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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元昴打個寒戰,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萬里、萬相兩兄弟與哈比圍坐在旁收拾鹿皮。是血伯他們獵來的公鹿,鹿皮剝好了拿出谷去能賣錢,不能吃的內臟小塊小塊扎起來能當魚餌。
阿三去山道口迎小川和游宇,留哈比在營地。若是以往,非得不依不饒的跟著。如今有了看過射到火星上的箭,玩過指甲那麼大的計算機,帶來的小電視機能寫字,還背得出往後幾十年的地球大事的小黑哥。比起只會帶他光著屁股到處跑的三哥有趣多了。
阿三被嫌棄,略傷心,這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但也許這樣更好——他即將出征,總得預習離別。據說軍方開發出瓦解藍人的武器,也是實二哥沒能回來的原因。冉姜姐一定也清楚,才叫他提早受禮。長這麼大,他沒擔心過會死。真死就只能死一次。只有一次好死,還真擔心死得不夠準確不夠巧妙不夠有效。真想問問真的只能死一次,怕死怕得快死了的昴,有沒有計劃過怎麼死。
昴恐怕是從沒真心想過去死的。或者應該說,求生意識超強的人,才會去當惡人。即是就算以害人為營生也要活下去的意思。
傍晚時分,天空暗啞,枝杈間透進隱約的灰藍色。萬相堆柴生火,紅光血影兩相映。不遠處阿曉和阿舜在收衣服,收著收著拿竹竿鬧起來,互戳了七八個洞。衣服又破又髒,果然還是不穿的好。昴抓一把鹿肉丟他們:「腸子要捅出來了!塞回去!要不給我餵魚!」
萬里笑:「小黑哥,別理啦。一天不見血就心癢癢。」
「別這麼客氣,你活得比我久多了吧,不用叫哥。」
「小黑哥是你客氣啦。像狗的年齡,不是人的七倍嗎?十歲的狗就是老爺爺了。你年紀雖然比較低,對我們來說也是……」
是爺爺還是狗?哪個聽了也不開心。這死孩子要活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是個戴厚底近視鏡說話不會看場合的死宅,等著被同學欺負吧……
「啊,‘近視’是什麼?」不懂啊。人家沒得過啊。也不可能得啊。
「靠……」自取其辱。
這個世界用以區別個體的是「時間」。藍人活得最久,半血的近藍人繼承了一部分自愈能力,而他在各種意義上排在最末端。他的金子與科技在這派不上用場,唯一的優勢是關於未來的記憶。在他的年代,沒有關於藍人的記載,2012年以後人類仍舊一手遮天。這也就意味著在某個時候,藍人被徹底抹殺,被歷史毀屍滅跡。若果真如此,那他與注定被趕盡殺絕的傢伙混在一起等於自尋死路。
當務之急是得到讓他不會死的王牌。那他有什麼牌呢?
