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透明天王（Ⅱ） - 武道

　　栗原的力度把握得极其精准：那把尺子——或者说在栗原的表演下、已然带着凌厉气势的刀，在离黑子头顶约莫一两公分的位置堪堪停下了。

　　就连三古都为黑子捏了把冷汗，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过了半晌，北川才开口道：“很好。”三古则有些担忧地看了黑子一眼，见他似乎的确没受什么影响，这才放下心来，顺便暗地里骂了栗原一句。

　　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栗原是故意的，如果黑子刚刚真的被他的气场所震慑，在之后的表演中很容易就会受影响，无法把自己最好的状态给发挥出来。饶是如此，三古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做很高明。

　　栗原挠了挠头，又恢复成一开始大大咧咧的模样，不过他还夸了黑子一句：“你很厉害。”

　　“居然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这么淡定，要是我的话可能就不行了，嘿嘿~”

　　黑子看了他一眼：“这没什么。我只是……以黑泽的身份来对待而已。”

　　栗原一愣，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对方的意思，黑子已经从他手里抽出尺子，绕过他走到了前面。

　　两人的对话自然也被这三人听见了，三古眼睛一亮，又观察了一下黑子的表情，然后施施然坐回去。

　　……这下真是变有趣了。

　　北川扫了他一眼，突然说：“我知道你的事，也看过你拍的那部三古的电影，还可以。”

　　黑子有些吃惊：“呃，谢谢。”

　　“但是，我听说你之前曾经在拍戏的时候晕倒过。这部电影跟你以前拍的不一样，有很多的动作场面，对于身体素质似乎并不怎么好的你而言，是否会有些难度？”

　　青年直视着他：“我相信我能够做到。”

　　北川没答话，水岛则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温声问道：“黑子君准备好了吗？”

　　“是。”黑子答道，脑海里却浮现出在宫城寿家中的那一幕。

　　——那时候已经快临近这一段时间的训练生涯的末尾，宫城寿教了他几招关键时刻防身用的格斗技，又嘱咐他遵照之前所传授的健身方法，定期锻炼。某天黑子做完了一套练习，赤司暂时还没过来，老人突然心血来潮，拉着他坐到一边下棋。

　　黑子这才惊觉对方不仅武艺了得，棋艺也相当高超。在谨慎地试探后，宫城寿哈哈大笑：

　　“你还不知道吗？征十郎那小子的棋技就是我教的啊！”

　　不过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赤司后来没过多久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搞得他这个老师每每输了都特别没面子……

　　“真是的，那个臭小子……”

　　黑子一时没听清他嘟囔的话：“您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宫城寿正色道，“来来来，再来一局。”

　　黑子虽然会下将棋，水平却普普通通，勉强只能招架他几回。不过黑子也没丝毫气馁的样子，每次输掉后仍然一脸认真地重新摆好棋盘，然后再次在极短时间内被宫城寿将死——赤司一来，看到的就是自家恋人如此这般被欺负的一幕。

　　他也没说什么，只噙着笑走到黑子身边：“老师要下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黑子棋艺不精，还是让我陪您来几局好了。”

　　宫城寿：“……”

　　一刻钟后。

　　“死小子！也不知道让着我点，一点也没尊师重道的样子。”宫城寿把棋子推到一边，怒道：“不下了不下了！”

　　赤司笑得温文尔雅：“那我就带他回去，不打扰您了。”

　　黑子一边被他推着，一边回头偷觑了一眼宫城寿的脸色，有些不安：“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他就是想多赢你几局罢了，”赤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也是，明明下不过还要跟他下。”

　　黑子犹豫了一下，半晌道：“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独。”

　　赤司走着走着，听到这句话，蓦然停下脚步。

　　“毕竟是你的老师，如果能让他高兴一点，感觉输几次也没关系……怎么了？”差点撞到前面的人，黑子赶紧顿住。

　　男人转过身来，托起他的脸：“真是的……突然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是在勾引我吗？”

　　“怎么会——”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已经覆了过来。

　　片刻后，赤司以指腹缓慢摩挲着青年的唇角，叹了一口气，似真似假道：“怎么办，感觉哲也越来越让我动心了。”

　　“那真是荣幸之至。”黑子皱了皱眉，一脸不赞同。他们现在还在宫城寿的院子里呢，如果被看见了可不太妙。

　　自下棋这件事过去以后，宫城寿就对他亲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那次赢得多了找回了面子，还是赤司跟他说了什么。每次黑子结束练习后，两人通常会盘膝而坐上，喝喝茶聊聊天。

　　也是和宫城寿随意闲聊的时候，黑子才从对方口中得知，宫城家族原来是世世代代效力于将军的武士世家。且由于第一代的交情，以后的宫城家族对将军而言，不仅仅是利刃，更是左膀右臂。

　　“你知不知道雪关这个人？”

　　黑子摇了摇头：“抱歉，我不太了解。”

　　“是吗。”宫城寿又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永正政变，你总该知道的吧？关于细川政元的。”

　　黑子一惊。

　　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政变之一，发生在永正年间。细川政元，战国时代前期的武将、守护大名和管领。政元以8岁的幼龄继承了庞大的细川家，后担任管领，执幕府之牛耳，使细川京兆家达到全盛时期，构筑了最大的势力。

　　“他最后不是被——”

　　“是，后来他所收养的三个养子发生了家督之争，最后连他自己也卷入其中，被家臣杀死。”说到这里，宫城表情有些庄重，“他的谥号，是为‘雪关’。”

