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鍾意咗個網故女作家，但佢真人好樣衰。 - 一、流（三）

翩翩在心裏不斷詛咒阿謙，如果他識相一點的話，今天可能會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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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老土的故事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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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臨卸妝前，不斷端詳自己的臉，臉上的暗粒很明顯嗎？明明她用遮瑕膏蓋得很好，還是他從高處看下去，所以能夠清楚看見臉部的凹凸不平？明明她也把眼睛畫得很有神采，大小從不是漂亮的單一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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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辛苦，她又在心裏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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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要夜晚先有mood，成日捱夜咪皮膚差，日頭又要返工返學，冇得補覺。本小姐仲要抽時間date你，你應該好開心至係㗎，仲彈我個樣？我咁殘我想嘅？啲內涵啊——你話鍾意嗰啲內涵呀，都係喺夜晚堆砌出嚟㗎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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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過是個將自己看得高的作者，哪有什麼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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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很能騙人，隨便組合、任意交換，氣質早已不一樣，明明只是四四方方的幾個筆劃。信的人不是傻子，騙的人不是壞蛋，這種浪漫，從來願者上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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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看了看自己的臉，還是很滿意自己的化妝技術，然後洗臉、做功課、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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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夢中，阿謙見到李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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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高談「履歷」，還用鉛筆指着投影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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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淨係知道，我係個相貌普通、鍾意撩吓（靚仔）讀者嘅作者，咁樣嘅人物有啲唔討喜，但係冇所謂，因為我就係咁平凡，好似你每日會擦身而過嘅路人，成日都做啲奇奇怪怪嘅嘢，2022年連殺人都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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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撥一撥頭髮：「十五歲嘅李翩翩，即係本小姐啦，因為中文科寫作唔錯，就想嘗試將作文發佈喺網絡，任人評價。第一次被網民踩到一文不值，嬲到我……就同佢哋逐個理論。然後，發誓唔可以衰畀佢哋睇，所以開始以「偏偏愛你」為筆名，寫連載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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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李翩翩二十歲，寫作五年嘅我喺Instagram上擁有十萬followers，我以呢個數字為榮，畢竟冇咩其他同行做到，何況，我仲咁後生。（香港小姐BGM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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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文藝腔）驕傲的她目前為止的人生遺憾是：沒法和王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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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眉，低頭搖了搖脖子，但隨即又神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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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see？我唔係你啲咩同學，咪撚同我相認，屌你，屌你，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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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講粗口？我睇你寫咗五年，我都冇見過你講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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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翩雙手舉中指：「係呀，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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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翩聽見很嘈吵的拍門聲，她急急從貓眼看去，發現是阿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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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門：「咩料啊……你唔識㩒鐘？三更半夜，好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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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係要嘈到你冇得瞓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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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以前唔係咁㗎喎！」阿謙指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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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係以前，做你同學嗰陣呀？嗰陣豆丁嚟咋，畀人笑都唔敢開口啦，人大咗字都識多咗啦。」她輕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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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係咁驚同我相認吖？你真係唔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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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滿腔氣勢寫在仇恨的眼裏，直直地盯着她：「我有件事屈埋屈埋，今日要同你呢個八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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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dm我話好鍾意我㗎喎，而家話我係八婆？你冇嘢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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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唔記得我以前因為肥，所以成日畀人笑，嗰陣時又矮……成個波咁。我覺得返學好辛苦。但喺我轉校之前，啲人亂咁講話你同我有嘢、好襯，你用好鄙視嘅眼神望住我，然後話：我一世都唔會同呢個肥矮毒柒一齊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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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同學囉，初中同學囉，你咪講咗囉，問問問，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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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語氣唔好咁西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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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哥哥仔唔高興？（水汪汪眼睛）對唔住啊，我唔係有心㗎……（聲音漸小）（歪頭扁嘴）嚶嚶嚶嚶嚶，原諒我pleaseeeeeeeeee！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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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清楚這是夢，他印象中的李翩翩個性硬邦邦，絕不可能如此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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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他印象中，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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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嘆了口氣，真誠地開口：「我唔憎你啊……多謝你以前喺我畀人蝦嗰陣，幫我寸嗰啲人，之後仲肯陪我玩。