「二十一,世紀。」哈比嘻嘻傻笑,「聽著真怪!」
「對吧。我小時候聽這個詞也覺得怪。」昴說,「時間得和我同進退,地球不該活得比我久才對啊。」
「那後來呢?」
「長大成熟了唄,不和地球較勁了,只覺得別人不該活得比我好才對了。」無賴得坦蕩蕩。
「還有比你好的嗎?你金條那麼多。」
「當然。說句大實話,只有窮光蛋才愛金條,鑄金子的才是真有錢。住豪宅的是窮光蛋,賣豪宅的是有錢人。」
「那罕井家呢?」
「誰?」
「罕井家。不是說他們賣房嗎?」
啊。罕井建設。
對了。在這一切動蕩中,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罕井建設。
「……對。到處是罕井建設的地產廣告……有句話叫‘富不過三代’吧,今天總算參透了。經久不衰的訣竅就是第一代永遠都不要死啊……」只要站在罕井家那一邊,只要和他們搭上線,就能活到「未來」。
對話突然中斷了幾秒。
萬里好像沒聽懂:「不死?」
「你別嫌難聽,我也說了,你們的事我聽都沒聽過。要是藍人全都銷聲匿跡了,那為什麼罕井家沒事?」
「你以為……罕井家是藍的?」
「嗯?什麼意思?不是嗎?院裡有塔,手裡有錢,幾百年風調雨順,說沒來頭誰信。還有傳說罕井家都是狐狸變的。」
「哈哈,才不是呢。恰恰相反,罕井的家主必須是純正的人類……」
「萬里!」萬相喝止,「少說話多做事。冉姜姐怎麼說的?」說這人就算真的來自未來,也不代表不是管制局的人。他可還沒打算買「小黑哥」的賬。
昴大笑,「只聽過狗分血統純不純,人也有這套?還有百分之三十八純度的人嗎?酒精啊?請問怎麼確保是不是純種?你看我純嗎?」
萬里戳昴的肩膀,幾處凹陷和硬結:「因為不能保證。所以才有這個呀。」
疫苗的疤痕。
……他們要找手臂光滑的……
……其實你原先也是長生不老的呀。打了疫苗,就說不准了。既然人體內都有永生的細胞,那永生的人的存在也是很有可能的呀,不是嗎……
疫苗,是成為人類的保證?所以大小姐要找的是還沒有成為人類的他?注射過就不配再送電池了?不,他被牽著走了。他本來就是人!「我這是傳染病禽流感的疫苗好嗎!」
「你確定?你曉得疫苗里是什麼?」
「呃,我是不曉得。但我沒打之前也沒什麼神通力啊。」
「打了以後就更不會有了。」
「你是不是誤會了。這都是我自願打的。可沒人強迫我。」
「你敢保證從來沒有為了讓你接種而人為散播的疾病?那幾百年沒出現霍亂的地區霍亂橫行,結核病受到控制的國家突然病患泛濫又是怎麼回事……」
「哈哈哈,這完全是陰謀論啊。」
「萬里!」萬相發狠,鹿肉砍飛,「話那麼多?!」
「小黑哥給塔送櫃,也是兄弟呀。怎麼不能說?」再對昴,「不然你以為疫苗是什麼?就是把毒種在體內。那是什麼好東西?每年有多少健康的新生兒因為注射疫苗死掉你知道嗎?」
昴哭笑不得:「好,那就當真有這麼回事好了。有種毒疫苗,讓你成不了佛,只能當人。那這個毒,罕井不就也得種嗎?他們竟然肯?」
「這也是守陵人的責任。確保是人類的家族,才有資格站在‘這邊’和‘那邊’的中間。古早以前神明定下的規矩。」
規定由人類掌持藍人的塔?定下規矩的當初肯定是沒想見兩方會反目成仇吧?或者是在等連珠合璧?但從幾十年後其中一方被徹底殲滅的結果來看,這個計劃是徹底落空了。昴嗤之以鼻:「別傻了。世上哪有‘中立’這檔事。所謂中立就是腳踏兩條船,兩邊都不幫,也就是隨時準備好了拿兩邊的好處。你就沒遇過那種生怕你和別人吵架叫他選一邊的賤人?選哪邊都不如選兩邊來的實惠。害你們絕種的,說不定就是姓罕井的呢。」
萬相聽不下去了,歇下刀回頭瞪他:「你別胡說。」
