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短篇合集 - [赤黑]残像

一个春意秾丽的夜晚。

丰润的月娘躺在天上，庭院里就像是被浪花的尸体填满了，从上面生长出层层密密的藻荇。四周没有人声，连虫鸣都被抓走了，静谧到能听见草木萌发的声音。赤司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从长有苔痕的二层房瓦上赤脚踩过去，顺着廊柱溜到平地上。

深到最稠的夜，撒上一点月光调味，就是一锅煮给妖怪们的汤。还处在天性好动爱冒险阶段的赤司今晚，要去看一只妖怪。

偶然迷路时途经的非常僻静的小院，赤司因为好奇踮起脚尖透过木隔窗看进去，就看到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女人。

红色的长发垂下来轻轻摇晃着如同跳跃燃烧的火焰，眼睛是最高贵冰凉的金色，肤色则如同温凉的玉。明明是在已经有些凉意的秋初，却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紫色夹衫，简单的用米色的腰带一束。在秋千上荡起来的时候，夹衫上绣着的大多大多的花就像被火光吻醒了一样，妃色的花瓣舒展开，一层层的在她身上苏醒。

美丽妖艳的就像一只妖怪一样，说不定传说里的辉夜姬就是这样的。那些男人明明知道那是错误，是诱惑，却还是赴汤蹈火的沉沦下去。

好漂亮、好虚幻、如果能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赤司沿着青石小路走下去，路过张牙舞爪的树影们，今天他翻上矮墙意外的发现和室的纸门半掩着。女人半蜷缩着躺在榻榻米上，穿着一件纯墨色的和服。她侧着头，借着月光在染指甲。

平放在和服上的骨骼修长纤细的手指看起来如同寒冰一般，皮肤苍白的能看见手背上淡蓝色的根根血管。长指甲捏着长条的翠绿叶片在细致的把旁边小盘子里的凤仙花裹上手指，手上染着鲜红的花汁，看起来像是沾了血。

“你……”女人无意间看过来的目光正好和赤司对上，她愣了下，然后那双近乎枯井般的眸子里突然起了水波，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一样。

“你，过来，过来呵。”她笑着冲赤司轻轻招招手，赤司就像被蛊惑了一样飘了过去，被女人温柔的揽进怀里闻到淡淡清冽的冷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女人只是非常小心的拥着赤司，用一种称得上是贪婪的目光细细打量，用那双盛了满池鎏金的眼睛。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拿起了最后几片叶子放到赤司手里。

“能不能帮我，把剩下的指甲染了呢？”

就像是一个前奏般，从那天起，赤司就开始在月圆的晚上去看女人。两个人基本不怎么说话，赤司只是帮女人染画指甲、梳理长发。女人一般就是端坐在廊边等他，孤高的侧影溶在月光里，像是能坐到海枯石烂似的。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赤司在上课的时候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父亲。父亲带着少见的有些急切的神情走进来，还没等家庭教师放下书本起身施礼就对赤司说。

“征十郎，你的母亲病愈了，我带你去见见她。”

赤司被带着走过非常熟悉的青石路，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的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穿着樱花色的繁琐和服，长发被整齐的挽好簪上华丽的发饰，坐在阳光下温和又开心的笑着。

他走上去，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

“母亲大人。”

从那天起赤司能够名正言顺的去女人那个小院里了，他听见家庭医生对父亲说“令夫人的病能好转堪称奇迹，现在让赤司小少爷和夫人接触的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对夫人病情的治愈极有帮助。”

“……这样子，就再好不过了。”

父亲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口气说。

“我讨厌秘密。”

“但是还不是时候。”

黑暗中赤司自言自语着，非常慎重的把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要有耐心啊。”

虽然说母亲的病在好转，但是她依旧对于浓烈的颜色有着一种病态的迷恋。

赤司见过她披着火焰色的长发还穿着一身红色的浴衣。那种红色不知道是用什么植物染成的，穿在母亲身上随着她走动蹁跹时，就如同在地上燃烧的烈火。但是父亲在这方面却对母亲意外的纵容，送来很多颜色极致的和服，或者说他是习惯了也说不定。

