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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14

Vivi

May 10, 2023

45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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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駕位置被塞了幾張廣告傳單，沈先生說是某天停紅燈時被阿伯塞進車窗的。

是新開的燒臘店，照片拍得好，叉燒肉泛層油光，陳亮說：「看起來不錯。」

「一起去吃？」

陳亮「唔」一聲，沒回答。

明明一樣。一樣的薄荷口香糖、一樣的零錢堆與發票、一樣的海洋擴香、一樣的男人右側臉。陳亮卻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身份？決心？界線？她想不通，腦中千萬字糊成一團，字跡難辨。陳亮對著車窗外綿延路燈許願：不要太快到家好不好。

「我們下車走點路，好嗎？」

幾乎是在沈先生問出口的同時，她就點頭。

車子靠邊停，他們走上忠孝西路天橋，一座斑駁的城市記憶。風很大，驅散了熱氣。

兩側高樓林立，繁華大廈裡錯落許多舊建築和補習班，站在天橋上能感受到路面震動。底下車流不息，車輛的頭尾燈像霓虹，絢麗又擁擠，總覺得把時間具象化了，太快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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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來酒店上班？」沈先生問。

「一開始是需要錢，我剛離職，像無頭蒼蠅，就那麼剛好接到柔姊的徵才訊息。我媽住在長照機構，那費用可真嚇人，這兒的薪水高、還可以日領，嗯……就這樣了。」

「後悔嗎？」

陳亮看著沈先生眉眼，搖頭：「是我自己決定要做的。不過第一次面試時，我逃了，小周肯定覺得我超白目。面試約在善導寺三號出口那間麥當勞，那時小周朝我走來，我看到他平板的螢幕上是我傳給柔姊的照片，我真的看見了。我突然很害怕，想都沒想，轉身拔腿就跑……」

沈先生伸手把她髮絲撥到耳後：「後來怎麼又去了？」

「我傳訊息和柔姊道歉，她應該要生氣我放鴿子，但她回『有需要的時候再跟我說吧！隨時歡迎妳。』我看著那段話，忽然鼻酸……沒人這樣和我說過。柔姐她真的挺會說話，好狡猾，難怪以前是紅牌。」

「妳怕嗎？」

「我怕沈淪，也怕迷失。那些金錢數字在我眼前鋪展翅膀，一天就可以得到，這不科學，好像在嘲笑我過往的努力都是白費。」

「如果離開酒店，妳想做什麼？」

陳亮的表情泫然欲泣：「……我不知道。」

「沒關係，妳再想想。」

「我像是掉隊的螞蟻，迷了路。」

「別跟著隊伍，誰說一定要和社會多數人走一樣的路，多無聊。」

「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要去哪，都定好了目標，只有我不知道。」

「慢慢來，妳會走到妳想去的地方，不急。」

沈先生低下頭，親親她的眼角，溫度足以蒸發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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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感覺眼角要燒起火了。

呼吸近在咫尺，沈先生說：「許個願吧，剛剛妳贏了。」

像極了今天她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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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差點開口：親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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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難以安放的剎那，天橋下一陣煞車聲，陳亮往底下看，竟然是小奈。她搖搖晃晃穿越馬路，斑馬線形同虛設，最後跌在補習班門口，下課的學生們嚇壞了，趕緊繞道行。

陳亮拉著沈先生跑下天橋，一扶起小奈就渾身酒臭味，膝蓋都摔破皮。她先讓小奈坐後座，問不出她家住址，陳亮決定翻她錢包，卻發現她根本沒帶證件出門。

膽夠大，要是今天警察來酒店臨檢就要完。

小奈在後座發酒瘋，一會哭鬧一會要跳車，陳亮無可奈何，只好帶著小奈一起回家，她和沈先生一人一邊扛她進門，壓根沒想到第一次讓同事和沈先生來她家，會是此情此景。

「我要吐了……」

陳亮連忙拉著小奈去馬桶吐，幫她拍背，狼狽不堪。邊吐邊哭，恨不得嘔出真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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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奈終於安靜下來，虛脫地躺在沙發上，已經要四點。陳亮守在沙發旁，想這個平常在酒店呼風喚雨的女生，怎能失去限度喝成這模樣？

小奈嘟囔喊熱，沈先生拿來涼毛巾放她額頭。然後手指撫過陳亮臉頰：「去睡一會，天亮再叫妳。」

「我怕她被自己嘔吐物噎死了。」

「有我看著。」

陳亮撐起眼皮：「不，你休息吧，我不累。」

「聽話。」

陳亮瞪他一眼：「你才聽話，誰是明早九點要上班的人？」

沈先生輕輕拍她頭頂，哄小孩般：「說不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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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張國榮的〈當年情〉，陳亮去找手機，卻發現不是她手機響——是沈先生的，放在西裝口袋裡。螢幕顯示來電人是「Anna」，陳亮呼吸一滯，她直覺一向準，該死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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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著你　當初溫馨再湧現

心裡邊　童年稚氣夢未污染

今日我　與你又試肩並肩

當年情　此刻是添上新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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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持續響，沈先生沒接，陳亮亦沒說話。再好聽的歌半夜都成擾民，小奈翻身、碎念：「吵死人！」……第一通停了，又打第二通來，陳亮第一次覺得這首歌帶來不安，甚至想掩耳大喊別唱了。她低著頭，看踏入她家地板的那雙腳，右腳襪子破了個小洞，第二趾位置，那多可愛，令人情願跪伏在地親吻。

音樂終於結束，螢幕歸於黑暗。如蟄伏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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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把鈴聲改成這首？」

「……因為妳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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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電流竄入四肢百骸，那是甜蜜，是暗示，也是警鈴。彷彿有一台投影機，粒子幻化成手機彼端的Anna，如天寒地凍那晚的母親，縮在玄關撥著無人接聽的電話，夜不能寐。

母親那晚有哭嗎？她忘了，或許是太睏，記不清母親臉上抖落的是自尊心還是其餘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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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白著臉呢喃：「對不起。沈先生……你回去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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