「我胡說?你怎麼知道?喔,因為我是人,所以不可信?那真抱歉,按你的說法,罕井家也是人,我能幹的,他們照樣能幹。怎麼?我說得不對?」
明白是挑釁,萬相覺得厭煩,撂下家什走了。萬里倒覺得沒什麼,好奇心勝過自尊,坐得更近些:「但是,你也說過他們家的塔還留著,而且還做土地生意,就說明沒有變節,對吧小黑哥。」
哦哦,這孩子智商情商都及格,昴喜歡:「塔是在,其他的不敢保證。我的工作就是給塔裝電池,你們叫‘約櫃’。裝一個地底下就響一聲。沒錯吧。」那些世界各地的「神秘巨響」,大小姐說是通電的效應。全都響起來,人要齊刷刷的死光。
「才不對呢。」哈比得意插嘴,終於有一件能由他來回答小黑哥的稀奇事,「單獨一個是不能用的。一座塔不行,要塔群。就像星群一樣。你懂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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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塔群。像星群一樣。這話以前好像也說過一次。
昴認真問道:「一座不能用?但我就是被一座塔送來的。」
「因為單獨用,才被送來呀。不能單獨用的。」
「單獨用,和一起用,效果還不一樣?那怎麼個用法?」
「下面什麼樣……上面什麼樣?」說不清了,繼而向萬里求救。
「‘以下,如上。’(As above, so below.)」萬里回答。
「什麼上?」沒聽懂。就算沒聽懂,也知道那是什麼書里的引經據典。
「聖經里的。」
「聖經教你怎麼用塔?」
「是啊。‘以下,如上。’天上什麼樣,地上什麼樣。地上塔三千,天上星三千。一顆一顆對著呢。」沒有人,沒有光,沒有海,沒有花,只有星星,星星和塔,「三千顆星星,九十九個星座,九十九個塔群,一群群解開……」
「等會兒!」這個數兒怎麼聽著不太對啊?別欺負他書讀得少。聖鬥士只有88個這他還是知道的。多出十一個星座來呀,「我怎麼聽說只有八十八個?」
「是九十九啊。‘九九歸一’你聽過嗎?」
「九十九個星座,對著九十九塔群?」
「對的。」萬里用鹿角在泥土上畫出排成微妙的曲線的三個大小不等的方塊,「比如,埃及的吉薩金字塔群,和獵戶座的帶紋三星就是排成一樣的圖形。」
「所以三千座塔,九十九個陣型。每個陣型都放上櫃子,就能用了?」
「還不行!」哈比搶答,「要等星星過來開鎖!」
……要等對應的星星過來從上面對準?這不就真和鑰匙入孔一樣?設計是有點精密高端的意思,但也太麻煩,麻煩到不可能的程度了吧?鎖孔安好了,還得等鑰匙飄過來?月亮每晚都見,但位置可不一樣。更別說星座。錯過一次,得等一年一個輪回?啐!除了地利人和全亂套之外,還加上天時的限制。怪不得藍人贏不了,注定死光光。昴臉黑了,「你們搬家之前就在裝櫃子吧,七八年都沒成功開過一次鎖?」
「一開始是塔難找。後來裝了八個……還有幾座壞了,得修。」
「陣型里壞一個就不能用了?」什麼鬼構造?就是說,人類真要使壞,只要每個塔群撿一座,射九十九發大炮不就行了嗎?還說是神的小孩,爹也太狠了吧?不,上帝也把耶穌丟去釘釘子巡街,宙斯一道雷劈了伊阿西翁,玉皇大帝害女兒夫離子散……神全沒安好心,還好意思說人嗎,「我看你們還是放棄算了。祖先留塔根本是在玩你們吧……做的時候乾嘛不在裡頭放好電池?事到如今再一個個往里搬,是在累傻子嗎?」
「就要這樣重建巴別塔呀。」
「建起來之後能幹什麼?」一座塔能穿越,十座塔能召來天兵天將嗎?