赤司家主母身体好转的消息，明眼人都能从赤司家两父子的神态上看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父亲依旧推了所有给母亲的邀请函，家宴也仍是带着自己去。

眨眼就转夏，因为母亲住的院落临近一个天然的湖泊，在父亲长时间出门的情况下赤司索性搬了过来，每天的围棋已经由母亲接手教导了。一开始还会因为母亲漂亮的长指甲拈着棋子的样子走神，后来却完全不敢大意。母亲的棋力甚至远在父亲之上，是绝对不能轻视的敌手。

赤司盯着黑白交缠的盘面默默复盘时，母亲就坐在他身边看着，端着青瓷的酒盏。有时赤司侧头看着母亲，会觉得母亲看着自己，却在望着很远的地方。

“十郎，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哦。”

“母亲？”

“虽然说十郎和小征我都喜欢，但是哦。”

母亲眼睛瞪的大大的，金色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水汽。情绪崩盘似乎是瞬间的事，她下一刻就会紧紧抱着赤司，像抱婴儿一样把他搂在怀里，呜咽地啜泣。

“被别人发现的话，会死的，你会死的，我只有你了！”

人格分裂是一种需要治疗的心理疾病，不正常、异端、错误，与一切正规的、正确的构成反义。

……但，倘若生来就是两个灵魂呢？

都说性格是后天养成的，就像待人处事世界观之类的，只是因为处在一个大范围的时代、社会里我们难以察觉。就像天生带上了眼镜的人，无法想象摘下眼镜的世界一样。

可是怎么解释在一起长大的双胞胎会出现的不同的色感、味觉偏好、过敏的生理反应，甚至是性向？

赤司征十郎，是一个人，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

为了顾及母亲的情绪，赤司不得不更加注意掩饰，最后甚至都成功地欺骗自己了自己，另外一个偶尔会和自己交谈的人，只是个臆想。

盛夏，非常罕见的连天的暴雨，院落里用白沙理出来的浅塘都被雨水填满了，一直一直漫到木质台阶上。

赤司一觉起来四处转了都没有看到母亲，握着伞站在水面上正在担心，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湖那边划着水走了过来。

“母亲！”

母亲穿着件颜色白的让人心惊的和服，远远看上去就像冬天覆盖在大地、在夜晚会刺伤人双眼的积雪。她头发凌散着滴着水，神情疯狂到让人觉得害怕，但是更加可怕的却是她紧紧搂在怀里的三幅扭曲的骨架。她看着扔掉伞游到身边的赤司，咯咯的笑着给他指。

“十郎，十郎你看啊，这是你的兄长们和姐姐哦。”

“雨这么大，不把他们抱出来，他们会更冷的。”

同族通婚的孩子痴傻智障特别多说得简单点是因为相同的致病基因结合律提高，但是书本上从未告诉我们的是：能成为上等阶层的贵族们，优秀的基因结合律也大大提高，所以在过去他们才禁止与平民通婚。

古老与腐朽同在，新生与牺牲并存。

赤司的母亲就是这样陈旧制度下的牺牲品，她和赤司的父亲是堂兄妹，在赤司出生之前已经夭折过三个孩子了。对外说是孩子体弱夭折了，但，谁知道呢……

最起码赤司一眼看过去，那些畸形骨架，颈椎和脊椎都是不正常折断的痕迹。

没有活过成年的孩子我们都说那是夭折了。

连棺椁都不会有，在桃木上悬挂七天后就匆匆埋进土里。没有正式的葬礼，没有墓地，没有在族谱上留名，不会再被记起。

最大的一个四岁，最小的一个好像还不足百天。

赤司漂浮在水里，搂着嘶声大哭的母亲和那些冰冷冷的惨白骨架。

好恨啊……内心有一个声音隐隐的在这么说。

赤司按下那要出笼的野兽，只是用泛青的嘴唇吻了吻母亲光洁的额头。

“母亲，你还有我。我来保护你。”