雖然後尾有次我好hurt，但係，唔代表你之前幫過我嘅事就消失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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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有啲印象……」翩翩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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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叉腰，鼻子不斷噴出白煙：「我憎死你呀！一世都唔原諒你啊！你知唔知青春期嘅少年幾咁敏感，咁樣一句說話好影響我自尊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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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唔住……」她怯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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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愈縮愈小，因害怕而不斷震動，又輕得似飛揚的塵；身形恰巧能從門縫中穿過，她瞬間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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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阿謙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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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面屋的翩翩同樣醒來，她急喘着大氣，好像也真的記起了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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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以前是有這麼一個小胖子，常常被揶揄吃光了家中的所有食物才來上學，她聽着，覺得心裏不舒服，便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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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哋食埋你屋企嘅牙刷、牙膏？咁口臭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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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真的很幼稚，她竟會為了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而得罪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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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閒事的人，在電影中通常都是炮灰，二十歲的她終於比小時候懂事，現在經常壓制自己：事不關己，最好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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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阿謙便常常在她身邊，誇讚她：「好型啊你。」再把她比喻成當時流行卡通的什麼什麼超人。當時，她因此感到高興，畢竟她也清楚自己做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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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功課給她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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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買零食時分她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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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早上從儲物櫃取書時會連同她的那些書拿回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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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翩的同性緣很好，女生們喜歡她的俠氣，若有什麼事，都找她幫忙，因她從不會拒絕；為了不得罪女生，所以，原先欺負阿謙的男生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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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次，她在同學面前形容他是「肥矮毒柒」，他沒有再和她說話；她又覺得一向都是他找她的，他若不理會她，便也覺得無法下台。最後，他轉校了，二人的友誼就沒再繼續，真像把石子丢進河中，彈一下、兩下，然後弱弱地沉沒，激不出任何水花來，在年少中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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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深呼吸，噢，親愛的潛意識，你把回憶都揭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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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恨她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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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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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冷凍的鐵匙羹敷在腫泡眼上，盡力消腫，因為今天，她又約會讀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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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讀者約會，差不多是她的近年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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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象的要求只是：傾到兩嘴、生得靚仔。她只會和他們見一次，不會付出真感情，嘻嘻哈哈、開開心心過半日，再沒有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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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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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真是水性楊花的女人——每次想到此處，她便會滿足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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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很悶，香港人很悶，近年連旅行都不可，她深深感受到周圍的人抑鬱指數高企。光是想行街、食飯、睇戲，這些日常的欲望都算太奢侈了？大概是太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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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翩翩寫作逾五年，是很多人喜歡的作者，於她，這是資源的一種，譬如用來滿足她的愛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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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法在現實生活中和陌生男子建立關係，於是尋到網絡裏，那些人以「欣賞她的才華」為題約會她，她自是樂意。畢竟，若只見一次，之後再無交集，這麼一天的快樂，則是珍貴而難以被後來日子顛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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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利用和他們約會時的快樂，才能填補她苦戀王子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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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但其實她不會約得那麼頻密，只是昨天和阿謙的見面沒有很愉快，反而令她陷在無言的驚恐之中。所以，一有人約她，她便答應了，甚至將時間安排得那樣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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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不知道，只和一個人約會的感覺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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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很清楚，重重複複地愛一個人數千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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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氣餒，就算每次和其他人見面，她都暗盼王子能給她傳訊息、打電話，假如他真的如她意願，她也會拋下眼前一切飛奔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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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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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直氣壯地想：所以，我都要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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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又過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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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街、食街、身體接觸、離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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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已經懂得拎着沒有任何波瀾的心出門，再將它平平穩穩地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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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別人對她平庸的長相失望，恰恰這一點，相對地，她沒有什麼愧疚感。