「有的說會打開星門,有的說神會重返地球,還有的說……」
「到底能幹嗎?」
「據說會天降奇跡,賜藍人百倍神力,成為真正的巨人……」
「打住。後面那段很好,但‘據說’是什麼意思?」
「有的傳說太久遠……」
還不確定?!……昴算是明白了,這群人所謂的未來就是「死在山裡」或「死在塔里」,他們不是被抹殺,是被天真給蠢死的:「意思就是你們從頭到尾就是衝著一個‘美麗的傳說’?呿!」都被逼進梁山了,還勵志個什麼勁兒。難道不是保命最重要嗎?「這個節骨眼兒還往看不見的好處上拼命,簡直像把養老金全拿給騙子去風險投資一樣——這個事兒我最熟了。快放棄吧。你們的目標比中國夢難圓,早點迷途知返,回老家種田。趕緊散了,散了!也早點放我出山。」
「不、不是啊……不團結起來反擊怎麼行呢。獨個躲起來,不過是等著被敵人一一擊破,怎麼會有未來?」
「團結起來一起死就有未來了嗎?」
「我們有你啊。」
昴突然醒悟自己的存在恰恰就扮演了那個賒給他們希望的高利貸。忽然之間壓力山大,「有我頂個屁啊!你看我這個熊樣像個軍事嗎?我不是都說了,未來沒你們的事兒,那肯定也是現在蠻乾的結果。趕緊解散,找個地方挖個坑擺口棺材像吸血鬼一樣睡一千年,等人類要不開化要不死絕了再起來才是正途。」
「話不是這麼說呀小黑哥,你不是還說,在未來你的工作就是給塔裝電池?」
「那又怎麼樣?」
「那就說明開塔還是關鍵所在。如果我們能早點完成,也許未來又不一樣!」
「根本完成不了不好嗎?去解鎖,就是找死。死了,開塔還有什麼意義?」
「我們死了,還有別的藍人啊。別的藍人的小孩。只要能喚醒大家,他們也能找到彼此,完成神的塔,那死又有什麼關係?」
真不開竅啊,乾脆攤開說:「我有關係啊。同學。我不想死啊。別人和別人的小孩,關我屁事。子孫後代的福祉算個屁,身後美名惡名是個毛。只要自己活得下,過得好就行了。沒好處的事人類一律不乾,你也體諒一下我們的自私和無恥好嗎。」他也不怕被看低,反正惡形惡狀早洩底,沒什麼好掩飾。
沈默良久,萬里卻說:「那,要是我說,塔打開了,就能解開你身上的疫苗呢,你就能變得和血伯一樣呢?這樣算是和你有關嗎?」
像血伯一樣,那是怎麼樣?一半一半……?
「萬里!」十米開外,萬相高喊,「來幫忙卸貨!」
萬里應聲快步跑去:「來了!表情別這麼可怕嘛。畢竟要一起生活,總得和解呀。你能原諒狗,怎麼就不能原諒人呢。」似乎有幾分道理,但幸好沒讓昴聽見。
萬相不理,臉色不對。
「……怎麼?小川哥出事了?」
小川帶回了彈藥糧草和情報若干,而情報指出:「老師死了。她女兒住進研究所。罕井家歸管制局了。」小黑沒說錯。人是不能被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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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旁,昴呆坐沈思。「像血伯一樣」是什麼意思。血伯孔武有力,是營地裡唯一中年人長相的,年齡肯定比長相高出幾倍。變成那樣真是好事?自己按照人的習慣活了二十幾年,以短視淺見急功近利為榮,走得是喪心病狂唯利是圖背信棄義貪婪無恥的路線,做的是盡情作孽死無對證的打算。如果當真從此長命百歲,孽障也不會一筆勾銷,心有餘悸。不如說是,生而為人,就已經來不及了。
想得深了,聽見腳邊有動靜,才想起哈比還在。
哈比的父母親死於人類之手,在兄長們的呵護下長大,實家的哥哥們和他最親,但也只剩下三哥在身邊了。即使如此,對人類的好奇還是多於憎恨。總覺得一切只是暫時,就像摔破的內臟總能長好。
「你不過去嗎?」昴問。
「一起去呀小黑哥。游宇哥可會擺弄小玩意兒了,沒准兒能給小電視充上電呢。」
「我把這些纏完再去。」他暫時不想和想不開的各位兄弟打照面。
「喔。那我也不去。野豬有時候會聞著血味過來。我保護你。」