他没能做到。

后来母亲自杀了。

那么纯粹又虚幻的东西在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了吧。

这样的念头，在赤司偶然前往第四体育馆时被打破了，因为他发现了黑子哲也。

一个如同随时会消失在空气里的少年。

……你是真的吗？

同时，在心底的那个声音隐隐地又响了起来

“这世间有如此多的丑恶和黑暗，为什么你还会坚持？”

——白塔里·末途

“尽可能地不要流露出感情。”

好好的保护自己，不要给别人看穿你伤害你的机会。

“你放弃青峰吧。”

有实力差距的现实就是这样，快点接受吧。

“你、到底是谁！”

“我是赤司征十郎啊，哲也。”

精神类的疾病在近代临床医学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了，快节奏的生活、工作学习方面的高压、良莠不齐充分放大黑暗面的作品，精神世界就如同即将枯萎的树，被无数的寄生虫、菟丝子依附。越是虚弱，被侵入的就越多，被夺取的养分也就越多，直到，直到——

有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你，从你的内里破茧而出。

虽然黑子并不觉得赤司是那种被折磨的神经纤细心理脆弱的人，但是赤司这么明显的改变却让他不能不在意，不能不往那个方面去想。

那种尖锐的攻击性和侵略性从那个会耐心帮助自己的赤司身上流露出来，虽然只是一点点，却足够让黑子莫名的不安想要远离了。

很压抑，很难受。

……也许我再也不想碰篮球了。

黑子握着荻原的护腕，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冰凉的手指点在眼皮上，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滚动着。

“我的眼神……是冷的么？”

最后一次见到赤司君的时候，四目相对时那种被针刺的灼痛感还残留着。

“……就像，赤司君他们那样？”

想逃避，但是不能。

不能食言，不能躲开，不能放弃。

我还想……看到大家曾经一起笑着打篮球的样子，还记得荻原君递给我的篮球的重量。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黑子抱着篮球，和诚凛的大家一起走到了winter cup的最后。

和洛山的苦战的确很痛苦，但是，还好他们赢了。

比分定格的那一刹那，黑子条件反射的去看赤司。那个淡然发表过恐怖言论的人表情却不是特别惊讶，相反，赤司用一种冷静的几乎可以称得上冷淡的目光看过了全场，然后对上了黑子的目光。

黑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体力透支的眩晕感差点让他就这么摔倒在地。

赤司君，为什么，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在笑啊？？！！！

“嘛，人的理解力、智力、行动力都是在不断发展的，青少年阶段尤其迅速。十五岁的人看十岁的自己会觉得某些方面幼稚可笑，那么二十岁的我看十六岁的自己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哲也你拖到现在才问我，我完全不记得了啊。”

赤司笑着用手里的铅笔点点黑子的笔记本，“看到什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说的好像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似的，输了比赛应该是哭了啊，怎么会笑？当时就连敦都哭了呢，哲也你肯定是因为头太晕看错了吧。”

不……就算赤司君你这么说。

黑子沉默的把头埋进书本里去，不再回话。

我肯定没有看错……

那种、那种带有兴奋和轻松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自己赢得了胜利似的……

某种得来不易的胜利。

赤司托着腮看了看黑子，伸长手抽出了他面前的书，随意翻了翻。

“哲也，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看历史呢？”

“因为所有应对的答案，所有类型的人，你都能在历史里找到，它能告诉你答案。”

“那么未来呢？你的未来呢？有没有我呢？”

“……对不起，我。”

“我不想听到这样的答案，你明白的，哲也。”

“……”

“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东边建高城，西边铸金笼。

珍宝何处去，地下穴中藏。

南方挂长锁，北方放宝盒。

珍宝何处逃，巨龙掌心握。

——灰梦中·现世

大学毕业后，黑子最终还是去当了个作家，依靠自己大学时发表出版的诸多文章和书，很轻松的就工作了。比起黄濑放弃了模特职业颠颠的跑去考飞行员、青峰和火神费劲巴哈的一个当了警察一个当了消防员，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赤司。

