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站在這裡，他比誰都清楚。
他是被許多事物牽引，才能夠來到這裡的……像是開明的老闆，熱愛榮耀與戰隊的前輩，信任自己的隊員。
還有——自己那由衷的願望，以及從未遮掩過的野心。
※
索克薩爾站在原野的正中央，四周毫無遮蔽之物。
孤高的術士手持詛咒，呼嘯的狂風捲起了他的長髮與寬大的衣袖，索克薩爾將兩手藏在袖子裡，手中捏著積蓄已久的法術，警惕地巡視著周圍，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槍響，就在他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轉向前方時，後方傳來一串更猛烈的砲擊聲，聲音迅速逼近，周澤楷，喻文州瞬間就判斷出來者何人，但他沒有再操縱角色轉身，反而就地開始念起咒語。
以自身為中心，喻文州放出了術士大招，死亡之門，這陣法威力強大，唯一的缺點是需要較長的施咒時間，一旦被強置打斷，就等於索克薩爾的一腳已經踏入真正的死亡深淵了。
他選的位置很好，視野寬廣，讓他掩飾自己的短處，提早發現對手，作出應對，但攻擊他的是現任榮耀第一人周澤楷，神槍手無須近身作戰，靠著飛槍縮短了與喻文州的差距後，一槍穿雲在死亡之門的攻擊範圍外停下，不多也不少，堪堪只差這麼一步，喻文州無計可施，而他只需要一顆子彈，就能打斷喻文州最後自保的大招，在聯合從相反方向逐漸逼上來的包榮興與邱非，便能將敵方主將狙殺於此。
一槍穿雲舉槍，在扣下板機的前一刻，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左邊飛去，糟了！海無量的捉雲手，周澤楷迅速轉移視線，發現方銳猥瑣地讓整個角色趴在地上，蟄伏許久，就是為了在此一舉將自己拿下。
中計了。周澤楷想，他不是沒注意到這裡的地表佈滿大小不同的凹凸，有些大坑裡面甚至藏得下一個人，可是，可以攻擊索克薩爾的路線不只有這一條，四面八方都能對他展開攻擊。
——果然是一貫的劍走偏鋒，這是在賭運氣，賭他會經過這裡，他們就贏了，沒堵到人，那就輸了。
「呵……」
忽然，周澤楷聽見了一絲輕笑，他皺起眉頭，比賽期間是禁止語音的，他又戴著耳機，怎麼可能聽得到喻文州的笑聲。
可是他確實看見了，在自己被抓住的霎那，原該是毫無表情的索克薩爾彷彿露出了微笑。
「小周錯了，他以為文州在賭，其實不是。」旁邊雙手環胸，仰頭看著大螢幕的葉修感嘆了一句，要不是地點不對，他還真想抽煙，「是誰讓沐橙在前面騷擾包子跟邱非，逼得他們不得不從喻文州的正前方露面的？偷襲的角度是相對的，為了拉長文州的反應時間，小周就會有很高的機率從另外一邊出現，然後就會被埋伏許久的廢物點心抓住。」
在他說話的時候，場上的情勢陡然轉變，被捉住的一槍穿雲被強置性地拖入了死亡之門的範圍，血量瘋狂往下掉，另一邊擁有遠射技能的包子卻被蘇沐橙牽制了，沐雨橙風忽地增加攻擊力道，打得君莫笑抱頭鼠竄。
邱非雖然有心上前幫助周澤楷，卻礙於兩個角色之間壓著一個大招，戰鬥格式只能繞路到海無量的背後，而等到那個時候，周澤楷的血量已趨近於零。
另外一邊，蘇沐橙已經成功幹掉了包榮興，毫不猶豫地朝著喻文州等人的方向趕來，周澤楷奮力一搏，打掉了海無量不少血量，但氣功師在近戰上又比神槍手多了幾分優勢，很快地就讓他與包榮興作伴去了。
三打一，勝負毫無懸念。