昴手心範暖,想來句小聰明四兩撥千斤,憋了半天只說:「……你打過野豬?」
「沒有。別怕,來了也不怕的。要是真來了就揮火把嚇走。萬里哥教過。」頓了頓小聲問,「小黑哥,你生萬相哥的氣?」
「……沒有啊。」
「喔……你想出谷?」
「當然啦。你不想出去嗎?」
「想。但冉姜姐說還不是時候。」
「嗯……」趁沒人看見,讓他稍稍露出點良心吧,「她說的沒錯。你就好好呆在這兒。聽見我剛才說的吧,挖個坑躲在裡頭,久久的睡上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躲起來比較好嗎?」
「當然。未來人都是這樣,想活著就要先學會裝聾作啞。」
「真的?」哈比困惑,「小黑哥,你到底算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未來的人啊?」
「嘖,腦袋瓜挺靈嘛。」揉揉小男生的頭,「太聰明的人長不高,聽過嗎。等你以後能出去了,自己看了就明瞭,我說了也是白說。」
「那再問最後一個?嗯……小黑哥,你的手為什麼變成這樣的?」
他一窒,心下有點驚訝和狼狽:「我沒躲好。被人抓住了。」
「喔……沒長回來是嗎?」
「對。」
「為什麼外面的人拿走你的手指,你還想回到外面去?」
問得好。為什麼呢?
昴低頭看握不緊的拳頭,粘膩的血液聚在指縫與掌紋間。
穿過手指再往下看,是站不起來的腳。趾尖麻木,像塊石頭。沒有鞋子,徬彿回到游竄在街頭還沒遇上師父的小時候。外面的人拿走你的手指……外面的人,和裡面有什麼差別?應該說,在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外面,人人都是外人。裡面只有自己,也只應該有自己才對。他可和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怪物不同,要活著就得會裝聾作啞裝瘋賣傻,他不是很清楚嗎?利元昴啊,別犯賤了。竟然貪戀起人家一時的好臉色,你是第一天出來混嗎?怎麼能被短暫的坦然迷惑呢。
適才溫熱的良心上又寸寸結凍。
他在褲子上抹手,留下畸形的血印:「你已經問完最後一個問題了。」
「喔……」哈比沒聽出異樣,心無旁騖,「小黑哥,別回外面去了。就留在這,跟我一起玩裸奔吧。」
他嘴角輕微翹起,露出似無奈又似諷刺的笑容。他壓根兒奔不起來。恕他想要拒絕。但他說:「可以呀。我留下來陪你玩。」笑容清爽圓滿,「但我有條件。」
「什麼呀?」
「你得告訴我你們的弱點才行呀。不然,你刀槍不入,我動彈不得,被你玩死了怎麼辦?你說是不是。就沒有你們也對付不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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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風又濕又冷。冉姜的小屋點了盞油燈,每個人的表情都閃爍不定。
「真在今福?」血伯問。
「有人看見,錯不了。」岸川坐在桌上,他個頭不高,消瘦黝黑,三十歲左右,左頰埋兩道狹長的疤,「說倆人挨了槍子之後又活了。年齡差不多。」前些日子緝捕病毒少女的行動中,堵到了另外三個深藍系的人。圍觀群眾的證詞說明其中兩個逃逸,另外一個當場制服。如果死掉的是丞,實二早就該帶著敏杉回到營地來了。所以……
實三和萬里推門而入。見眾人刻意避開的眼神,阿三心裡有數。二哥確實是死了。心一沈到底:「是真的?真有能殺死我們的武器?什麼樣?我們去拿來!」神給我們的不是時間嗎?連時間也沒了,再等不過是等死。
血伯安撫:「稍微等等。沒那麼簡單。不是真槍實彈,怎麼拿得過來。」
事態發展迅速,早已過了搶奪武器備糧備戰的階段。首先,令實二消失的生化武器不再是個傳聞,藍人失去時間上的先機。再者,九方家兩位哥哥行蹤不明,不好輕舉妄動。最糟糕的是罕井家歸降管制局,不僅供養藍人的私置地坐標暴露無遺,地裡的塔也要變成軍方的所有物,再難靠近。啓動塔群的共鳴是難上加難,渺茫無望。