他跑去当了职业棋手。

顺便一提，黑子和赤司在大学毕业后就正式搬到了一起，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天赤司休息，早上起来就懒洋洋盘坐在沙发上打谱，这时他才注意到黑子收拾妥当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叫住了黑子。

“哲也，你最近跟着绿间去做什么呢？”

黑子停顿了一下，但是扶着门框没有回头，用那种平淡的语气回应“没什么，只是为了下一篇犯罪推理小说，我在采风研究。”

“这样啊，那么早点回来？”

“嗯，那么我出门了赤司君。”

快到中午的时候，赤司非常意外的接到了黄濑的电话。

“小赤司小赤司，你先别挂，小黑子最近这半年的书你都看过了吗？”

难得的长假，黄濑飞到夏威夷后的第一件时就是舒服的拿出黑子的书开始看，结果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他硬是看出了一身冷汗。

细腻平实的词语组合出的长句让人越看越难受。

难以形容的压抑，漆黑，寒冷，看不到光，听不到声音，耳边只有咕嘟咕嘟的气泡破裂的声音，就像是在坠入深海的渊底。

明明从上看是阳光明媚的海面，一伸手却被直接拉下深海，这样。

赤司啪的把书合起来，立刻拿出手机给黑子打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转入语音留言。

第二遍，无人接听，转入语音留言。

第三遍，无人接听，转入语音留言。

赤司立刻打给绿间，一遍就通了，问及黑子时绿间诧异的表示黑子上个礼拜就结束采风了。

……要疯了。

从那天起，黑子开着车，失踪了。

所有人都开始找黑子，青峰还借职务的便利去交通科调取了监控录像。

赤司在翻天覆地找黑子的空隙中恍然想起。

有多久，没有再直视黑子的眼睛了呢？

就连欢爱时，他也是紧闭着眼或者扭过头的样子。

“哲也，哲也，看着我，看着我。”

但是黑子紧紧的、紧紧的闭着眼睛，不管赤司怎么哄都没法让他睁开眼睛。

一个礼拜，大家还没找到黑子，但是晚上睡不着在家里找线索的赤司找到了黑子藏在书架夹缝里的手记本。

『……像是月光下的血海，我只听见凄厉到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想看，不敢看……』

『慢慢，慢慢……慢慢心变成铁，这样，才可以不被同化……吧？』

『……赤司君有两个，而且不正常。但是我已经离不开了……』

『固守着那么一点点自己，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到底还得坚持多久呢？』

『我想……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最后，在奈良的海岸线边发现了被遗弃的黑子的车，里面没有人。

赤司脑中一片空白

何曾相似。

……与自己的母亲一样。

那是在马上就要进入冬天的时候，一天平常到不能再普通的晚上。赤司突然被匆匆地叫走了，他们两个甚至还没开始在棋盘上落子。不管女人怎么慌张惊恐的抓着人询问，却都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一张佣人的面孔是她熟悉的。

……简直，就跟从前……跟，我的孩子被夺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濒临崩溃的女人爬上了长廊的顶部，踩着瓦一路颤颤巍巍的走向湖中心的地方。

“十郎，小征……”

“我就猜到有这么一天。”

女人坐在长廊的顶上，盯着平静的湖面，笑着笑着突然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噗通一声，水面的月影被火焰吞吃下去了。

只是祖父突然向来被父亲叫去的赤司，回来后就看到已经冰凉的母亲浮在水面上的样子，宽大的裙裾如同白色的浮萍。

那之后赤司的父亲清理整顿了家族安插进来的所有人手，一口坚决回绝了所有续娶的人，不再留任何余地。

明明是想拯救你……

【我恨你。】

我是想保护你……

【是你杀了我。】

我爱你啊……

【请不要再靠近我。】

最亲密的、最信仰的人却是最后杀死自己的人，一个扯着一个，一起坠入深海。

都，

碎了啊。

——黑水下·绝路

哦，忘了告诉你们，这篇是我用来报社的。

但是原梗不是我写的，冤有头债有主，请不要打击报复作者，谢谢。

话说俺司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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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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