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界 - 第十四章｜風壓外的名字

【語場提示：C級語者 MIR-157 進階任務模擬結束 · 可進行語風穩定調整】

我走出模擬艙時，肩膀還殘留語壓回縮的刺痛感，如一段充滿雜訊的音頻，在胸口處反覆試著結束卻收不回音尾。

語場模擬區天光已轉為暖光模式，表示臨近結束時間。我沒有選擇直接離開，而是沿著語區邊廊慢慢行走，腳步幾乎聽不見聲音，像在測試自己是否還能發出某種語速以外的存在證據，現實的風壓在我耳邊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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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接觸到空失這類高階語者，畢竟他們不會離低階的人太近，他們自帶的語壓足以讓普通人的承受闊值，短時間內上升到危險區域。位階越高，似乎越能調動語場的各種權限，它們就像是語場的實體執法者。

但代價是——幾乎失去「自己」的話，高階語者殘響值基本都小於0.12，這代表，它們以冷寂的標準格式說出口的話，與自身意志的表達，趨於同步。

他們讓每個人都有話可說；卻好像也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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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吐出來時可以把心的動搖與二氧化碳一起排出體內。

突然，呼吸好像稍稍順暢了些。

【語場提示：語者 MIR-157 × WY-005 語風微幅共振】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y7UTe6DjH
【語風兼容率：78%｜語壓升幅趨緩】

我將視線從語場提示框移開後就發現她了。

白域。

她靜靜地站在語風觀測台旁，好像與風景化為一幅靜態畫，整個人被一層輕霧似的光幕包住，那是B級織語者專屬的風壓柔化層。柔白長髮披在肩上，制服外披著未經認證的灰白披肩，語場沒發出警告，表示她的使用方式屬於「語壓遮蔽合法」。

她回頭看我，沒有開口，只是視線輕輕落在我身上——那一眼像在語句前靜靜等著的逗號。

我停下腳步，她才緩緩開口，語尾如水般合緊，卻又不帶鏡語那種生硬的封口感：

「剛結束訓練？……語風有些浮動。」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AqO3g7Hja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語場提示浮現建議回應模板，但我沒照做。

「是。剛結束。語壓還在回落。」

（我不知為何不想用預設模板來回復她的語。）

她沒說什麼，只側頭，像在等我補上沒說的話。

「今天的教官，是……空矢。」

她沒有露出明顯表情，但我看見她眼裡像有某個已封存的檔案，在語風深處自動打開。

「我聽說他還在執行今天的公共語句審核……」

她語速變慢了一拍。

「……覺得如何？」

我沒立刻回答。只低聲說：

「用詞精煉，狀態恆定，感情殘響低於預測。」

（跟電腦一樣，只是依照設定去執行運算。）

她靜靜看著我，然後忽然問了一句：

「知道嗎？空失以前也是我的……語風審核官。」

【語場提示：主體詞使用 × WD-005｜今日剩餘次數：3】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qnOJkjeU
【語壓浮動值：+0.07｜當前總值：0.53｜合法範圍內】

我轉頭看她，織語句式內含主體模組，但語壓仍在可控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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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域稍稍吐出一口寒氣，語壓層隨她吐氣微微擾動。我不確定那是否來自她的殘響共鳴，但下一句話輕輕落下，如低風壓裡不預警的懸響：

「他曾非如此。接觸時仍保留語風端點，尚未完全格式收束。」

（他以前……不完全是那樣的。)

我只是靜靜她等她說下去，她這句是以鏡語混和織語的形式，似乎是在以格式壓下記憶裡的模糊重量。

「.....過去的升階任務，他就是語風審核官。那時候還是C級鏡語者，語尾收不乾淨，且情緒包覆經常超過語態邊緣……但他，只是停頓了些許，問一句——」

她轉頭看著語風台外的風景，像是在尋找那段仍存於記憶緩衝區的語句。

「.......輸出，是想轉譯個體意志嗎？」

（你說話的方式，是在說你內心說想嗎？)

