我要先去地下二層取今天要交易的貨,晚點我們不出海,對方會過來驗貨,直接銀貨兩訖。」羅森向對方說明道。
「那我要做什麼?」亞岱爾的頭偏向一邊,疑惑的問對方。
「你就隨便看看,但先別來找我,你暫時也幫不上忙,就當作我帶你熟悉環境,再之後的交易,由你來協助我,我平常搭夥的傢伙不知道死去哪裡了。」
「不是被你弄死了。」對方不留情的拆穿。
「哦?你知道?」羅森聽見對方的嗤笑聲,玩味地問道。
「你兄弟跟我說了些八卦,就這樣。」亞岱爾嫌頭髮礙事,不斷將它們往後撥,這裡的天氣對他而言太不友善。
「放心,我不會這樣對你。」羅森咧開嘴笑著,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暫時不會,如果你好好做事。」隨後走向玻璃櫃,取出某支手槍的硬殼槍盒,喀擦一聲後,掀起蓋子拿出槍枝,填上子彈。
就在方才,亞岱爾確定,自己看見了對方棕色瞳孔後方,那冰冷又陰暗的眼神。
「接著。」羅森單手一拋,扔給對方一隻手槍,在漂亮的弧度之中,那人接住了槍枝,是一把M1911。
「會玩嗎?」他看著手裡拿槍的人,問了聲。
「會一點。」亞岱爾順口的答道。
「怎麼會玩?」羅森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
男人一直在觀察對方的神態,姿勢,甚至拿槍賞玩的舉動跟目光。
「我以前站過街頭,一個僱傭兵帶我玩過一陣子。」亞岱爾握著搶,手勢標準,「姿勢我會,但瞄準能力不太行。」他自認這句話說的七分真三分假,而對方似乎沒有懷疑的樣子。
『如果真的是這樣,當初他碰左輪時怎麼沒發現他會玩槍,看來那時自己真的只顧著跟對方調情。』他鬆懈了。
「我教你。」羅森說完,繞到亞岱爾身後,胸口抵著對方,緊緊貼著他的背部,一點空隙也不留,然後將雙手從對方腋下穿過,舉起那人的手臂往上抬高。
「手輕扣護弓,手臂打直,雙臂平行,呈完全的水平狀,對,就是這樣,然後單眼閉起,從照門往準星看,讓兩中心重疊,三點連成一線,接著瞄準……穩住重心,最後扣下扳機,記住,千萬要穩住雙臂,否則後座力會讓你彈道偏離。」
羅森解釋完後,一直和對方重疊的食指忽而用力,子彈從槍管中射出,擊中了軍械庫的鋼壁,在上面打出一個洞。
「你自己試試,瞄準剛剛打出的洞。」羅森放開對方,往後退一步,指示著。
槍聲之後,別說重疊了,相差的距離和方位完全讓人不忍直視。
羅森稍微捨棄了對亞岱爾的疑惑,也許是因為留意到對方閃避機槍時,不算太敏捷的身手,又或許是射擊時明顯欠佳的精準度。
「你先自己玩著吧。」男人丟下這句話後,就往階梯的方向走去。
就在對方轉身之時,亞岱爾朝著那人的後背舉起雙臂,瞄準了對方,他用力扣下扳機,但子彈並沒有射出,安全裝置被自己鎖上了。他在心裡一字一句說著:『總有一天,我會射穿你的胸膛,心臟,頭顱。』像當年他看見的屍骨,血淋淋的,流淌在骯髒的帳篷之中,染紅了他的眼。
在一瞬間,羅森感覺到背後似乎有一股尖銳的殺意,刺穿了他,但只是一瞬間。他沒有回頭。
他希望不要,因為亞岱爾很有意思,他還想再跟他玩玩。
所以有些事,他還不太願意想得太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