　　“如果不是因为遇人不淑，以他的能力和才华，完全有可能统一天下。”

　　谈到这样沉重的话题，黑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是这样，我很抱歉。”

　　“没什么，我的先祖正是侍奉细川政元的守护大名之一。细川遇刺后，也随之而去了，只留下一对妻儿。”

　　黑子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为什么？明明……”

　　宫城寿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还笑了笑：“你想说，明明他可以自寻生路吗？”

　　“黑子，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祖先，还有武士道这种东西啊。何为武士道，是以为主君毫无保留、舍己成仁的武士精神。听说细川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么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啊，只不过是愧疚于自己没有履行守护对方的责任，以此谢罪罢了。”

　　“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他最后是这么回答宫城寿的。

　　是了，他一直觉得：只要活着，所有的事情可以再争取。只要努力的话，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但是……古代人们所遵循的那一套准则，令人震撼的武士道精神，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可循。

　　黑子耳边再度响起了当时宫城寿所说的话：

　　「——一旦自己信仰的神明已经不复存在，纵使苟且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是黑泽的话，应该也会是这个选择吧？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又归于万念俱灰——那是怎样的一种凛然之色？……仿佛世间再没有他能够留恋的东西，只一心求死罢了。

　　黑子举起手中的东西，然后另一只手稍微动作，在原本应该是剑身的地方上下移动。栗原稍稍睁大眼睛，三古也有些疑惑：这是在做什么？看起来，好像是在擦拭刀刃……？

　　青年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下一刻，他猛地以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抓住剑刃，朝腹部刺去！

　　三古终于看清楚他的动作，悚然而惊，那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对方只是在演戏，仓促间站起来失声叫道：“等等——！”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水岛也站了起来，竟然也满面紧张。

　　黑子停下动作，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们两个。

　　“呃……”三古有些尴尬：“没事，你继续。”说完他就懊恼得简直想打自己一拳：继续什么啊！这么精彩的地方给他打断了！

　　而北川终于神色微变，他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盯着仍握住尺子的黑子：“够了，已经可以了。”

　　黑子吁了一口气，拭去了额上的虚汗。他之前试图把自己代入到宫城家先辈的情绪里去，努力想象着如果自己效忠的主上逝去，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结果弄得连自己都有些动容。

　　那位在宫城寿口中切腹自尽的武士……他似乎有些理解对方的武士道了。

　　“你为什么觉得黑泽会这么做？”北川问：“不是战斗到最后一刻，而是选择自尽。”

　　黑子想了想，答道：“黑泽从小被藩主收养，依他的性格，应该对对方抱着相当敬爱的感情。毕竟这个人把他从乱世中拯救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他信仰的那个人都死去了，他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了吧。”不自觉地，黑子就把宫城寿的话复述了一遍。

　　水岛鼓起掌来：“说得很好。”转而又笑吟吟地看向仍呆在一旁的栗原：“你觉得呢？”

　　栗原反应过来，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很是大方地对黑子说：“是我输了。你所展现的黑泽……比我的要热烈得多。”

　　就这样，黑子拿到了黑泽昭彦这个角色。至于栗原明，毫无疑问是另一个和黑泽昭彦一起长大的角色，川崎和光。

　　事后黑子也有问过他怎么会想要演黑泽昭彦，栗原耸了耸肩，大大咧咧道：“因为感觉这种人平时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来，所以想挑战下高难度啦。话说回来，一开始水岛就有跟我说过你可能会赢。”

　　“一开始？”黑子重复道。

　　“对，他看了你的一些作品，说是你演戏时气场很强呢。”

　　气场……原来自己也开始有这种东西了吗？明明最初的时候，无论是龙套还是小角色，自己都是剧组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黑子慢慢回味着这两个字，抿起了嘴角。这种雀跃的心情……　　

　　其实栗原一开始并没打算走这条路，只是水岛偶然在街上挖掘到这位相貌气质俱佳的年轻人，最后说服他进了演艺圈。不可否认，这家伙在演戏方面很有天赋。

　　「——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可以以一挡十的黑泽昭彦……？」

　　黑发少年猛地冲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太厉害了！！」

　　主演一旦确定，剩下的演员也纷纷到位，没过多久，《影武》剧组正式开机——《影武》就是这部电影的名字。因为主人公正是如同影子一般，潜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收割别人的生命。现在在拍摄的也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幕：栗原被几个浪人欺负，并被夺取了身上最后的财物。而黑泽恰好路过，就顺手解救了他。

　　“卡！”北川放下镜头，又看了一遍，随后点点头：“这幕过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北川性格怪异，平时某个道具摆放的位置稍有不对就大发脾气。这次又是这么复杂的打斗场景，几个群众演员动作一旦哪里不到位，北川立刻就要求重拍。这不，黑子击退这几人的这几分钟，都拍了十几遍了。

　　栗原趁着间隙凑过来问他：“喂喂，你是不是练过？我看你刚刚姿势很到位，动作也挺流畅的。”

　　黑子“嗯”了一声：“有跟别人学过。”

　　栗原似乎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跟谁学的？莫非他很厉害？”

　　“很厉害。是……我很重要的人，介绍的一位老师。”想到了赤司，黑子微微一笑。

　　许是每个人回忆起恋人时，都会露出最温柔的表情——面对那样的笑容，栗原不觉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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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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