「喻隊沒有一絲遲疑，直接放出大招，這表示他對蘇沐橙跟方銳的配合很有信心。」在更早之前已經被送下場的王杰希站在葉修身旁，輕聲評論。
「佈置時已經提前說明了，剩下的，他除了相信那兩人之外，也沒其它辦法了。」葉修勾起嘴角，不無嘲諷地說道。
「葉修你這到底是在誇獎是在嘲笑隊長啊……」拼著跟王杰希一起死下場的黃少天，站在一旁大傷腦筋，最後終於忍不住跳到葉修跟王杰希之間，極力分開兩人，「喂喂喂！你們兩個也靠得太近了吧？你們不熱，看得我都熱了！快點分開快點分開！」
眼看黃少天硬要找個由頭往身邊湊，葉修熟練地把斜後方的韓文清拉來擋，一見到那張黑臉，黃少天撇了撇嘴，只好找王杰希那裡去刷存在。
「這場練習賽我們贏了，我說你們服不服啊？服不服啊？剛剛說好了輸的那隊要請吃飯的。」
「勝敗無常，一直沒機會盡地主之誼，這頓也該是我請了。」王杰希淡淡地點了點頭，卻完全沒有一點輸家該有的頹廢，搞得黃少天都開始懷疑獲勝的是哪隊了。
葉修看了看時間，也快到吃晚飯的點了，「既然大眼有心，那今天就到這裡吧，讓你提早準備準備，在B市，咱們要好好吃頓飯，也挺不容易的。」
「我去訂餐廳。」既然領隊發話，王杰希點了點頭，快步走出訓練室。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直坐在電腦桌前，呆呆盯著螢幕的周澤楷慢慢站了起來，看見葉修望向自己時眼神一亮，大步走了過來。
「下次，會贏。」在隊員們開始往外散去時，周澤楷擠到葉修身邊，小聲地保證。
「我看有點難啊，小周。」葉修對他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你很強，或許還是隊伍裡最強的——但說起團體戰，文州比你還會組織團隊，多輸少贏，這可不是個明智之舉。」
周澤楷點點頭，表示受教了，輪回「一人戰隊」之名絕非空穴來風，基本上都是周澤楷指哪打哪。實際上，周澤楷的戰術素養並不差，可是卻缺乏與隊友溝通的天份，能夠讓輪回如此強大，靠得就是這幾年與戰友們之間的磨合，在隊員們對周澤楷有了一定的了解後，才能迅速領會隊長的戰略意圖。
要是突然換了一批隊員，那輪回就真正是周澤楷的「一人戰隊」了，而這也表示，輪迴如日中天的輝煌戰績將會就此中斷。
「可要是把那個話嘮換掉，藍雨一樣會有不差的成績，這就是文州的價值。」葉修對著正做完筆記，慢慢起身的喻文州揚了揚下巴，「文州的缺點太明顯了，不針對一下都感覺對不起榮耀，這是他最大的劣勢，同時也是最大的優勢。」
「雖然剛剛你要把我換掉讓我感覺有點不爽，可是現在估計全世界的榮耀迷都知道隊長的手速了，要說不針對他，我還真不相信。」說手速慢是優點？那黃少天就更不能理解了。
「文州，你確定不趕快把這麼不挺你的副隊長換掉？」
「其實最近正在考慮了，我覺得小盧挺不錯的。」
「隊長！我們才是一國的吧！」
喻文州收拾好走了過來，聽見葉修在挑撥離間，他也不生氣，反而跟著一起打趣黃少天。
「玩了這麼多年的榮耀還沒長進啊？」葉修嘆了口氣，用手指戳了戳黃少天的額頭，「像他那樣有什麼不好？還不是照樣把人家整隊給滅了。」
眼看黃少天都被堵得無話可說，周澤楷想了想，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挽救一下，「不會再上當。」
「小周是想說同樣的計謀，用過一次就不管用嗎？的確是這樣。」葉修點點頭，畢竟人類都是有學習機制的，「那麼，下一次呢，你看到索克薩爾這樣門戶大開，一副『你儘管來揍我啊』的欠打模樣時，你會怎麼做？」
因為上次的落敗，導致這次更加謹慎，花費更多的時間觀察地形，小心翼翼地接近喻文州。