「罕井家真被吞掉了?」
「敢放消息,就八九不離十。」岸川說,「不過,我也覺得裡面有貓膩。」
萬相冷哼,「算了吧。人就是那麼回事。」
冉姜不語,看著即將燒盡的燈油,和牆上自己的影子。高高梳起的馬尾還和十九歲受禮時一模一樣。榮耀的一刻,敏杉同她一起站上高台。她穩健的牽住他的手:「別怕。不疼。疼也不怕的。大哥在看著呢。來!」
那之後,她和他的時鐘走入分岔。她停在飛躍的一瞬間,而敏杉則以幾不可見但確實存在的緩慢速度向衰老走去。僅存的純藍家族,出現了個異體。那是不可理解不可原諒的,打通人類與神之間的橋梁的基因變異。人和神的位置會對調。不,不再有人,也不再有神了。
「不能等了。」她決定,「塔不開不行,新塔離這兒多遠?」
岸川攤開皺皺的手繪地圖:「最近的十里。看不出是鳳凰座還是鯨魚座。往東南東北都有,沒來得及去。」生化武器的流言一起,他就暫停勘測,去找九方家的兩位哥哥,一直打探到西南方的今福,聽說藍血少女被捕,又去罕井家探風,這才發現祖宅陷落,「尾巴上距離最近的兩座之間五十里,最遠的得是這個的六十倍,恐怕要出國境了。」
「有幾座在國境之外?」
「起碼有一半。」
之前放棄的塔群是處女座,有兩座墓室坍塌,不及修繕。而新塔群如果是鯨魚就有十五座,鳳凰的話有八座……全是下下策。
「小川,阿三,叫上游宇,再帶兩個人,我們明天去走一趟。」冉姜搬出屋角的槍支,「血伯你和其他的人留在這。櫃子和哈比,我交給你了。三天後要是沒回來,櫃子要重新找地方藏好。聽到任何風吹草動,立刻遷走不要猶豫,留下記號,我們能跟上。不管發生什麼,不要回頭找我們。別信任何人。一直往前走。」
「大姐,你不能去。」岸川阻止。
實三也覺不妥:「還是我們去。妳如果出事這裡怎麼辦?」
「還有大哥。他們到了今福,就是在往這裡來。我出事,還有大哥。」
「大哥……」大家心知肚明,丞從來反對與人類衝突,就算冤死也不願和玷污了神的承諾的人同流合污,「大哥……能來嗎。」
冉姜也沒有絕對的自信。
突然,門口一陣窸窸窣窣——隔牆有耳。昴和哈比。
昴傾身探耳,小小尷尬。
幸虧他決定前來旁聽,否則還不知道這個天大的消息——原來罕井家也歸降了管制局。管制局不就是這群傢伙的死對頭?呸……真是衰到家了。會活下去的怎麼看也是人家的那一邊。但沒關係,他聰明絕頂的腦瓜已經想到了不二法寶。
「在開會啊。」他推車進屋,油腔滑調,「要給塔送電池?帶我去唄?」
萬相怒道:「你出去!」
「誒,兄弟,別嫌我講的難聽,以你們的處境,到處樹敵對嗎?我是真心想要幫忙好嗎。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怎麼會害你。我的腳成這樣我都沒說話了。再說我好歹也給你們的塔裝過電池,罕井家你們都能當恩人,對我也該一樣啊。而且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多不好,什麼事都好商量,要是帶我去罕井家,沒准還能給你們牽上線呢。」
「少來這套。」阿三冷哼,「你說去給罕井的塔送櫃,你認識他們家的誰?」
「我說有人叫我去給塔通電,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從來沒問過。未來人都是這樣,只認鈔票不認人,收錢辦事不要臉。你帶我去啊,說不定我就認出來了呢。」要是大小姐真是千年不死的老妖精,他還不一眼就認出來嘛。
冉姜冷笑,抽出隨身短刀:「我看你是還沒學乖。你還是當啞巴吧。」
「誒誒誒!等等!讓我先說完啊!我真是來幫忙的。」行至屋角,牆邊正是他的帆布包。刨出金塊,丟掉證件,拿開黑玉般的舍利子,從最底層揪出一個單薄的白色的小冊子。
……
妳是說,要我把櫃子運到這個冊子里寫的所有坐標上的金字塔里?
