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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童年是一場災難

羊格

Mar 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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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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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幼稚園起，我便很聽話，對每一個人都言聽計從，父母叫我靜我便靜，老師叫我坐著便坐著，吃茶點時叫我吃東西我便吃下，飽得吐出來了我也為了不惹父母和老師討厭而繼續吃，飽得他們事後罵我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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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可能令每一個命令我的人都滿意，盡可能在每一個人的面前乖，做每一件他們要我做的事。因此我童年災難的開端，並非始於我的反叛，也不是因為我沒聽從某個長輩的話而闖出了禍。準確來說，正正是因為我聽從他們每一個人了，我才會這樣逐步逐步把自己撕裂得破爛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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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幼稚園的考試上，我被老師說我出貓。這件事情我可能對你們說過，不過我也想藉此機會，對你們說更詳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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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的孩子都是分組別坐，當時我們一班便分成三組，圍著三張大圓桌坐。我和一位男孩在當時是好朋友，而且因為小時候不懂得與人做朋友啊，我還真的捉起了他的手，問他：「我們做朋友，好不好啊?」等到他說好，我才敢肯定他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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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Ｔ（我的朋友）的眼睛很大，以我現在依稀的印象回想，他頭和身的比例有點不合，頭有點太大了，眼睛像突出來似的，樣子也不是典型可愛的男生。而且老師也不喜歡他，他上課經常與人聊天、出位、走來走去，老師把男孩Ｔ編到我的座位旁邊，原意也是要我看着他，做他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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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講課時，男孩Ｔ已不時撩我聊天，甚麼都談，例如當時五點半鐘播甚麼卡通，昨夜有甚麼節目，他連《超級無敵獎門人》也知道，會扮「SUPER!」叫，抖得我也經常笑。老師總是叫他站起來，訓話他，但是老師可能喜歡我，對於我有時也會回應男孩T，老師總是隻眼開、隻眼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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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Ｔ經常握起我的手：「我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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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到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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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孩子都是圍著圓桌分組坐，所以到了考試，孩子和孩子之間也不會特別隔開。老師會要求所有人靜，而且視察有誰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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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Ｔ照樣撩我說話，他用氣聲問我：「喂！窗戶！窗戶怎樣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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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耳語說話，嚇得我毛管戙，我馬上坐正身體，看老師在哪裡，怕自己會被當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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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在我耳邊說：「喂——你教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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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極醜的字跡，在我試卷上近他的一面寫：W-i-n-d-o-w.

孩子T看不清楚，連我的試卷也微微拉過去了，我怕被人發現，於是連身體也靠近他，想遮著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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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問：「即是甚麼啊？我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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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拼給他聽：「W-i-n-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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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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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大氣聲：「W-i-n-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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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向我這邊咆哮一聲：「誰在聊天！」我馬上坐正身體，男孩Ｔ也即時彈開，因為我們動靜太大，老師盯向我們（有點難以置信地）。她叫我們兩人的全名：「＿＿＿、＿＿＿，你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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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試卷從此永遠定格在W-i-n-d-o-w的那一題上，試卷被沒收了，之後全部沒有做。放學後我和孩子T被留在課室，連我倆的家長也被叫來了，老師要我們解釋今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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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對我們破口大罵：「你們為甚麼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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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大聲一喝，我便哭起來，哭得氣也喘了，話也說不出來。我沒有作弊啊！我沒有作弊！當時我在心裡不斷地叫，可是話到嘴邊便啞掉了。我怕老師沒說完話，我這樣答她好像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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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T大叫：「我沒有作弊啊！我沒有作弊！」他一面哭，一面咳，我看著他，他連口水鼻涕也流下來了（當然可能我也一樣）。我用手往臉上的口水鼻涕一拭，還是忍不住了，只懂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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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看著我，在等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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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Ｔ指著我：「是他不懂得做這一題，是他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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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叫我的名字：「＿＿＿。」她問我：「你有甚麼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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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在我後面，她一直看著我。我想回答不關我事，不關我事，一開始是他問我，我只是回答了他，我不是想出貓……我真的沒有想出貓……可是我愈這樣想，人便愈心急，又哭到咳了起來，差點回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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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稍停、抽泣）不是啊！」我吸一口氣，想說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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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站在後面的母親終於搶了過來，打住我的話：「衰仔！你還駁嘴！向人認錯啊！向老師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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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抽泣）……出貓。」我再用手往臉上的鼻涕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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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打向我的後腦：「衰仔！仲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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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站起，停住我的母親。可能對老師來說，她已展示她教學的善意了，而我的母親也停了手，可能對她來說，她已是放過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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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像失了控地罵：「你丟不丟臉！你不懂得做便不懂得做！你還學人出貓？」她雙手捉著我的頭，把我扭向了孩子T。我正面對著他流著眼淚鼻涕的臉孔，以及他背後的搭著他膊頭的父母的一雙手，孩子T的父母竟然一起用同情的目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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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夠膽教別人幫你出貓？」母親罵我：「你要向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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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哭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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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捉著我的後腦，向下按，迫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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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指著我的頭：「你是甚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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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室一共站了六個人（老師、我、男孩Ｔ，還有我的母親，以及男孩Ｔ的父母），現在可能只剩低我還有這件事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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