【語場提示：語者 WY-005 語速輕度偏移｜情緒包覆度上升】

【語壓浮動值：+0.07｜當前總值：0.61｜合法範圍內】

她稍停，像是在等提示消散，然後低聲道：

「……當時說的依舊是鏡語。但句首句尾，是織語的溫度。」

（他當時說話格式雖硬，但還聽得出殘響。)

她輕輕一笑，語句轉為平穩：

「那時，眼裡還留著「味道」。尚非現在……如模組格式。」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gqmyjwiV
（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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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只是靜靜等她語尾收束。

她卻沒照語場建議停頓太久，只在下一句語句進入緩輸出模式前，低聲接續了一句：

「……其實講話一向不太符合標準包覆率，語尾控制也差一點。」

她頓了頓，像是在允許自己微幅情緒遞延。

「有時會在語句後綴加一層意圖不明的模糊副結……雖然系統不太喜歡。」

【語場提示：語者 WY-005 × 語尾模糊度：+0.12｜情緒包覆延遲仍在容許範圍】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dRzdMF1T
【風型狀態：輕擾 × 可控 × 無偏移需求】

「但……只是想讓語句，傳得遠一點。」

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不像提示光，而像殘響裡尚未完成格式化的注視。

「有些話，是說給語場聽的；有些，是說給還沒說話的人聽的。」

語場沒標記這句話違規，因為語意不明確，結構近似織語內包模式。

「你講話的方式……會想起，某個人。」

她語速開始降低，語場出現預警延遲閃光。

【語者 WY-005 × 語速下降：0.74 × 語壓上升：+0.09｜當前總值：0.70】

「那個人也總是……在話裡留下一點沒說完的東西，像句首沒有主詞，句尾沒有結語。但還是會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轉向她，沒有回話。只感覺語壓像某種熟悉又陌生的風型，在我們之間微幅共振。

她側頭望向遠方語風觀測台，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系統預設的沉靜風壓層光牆。

「如果有時包覆太重、語尾太軟……大概是因為在說一種還沒說出來的話。」

（我只是不想讓你——像她那樣，被說完的那一刻，就不見了。）

她語句停下來，像被格式系統緩慢收編。

我看著她，語風提示未浮現，但總覺得她的話還沒說完。

果然，她再次開口，語速略緩，語尾包覆開始加深——

「你現在的語風……有些起始節點和殘響率……跟一個曾經很熟的人……」

她話沒說完，語場突閃橘光：

【⚠︎ 語場提示：語者 WY-005 × 主體詞使用連續 × 情緒包覆疊層 × 輸出延展異常】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Bp6i1Q73q
【語壓上升：+0.11｜當前總值：0.81｜已超預設警戒閾值】

【⚠︎ 模擬預測：疑似進入敘述性錯誤結構前相位｜建議立即終止主體句 × 啟用備援輸出模組】

她倏然止語，像是整個句子被自動消音。

語風在她唇齒間急速收口，語場強行鎖定句尾，語音圖譜轉為模糊風型處理，畫面上的文字一閃即逝：

【句構中止 × 語義封鎖：未定義記憶參照 × 無可轉供標籤】

我等了一秒，以為她會補完那句話。但她只是淡淡吐出一口氣，語壓如釋。

我只聽見最後一段極低語速的殘響：

「……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只是以前共振過的語風，現在……很少見而已。」

她說得太輕，像在幫系統解釋她自己。

我沒再追問。只是微點了下頭，像是在對話結束時確認格式已完成。

語場提示浮現一行安全語句建議：

【語者 MIR-157 回應建議：中性鏡語格式 × 無主體 × 不含推論 × 附確認意涵】

我照做了。

「了解。格式確認，無異常。」

我總覺得——她剛剛真正想說的那句話，還留在她語風的某個角落，沒有被說出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CZ4BBlMca
當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腳步剛邁出一步，背後卻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喚——