還你們吧。
沒關係。留著好了。我們還印了很多。
……
是坐標冊。
他揮揮冊子,丟給阿三:「這是我用來給塔裝電池的冊子。上頭是坐標。要是不信,你們自己去查。」
萬里湊上前:「這……這怎麼查法啊?」
「誒,這位小兄弟問得好。我的電話。裡面有離線地圖和指南針。現在沒有衛星,坐標儀能不能用還不知道,不過可以試試看。總比你們瞎蒙來得快。只要充了電,我就比神還神通廣大。要是哪天你們想放下屠刀了,要買個彩票還是股票發家致富,我這還有號碼和股價……總之,總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誒誒,你們可以不信,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去試一次不就知道?到時候再殺我也不遲啊。」
沒人搭腔。昴的自信一分一秒的流逝。難道又錯估形勢?
「我也去!」哈比心急嚷道。三哥走了,小黑哥要是也走,他絕對要跟!
血伯拖開哈比,壓低身體,與昴四目相對,像要榨乾他的底氣。
「乾、幹什麼?我、我說的都是真的。17,18,19頁上的是淨通後山的三座塔。不信你可以去……」
「信不信再說。只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
「……」
「別把這錯當成逃出生天的好機會。」
「……」
「你是不是以為,你和我們很不一樣?」
「……」
只要亮出人的身份就能得救,所以游刃有餘。」
「……」
「你忘了一件事。如你所知,人為了進化升等,無所不用其極。而你,你比現在的人進化了三十年。」身體和腦袋里又有多少器官和情報值得刀鋸斧鑕炮烙凌遲,「要是被抓到,你的境況會比我們好多少,你是明白的吧。」
「……」
「明白了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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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難得見晴,雲層里月光若隱若現。
小會議散去,大家各歸各位。昴回到冷風裡一凍,腦熱退散,涼進心裡。傍晚時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愈發強烈。嘖,他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火坑還添了點柴。不不不,成事在人。他可是以逃命為生20載,真想逃還怕逃不走嗎?