「而在你猶豫的這段時間，文州已經想到另外幾種新手段來對付你了，把弱點曝露在敵人面前，反而會讓對方懷疑，這是否會是一個圈套，進而讓敵人內心產生動搖，在操作的銜接上便會產生空隙。」
葉修停了停，韓文州像是算準時機般將水瓶遞到了他手上。前者極為自然地接下喝了一口，又非常順手地塞回韓文清懷中。
「就像是你看破了我的計謀，實際上在你看破了我的計謀後，我又借計使計來幹掉你。」
「停停停！老葉，你把我說得頭都暈了，照你這樣說，隊長才是我們之中最強的吧？」黃少天用眼角餘光瞄了喻文州一眼，非常佩服自家隊長在被葉修如此評價之後，竟然還能夠維持著不變的微笑。
若是換成自己，恐怕臉上能笑出一朵花！
「可惜，人無完人。」葉修嘆了口氣，揚起頭，假裝在看天邊遙遠的蒼穹，實際上最多只能看到天花板某個角落，「就是手速實在……也不能怪你們，要是你們各個像哥一樣攻守兼俱，頂得住前線當得成治療，這樣世界大賽也不用舉辦了。」
「搞半天，原來還是在誇你自己啊！」有時候黃少天真想拔幾個鍵盤或者滑鼠，糊葉修一整臉。
但是旁邊的韓文清氣場實在太強，加上周澤楷無論如何都是站在葉修這邊的，二打一，黃少天不敢托大。
他看了看原該和自己站在一處的喻文州，張了張嘴，到底沒有開口。也不知道那晚王杰希到底跟葉修說了什麼，原本明顯避開幾人的葉修又變成他們最熟悉的那個葉修，說笑談天打遊戲，就像之前一樣，更好的是，偶爾私下兩人單獨相處時，還能夠伺機為自己謀點福利。
這反倒開始讓黃少天有些害怕了，葉修巧妙地維持著平衡，也不忌諱他們彼此知曉對方存在，興致一來，還會做出一些超過朋友之間的親暱動作。
就在其他人的面前。
可更多時候，葉修更像是一名旁觀者，冷漠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卻不露任何喜怒。
葉修到底在想什麼？他們沒人敢問，別說王杰希，恐怕就連韓文清也開不了這個口，就怕一問，原本心存僥倖的一分希望，就真的沒了，到時候連作夢都沒地方哭去。
那位置只有一個。
他們既有摩拳擦掌挑戰的信心，同時也有膽小到不敢面對的怯懦。
喻文州笑著說這叫做「薛丁格的貓」，只要不把箱子打開，那麼就不會有「結果」，亦表示拒絕或接受的可能性仍舊存在。
黃少天不懂這樣深奧的話題，他只是本能地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還不能說——而他更清楚，幾人裡面，最能夠與葉修思考模式產生共鳴的，不是和他認識十年之久的韓文清，而是——
沒了黃少天炒熱話題，連一貫溫文的喻文州也反常地沒有說話，葉修卻對這樣沉悶的氣氛視而不見，低頭整理著幾份最新的資料。
「喂？您好，我是喻文州……好的，我知道了，王隊，馬上到。」桌前的喻文州突然掏出手機說話，掛斷後對葉修揮了揮手機，「餐廳已經訂好了，計程車在樓下等我們。」
「大眼兒真是能幹，比我們那個只懂得恐嚇別人交出錢包的助理能幹多了。」葉修轉身往樓下走去，還極為熟練地對旁邊的韓文清說垃圾話。
「現在已經是自由時間了。」韓文清臉色深沉，好像隨時都會跳起來把葉修暴打一頓，但他只是輕哼一聲，露出猙獰的笑容，「當然，若是你跟我單獨吃飯，倒不用擔心我照顧不周。」
最後四個字咬得特別用力，葉修縮了縮肩膀，終究沒再挑釁韓文清。
幾人魚貫走入電梯，葉修用手揉著脖子，突然發現好像少了個影子，他左右看了看，發現向來愛往身邊靠的周澤楷竟然站得有點遠，那清亮的眼神，竟難得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周澤楷若有所思，在狹隘空間裡，他注視的目光實在太過明顯，喻文州想裝傻都辦不到。