「……沈言。」

那聲音不像她平時的語風，少了語場允許的收尾，卻多了一層沒有經過預設處理的震動。像是從語風最深處穿透格式層邊界，輕輕掠過語感敏區的一道殘響。

我回頭。

她還站在語風觀測台前，肩膀很輕地抖了一下，像是剛吐掉什麼過重的語壓。指尖微收，卻又隨即鬆開——那是一種決定，不是語場的建議輸出，而是她自己選擇開啟的格式起點。

她望著我，眼神不再飄忽，而是清晰而靜定，像是某段語句終於對準了應該傳遞的對象。

她尾音微微顫了一下，像是句尾無法再被控制地延長──像某種不被允許的記憶準備從體內漏出。

【語者 WY-005 × 情緒包覆升幅 +0.09｜主體詞使用進入倒數可用區間】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ycO6D8fMm
【風型狀態：偏軟 × 控制內 × 模糊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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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口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60QituJN
「如果──▨▨▨──還說，出話──▨▨▨──，就幫我──▨▨▨──。──▨▨▨──的」

【語場提示：警示級封禁詞組啟動遮蔽模組｜封鎖方式：語序錯移 × 音頻清洗】

語場爆起警報音，紅光如葬花灑落在四周，我視野的系統欄位閃過一連串跳動數據。

【偵測到封禁詞語 × 主體詞連續使用 × 情緒包覆超閾值】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oGoO64oh
【語壓上升：+0.35｜當前值：0.96｜語壓超過闊值】

【殘響密度：0.81｜超過上限】【啟動程序：３級降頻處置】

【語者編號：WD-157｜當前狀態：封禁詞語輸出】

【降頻週期：72小時（FREQ-L2）】【遞奪語權：72小時】

【該語句記錄狀態：永久遮蔽 × 禁止轉供 × 不得備份】

【情緒壓值突破平均線 · 偵測模糊情感鏈 × 自發調取異常模組】

紅光過後，語風台表層像被即時格式化般閃爍一次，剛才那句話的聲波痕跡瞬間從空氣裡被抽離，

像是被系統掐斷神經的脈衝。

四周空氣完全變了，像是所有聲音都被語場的耳膜驅逐走了，只留下我們呼吸與思緒碰撞的殘響。

白域沒有再說話，只是用盡全力的對著我的視線，希望我可以從她眼裡讀出那被封禁的語義；被語場掩埋的情感。我看見她全身微微顫抖。像是觸碰過電壓過載的導線。

我的視線在系統提示與她之間來回切換。

【主觀感知偵測啟動 × 語者 MIR-157 為本次語句共振次位體】

【語場提示：語者 MIR-157 × WD-005 語風共振上升】

【兼容率上升：95%｜語壓共振上升 0.07｜語風輕度偏移】

（上升程度不該這麼少，她在用她的語風庇護我。）

或許是語風共振程度上升，我依稀從被語場遮蔽錯音的句子裡，聽出了白域真正的內心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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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不是第一次我聽見這種語風——它像是某段被格式清除前的殘響，曾在我夢裡、模擬外出現過。

這不是一段被允許留下的語句，卻是真正被「記住」的句子。

不是格式讓人記得彼此，是那句話，把一個人的全部說進了另一個人裡面。

語場無法解析這種語法。

所以它選擇——抹除。

【語場提示：共振事件標記為潛在危險語風】

【語場備註：語者 WD-005 語風模型異常溢出｜模組更新失敗 × 語風暫列凍結狀態】

我望著她。

她回望著我，像剛完成一次祭詞，而非對話。

她早知道說出口的代價是甚麼，眼裡沒有掙扎，只有像終於放下語壓時……那種安靜下沉的笑意。

我沒有輸出任何語句。

這一次，我記住了她的語風輪廓——在所有被語場奪去名字的句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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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風壓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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