「小黑哥!」萬里叫,幾步趕上去。
「哦。怎麼樣啊?你也一起出谷去嗎?」
「不啦。我得跟著血伯。」
「哦哦,那就……後會有期啦?你可別練得像他那麼魁梧。再過幾十年就不流行肌肉男啦。女生都喜歡弱不禁風的,最好再娘娘腔點的。」
「‘娘娘腔’是什麼……」
「誒,就是‘和女人一樣麻煩的男人’。越麻煩看起來越有原則,女生越愛。」
「哈哈,好!對了……那個,小黑哥,你那個年代,罕井家主是誰呀?」
「怎麼?」這是第三次了,怎麼又問罕井家的事?「記不清了。你認識?」
「是長這樣嗎?」從里衣掏出張小黑白照片。嚴重磨損,面目不清。借著微弱月色只見規整的學生頭和黑框眼鏡。一板一眼的姿勢確實像大小姐,但好像又不是昴所認識的大小姐,他揶揄:「怪不得你總問。原來跟罕井大小姐有一腿。」
「不是不是。」害臊的否認,「那個,血伯是保護冉姜姐的你知道吧。」
「多少看得出來。」
「罕井老師還在的時候,身邊跟著的是實家的大哥。大哥後來跟罕井家的姨小姐好在一塊,就沒法盡職了。本來商量著以後讓我跟著老師的女兒。所以我得跟著血伯。」
「總而言之就是兩家老大身邊配個保鏢是吧。哼,你當保鏢?不如你哥哥來的威風呢。」說得不無諷刺。萬里無奈的笑笑:「哥哥性子直,反而不適合。血伯沒有惡意,三哥也是。你別介意。謝謝你來幫忙。」
昴不知該接受多少謝意,淡淡點頭:「別客氣。我還指望打開這個鯨魚座處女座的能把腳給治好了呢。」他當然沒這麼天真。
他推車往回,走了一半忽生疑慮——血伯不是近藍血系嗎,純藍的冉姜怎麼需要他的保護。想再回頭問,萬里已經走遠了。
萬里心中欣慰,步子輕快起來,真想跟阿曉他們打一圈開心一下。沒走幾步,看見虛弱的紅光——火堆還沒燃盡。怕引來動物和人,忙舀一瓢雨水上前澆熄。伸手的功夫,視線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彷彿看見個瘦小的人影。
不會吧……?
「哈比?」撿起一隻火把往深處探看。
夜風撩動樹葉草叢,刷刷作響。他確定沒有看錯,怕是哈比不甘被留在營地,耍起性子。趕忙跟進,越走越深。前方傳來樹枝斷裂聲。火把的紅光映出一個清晰的形狀——確實是個瘦小的人形。但不是哈比。也不是任何他認識的人。
是人。有人!
他全身繃緊,不知該先攻擊還是該先問話才好。
還是先問問吧。他想。
嘴還沒張開,腦袋上先重重的挨了一下。耳里嗡嗡作響,眼前昏花,頭頂的血鋪下來。敵人。是敵人。不好!得給營地的大家捎口信,得發出警報,得留下痕跡……他想著。然而下一瞬間,胸口就被槍刃貫穿,肚子和大腿同時頂入幾口刀刃。火把滾進草叢,有氣無力的熄滅。
無邊的黑暗和密集的擊打聲淹沒了他。頭上身上棍棒齊發。他就像截木樁,被又重又准的釘進土里。各處的骨頭很快都變了形。
「別、別打了。」少年兵聲音發抖。
「不打不行!再打!打死為止!」
「還要打多久?我快沒勁兒了!」
「誰讓你走這麼深!班長不是說守在三里開外嗎!」
「打、打不死怎麼辦?」
「那也不能放回去!他都看見你了!不能留活口!拿刀來!得把腦袋切掉。」
「他回不去,他們不得懷疑嗎?大隊伍還沒上來呢,驚了他們怎麼辦?」
「少羅嗦!就是開打了,現在解決掉一個也應該的!刀給我!」
隊伍……開打了。血灌滿耳朵,萬里聽得不清不楚。
周身劇痛就像又一次成年禮。彷彿聽見朋友們叫好助威,等他從碎片重組成一條好漢。但他力不能及,拼不回去,只有隨著閃回的意識浮沈飄蕩。哥哥!他想叫。哥,快來看。看什麼?往上看。繁星的光束刺入塔尖,穿針引線,圈出一個古老的圖形,像天堂的鏡像。以下,如上。陣線之內,萬物復蘇,枯木萌芽,除疾祛穢,強健又更強健,要成為巨人……
嘎然而止。
骨頭碎盡,血流乾,淌成一條小河。他沒變成巨人。反而成了泥土的一部分。短刀趁機逼近他的後頸,在筋肉與頸骨之間摩擦攪動。不出幾下就割斷了他對塔,哥哥,和素未謀面的那位叫他有點臉紅的響小姐的最後一絲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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