既然大家都沒有發展愛侶關係的打算，那麼，輕輕鬆鬆傾談，二人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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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的長相與他們預期中的不同，這樣雖然會在最初影響相處的流暢度，但聊着聊着，就沒有問題了。外形的衝擊不會維持太久，只要不是過分地美，或者過分地醜——所謂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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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應該要出一本《李翩翩的說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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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雖然喜歡在深夜埋首寫作，但在日間社交也不是難事——她能輕鬆地展示外向活潑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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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她便懂得自嘲，日子有功，什麼話都能接；一個人若然擅長自嘲了，幾乎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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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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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外乎，如果對方傷心，你就不要說什麼「加油」、「下次會更好」，問問他今次怎麼了，由他一口氣講出來。如果對方分享一件喜悅的事，就多問他細節，盡量找些事誇他，但又不會太誇張。如果對方沒有話聊，你可以試試定神看看他，對望的時候，你可以忽然燦爛地笑，到時，他就會問你緣由，即使你故弄玄虛，氣氛還是輕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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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看到喜歡作者，多是寂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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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知道沒人想知這些誰都懂的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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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呢，她在外頭快快樂樂、和和善善地與男子交際，是沒有任何難度；相反，愈傾，對方會愈喜歡她，即使無關愛情。所以，她也能乘機靠近，感受對方的溫暖。即使不會牽手、相擁、接吻，但是她放軟的眼睛裏，也能看到一種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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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氣息的流轉，已令她感到安全。她要的，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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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她已經到家樓下大門，但竟收到王子的電話，於是又趕到商場附近水池邊，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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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是小學時班際話劇比賽的男主角，最終，她無緣與他在舞台上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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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他有牽過她，在過馬路匆匆忙忙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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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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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時候，她被取笑長相不如班上其他女生，他出言阻止別人，這麼簡單的舉止已令他與眾不同。他常常稱讚她的性格，仿佛能看穿皮囊以外的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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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過白，神色生怯，已盡最大勇氣在情人節當日送上朱古力；他真與她交往了五天，又提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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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就是她寫作能力突飛猛進的原因，當時，她很不開心，覺得他在玩弄感情，於是以書寫寄存哀愁。其時，文筆青澀、內容也不是寫得很好，但感情十分真摯；如今一切都是砌詞硬寫，多了公式套路，少了幾分意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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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被分手的那刻，整個人都呆住，急起上來便無法思考，她竟馬上說：「好叻咩，我一定可以搵到下個好過你嘅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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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王子偶然還會拿這件事出來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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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一直喜歡他。誰不知道呢？即使，他在同學面前笑她不如他後來的女朋友、卻對他虎視眈眈，她只有一刻憤怒，但未曾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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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知道她喜歡他；準確點說，是感受得到。即使「分手」之後，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更熾熱一些，就算他在說些旁人覺得無趣的說話，她也會笑出聲來，情難自禁。以前，她時常製造機會偶遇他，不同班時，則在課間、小息的學校走廊徘徊；同班的課，她會裝作和後座聊天，再偷偷看他，心裏有那裏一點希望引來他的注目，可是他看過來時，她又會怯怯地避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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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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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高中因選科原因，二人同班，他只要和她說話，她便唯唯諾諾，即使心頭有種不被愛的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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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逐漸親密，凌晨時分，他會打電話給她傾訴家庭壓力、學業壓力，但偏偏，不和她講正在追求女神、表白、成功戀愛的經過；如此刻意規避。誰都知道的事，她作為密友，竟然從他人聊八卦時截獲枝節，才能組拼成完整故事，像見不得光的窺視。她忽然很心酸，和他，是否連朋友也稱不上？他怕她難過？那麼，為何與她走得極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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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大家心知肚明，誰都沒有說破二人的關係，總靠一方的愛欲來維持。有次她半開玩笑說，他追到女神也不請出pool飯，真不當她是朋友；他很尷尬，但神色間又有種鬆馳，自那之後，他和女友吵架，都會找翩翩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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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他肆無忌憚，隨時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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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很多心事。他常說：「都係你好，你做樹窿真係冇得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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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練成一身做樹洞的好本領，聆聽、回應、吸收負能量對她來說，不算太負面；因她眼睜睜地愛而不得，更加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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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開心的時候，她便寫作。