「周隊，有什麼事嗎？」喻文州問道。
「若是剛才……我沒有被攔住？」
葉修歪了歪頭，差點笑了出來，還真是個大孩子呢，真難得看見周澤楷這麼不服輸的一面。
「我不會和周隊硬碰硬的，應該說，團隊賽裡，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我不會和任何職業選手直接過招。」喻文州說得毫不猶豫，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自己的短板，也知道該怎樣才能發揮自己最大的價值。
「那……」周澤楷想了想，又努力地拋出了一個假設，「運氣好，纏住你？」
想了想，葉修明白這是在說如果一槍穿雲選對路線，避開了海無量的攻擊範圍，再打斷索克薩爾的施法後，喻文州會怎麼做？兩人的手速天差地別，周澤楷根本是輕鬆碾壓。
「那周隊就會被就近趕來的方銳跟我圍毆。」回憶了一下剛才的場景，喻文州很有把握，「在邱非的戰鬥格式趕來支援之前，最好的情況，你會剩下百分之十的血量。」
「你會先死。」
「是的，若是你不管不顧地纏著我不放，這的確是我的下場。」停頓了一下，喻文州笑了，「用我一命換方銳把你打下場的機會，很划算的買賣。」
戰術是要人越多才越有價值，剩下幾個人在打架，哪還有喻文州發揮的餘地，若是這樣，不如犧牲自己，換取最大的利益。
就在這個時候，周澤楷的目光陡然向葉修射來，像把毫不遮掩的利箭，直直射向葉修的胸口。
葉修頓時身體一僵，好像有種被完全看穿的狼狽感，讓他心慌地想要躲避周澤楷的視線。
察覺到葉修的退縮，周澤楷的眼睛倏然瞪圓，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突然把頭撇開，不讓葉修察覺自己真正的情緒。
幸虧周澤楷站稍遠，也幸虧其他人正沉浸在剛才的假設之中，竟然沒有人發現周澤楷的不對勁，葉修一邊伸手想去握周澤楷的肩膀，一邊若無其事地笑道，「唉！小周，你也別再想了，只是為了拚一口氣去打，像這種真正短視近利的愚蠢之徒，文州隨便動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
「隊長，你行嗎？」黃少天驚疑地看著喻文州。
「當然不行，但凡能進國家隊的，水準怎麼可能會低？」喻文州苦笑。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的門打開了，周澤楷竟順勢避開了葉修的手，絲毫不顧長幼禮儀，埋頭衝了出去。
「小周？」葉修倒真是被這麼反常的周澤楷嚇到了，大步跟了上去。
「這是在搞什麼？」慢一步的韓文清皺了皺眉，最後還是維持著一貫穩定的步伐走遠了。
望著三人的背影，還站在裡頭的喻文州穩穩地站出了一步，那聲音在吵雜的大廳中並不響亮，卻異常堅定踏實。
黃少天突然覺得，從集訓的那晚，一直到現在，心中的那塊大石頭落地了，或許，他終於可以打開那裝有貓的箱子。
「我一個人當然不行。」
像是在強調什麼般，喻文州低聲複述著方才的回答，轉頭朝黃少天微微一笑，眼裡閃過勢在必得的光。
「所以，我只是盡人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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