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鍾意咗個網故女作家，但佢真人好樣衰。 - 三、潮（一）

這幾個月，學校不能再回，課堂全部轉成ZOOM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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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於2019年升讀大學，卻沒有享受過所謂U LIFE。即使有上莊，但沒有搞過什麼活動，都因疫情取消；到今年終於申請住宿，也只住了兩個星期，大學便宣告撒離所有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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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寫過很多關於宿舍的故事，但她本人卻完全沒有住過宿，內容全憑幻想建構，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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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多的一切都非常模糊，所有事似有一層薄霧，就算努力吹散，依然濕漉地在眼睫毛上結塊，在眨眼之間飄泊。是汗、是唾液、是春潮、是檢測藥水、是油分，無論什麼也好，全部融成一團，形體都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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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學被捕，有師兄正在還押，有師妹正在坐監，她能夠隔着螢幕上課，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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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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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離破碎的世代。翩翩心頭一直有種倖存者愧疚，她還能為香港做什麼？人人都不快樂。她作為千禧之後、所謂擁有大好年華的青年，她能做什麼？近年來，她只書寫愛情故事，因為除此以外，都太沉重。她的文字有什麼用？沒法伸張正義，沒法警惡懲奸，沒法令友好的朋友生活得更順遂，沒法令憎恨的人有一絲不適的厭惡。她屢次反問自己，文字有什麼用？如此詰難。她這個只流於網上寫作、隨意堆砌字句便自以為這是才華的普通人，有什麼用？進和退皆令她感到沉甸甸的內疚，因此，除了一次，其餘的她都只書寫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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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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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翩翩面對功課，只心想：做啦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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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term、final、present不斷出現，她才有感自己真的在過學生生活。自從又轉回網上學習，她時常將電腦打開然後又倒頭睡去，沒有一點精神集中在螢幕之上，結果錯過太多重點；後來學乖，錄影了課堂，卻又懶得播放。結果測驗考得很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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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浪費學費，真是不努力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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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長大，不再是往日為分數而勤力上進的學生，光是分辨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已經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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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翩翩做兼職、私補、寫作，發現城市縱然變慢，但倒有很多人仍然極速前進，像明明兒女在放暑假、卻要求加強操卷的初中學生的家長。她深深婉惜這些年、這更勝天災的人禍，粗獷地殘害着未來社會棟樑，剝奪他們在最適宜學習之時的「發育」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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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叫：「嗚呀，我都係被殘害嘅細路，原本我都可以First-hon畢業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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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笑笑：「我就冇呢個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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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的身體還未恢復好，阿謙便說，反正她信得過翩翩，不如讓他和翩翩幫手看舖。林太答應，說什麼「後生仔個腦都醒目啲」、「唔使一直企喺入面㗎」、「零食任攞」。林太一直都很喜歡翩翩，因以前阿謙常常盛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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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於是時常帶同手提電腦下樓，去往小學後山的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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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這不似她會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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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直住喺呢頭，但好少嚟。小學個外牆油到咁樣衰……」她指住不遠處的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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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吖，好有春天氣息。」阿謙說：「多啲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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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睇慣咗啫，我仲停留喺佢白色嗰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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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舖其實很輕鬆，尤其這個世道之下，街上人影也不多，籃球場封了，就不再有大汗淋漓的學生哥來買凍飲；公園仔也封了，一直未見家長攜幼童前來買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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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椅有很多伯伯，說話很大聲，常在爭論些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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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和阿謙因為無聊，便會「一日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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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都揀一項「挑戰」來比賽，贏的那位能拿到獎金，十元；每月贏家更可領取「願望劵」。這是阿謙提議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找些事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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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望券有咩用？」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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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如此有些曖昧，隨便一對男女，會玩這樣的遊戲嗎？除了天真爛漫孩子以外，應該很難投入吧。當然，她覺得會有很有趣，只是，十分疑問於這樣的關係。要說這是異性的友情，又好像太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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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覺得，和他，又沒有很熟絡；至少，她無法和他講太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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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現願望，做到就做。」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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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重逢那次，阿謙已發現自己對她有種不一樣的感情，但又不肯定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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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太過進取或者直接地表達，怕會嚇怕她，就如以前他的靠近，都使他人逃之夭夭。但他又不願什麼都不做，畢竟他難得發現：自己對現實中認識的人有「很想繼續聊下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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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再觀察一下，觀察自己，觀察她，再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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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是巨蟹座，而他是雙魚，很夾，很夾——他不是「星座撚」，卻會多加留意星座的匹配率。現代尚有九型人格、血型、MBTI的測試，投緣程度竟能推算。他小心翼翼地留意，像是多了一種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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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P同INTJ……」他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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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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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睇吓有咩偉人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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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來咪會係香港偉大嘅廚師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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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的樣子是不美的，平凡的五官配搭平凡的身材，一切都普普通通，與阿謙想像中的「女神樣」完全不符，可是看夠了又覺得很親切，這是昔日願意替他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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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失望開始在他心頭消散，因為他重新認識的是翩翩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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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肥仔，即使偶然也會自信地認為早就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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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出「一日一鬥」的題目：「今日鬥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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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我打咗好多年喎，實贏你。」翩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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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倉頡，你筆劃喎，點都係我快啲。跑Online荃灣區打字比賽第一名。」為遊戲苦練打字，或者說是習慣成自然，他在網上有一手流利字速，十分活潑。後來玩LOL，罵人的氣勢也因打字速度快而比別人都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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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鬥打字，在網上隨便找篇文，打到第四段，誰先完成，誰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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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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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咁快？」阿謙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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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咗太耐啦，同埋完全唔使望自己打緊咩，淨係望篇文、手照郁，當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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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筆劃要打好多個掣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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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配詞同出第幾個都記得好清楚喎，」她驕傲地晃一晃頭：「返去練多幾年先同姐姐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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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她展示倉頡之快：「咁點解你唔用倉頡或者速成？應該快啲㗎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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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我知，不過以前一直打慣，就廢事轉啦，其他要由零開始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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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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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她的英文水平頗為普通，因從小都在看中文書，浸淫在中文語境，到接觸英文時便十分抗拒，覺得那是不熟悉的文字，看得她非常挫敗。結果愈不主動學習，愈不認識，循環至今，即使她已是大學生，但英文水平與中學生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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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沒好氣地笑道：「你個死懶鬼，快啲對你打字都好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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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理，總之我贏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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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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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說：「係呢，你都幾就得人吖其實，唔係你講得咁難接近啫？點解成日拒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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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尷尬啫，硬係覺得人哋主動，唔係好對路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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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咩唔對路，咁樣咪爽囉。」她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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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謙和她說過，他很難和人建立關係，無論是否良好。他一直與現實中的人保持距離，相處友善、平和，卻很難快樂地一起玩耍，或聊更多的心事。但他對她，是有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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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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