其實成名，也拜他所賜，不過他不知道她是「偏偏愛你」，那十萬個追蹤者中，沒有他。她沒有提起，相信他也不關心。那些矯情的文字，還是不要讓他看到更好。網故而言，她算很有名，每年都能出版兩本書，圖文廣告、商業活動，她都無一落下；不過她再受讀者喜愛，回歸現實，平凡得有着輕薄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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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呀你，畀女飛？」翩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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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好煩呀，成日管住晒，我咁後生出去見吓人又唔畀，大佬，朋友唔係男就女㗎啦。」王子向後方的空氣靠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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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咩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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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啲friend囉，疫情咁耐冇見，約返U LIB溫書咋嘛，又冇做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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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佢又畀你見我？」她明知故問，盼望有與昔日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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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點同，」他嘻皮笑臉地說：「你喺佢心目中地位極高，話我一定唔會同你有嘢，我淨係鍾意靚女咁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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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皮啦。」這樣的話，她已聽過數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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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每次聽到，還是會不開心；只是人愈大，愈懂得掩飾情緒，她不會再板起面孔了，而是落落大方地自嘲，裝作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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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說話，一聲聲地宣告二人不可能相愛，他已提醒她了，清清楚楚，她還要繼續喜歡他，便是無怨無悔。但有時，他會認真地看着她，說她很好，她又心潮澎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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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過很多「收兵養性」的故事，字裏行間的諷刺，都刮不醒現實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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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沒有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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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光是喜歡王子這幾年間，早就沖淡了翩翩對愛情的期待，一口被包在嘴中又反覆吐出來的水，即使不摻雜什麼外來廢物，也只會愈來愈混濁；卻澆不熄她對他的愛。真像一種不滅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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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與王子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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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係好煩……但佢都係愛我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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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楚，自己不必談任何感受和結論，如果光是用問題和無聊的說話，讓當事人自行得出感受，他會有最恰當的舒懷。她訓練有素，自然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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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不擅長讓人看着她的臉，仍然說出：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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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反省時間。」然後，她多以漫不經心的揶揄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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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喜歡與她傾心事，喜歡這種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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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只能停留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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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開心了，二人便解散，翩翩拖着疲倦身軀回家。她對他，沒有很心動了，看過太多故事、年長幾歲之後，衝擊的感覺隨年下降。但是，她相信自己是喜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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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之後，Himmm615找她，附上一條連登帖文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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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post C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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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愕然，以為那天已經見面，他就不會再找她了。畢竟，她的外表也許有點嚇壞他了，才讓他止不住地失禮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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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常地回覆：「#18，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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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縱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尷尬，但是，在社交媒體上，都不能表現得不禮貌，以免得罪人，甚至留下確切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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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寫作五年，經營社交平台五年，理解網絡的可怕，再不能似最初什麼小事都放上網說，那十萬個追蹤者，也不是個個喜歡她吧；她很肯定，一定有人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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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喺屋？出嚟傾吓偈？我諗住大家係對面屋，唔好淨係靠ig dm講嘢咁尷尬啦。」阿謙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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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意思啊，我有啲攰，出咗成日街，有機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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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早啲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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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是溫潤善良大愛的女子，相反，骨子裏冷漠，有點無情。不過她疲累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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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阿謙真的喜歡寫作的她，那麼，她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她本人並非自己用文字修飾得那麼溫婉可人，無論性格抑或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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