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雲暗自慶幸,卻又對自己「暗自慶幸」這件事感到一絲絲的罪惡,但就一絲絲而已。不過看二餅辣的翻來覆去令鍾雲還是有些心疼,於是鍾雲向經過的服務人員續了一壺九轉流泉。
還真別說,雖然兌了這麼多水,但解辣竟是有奇效,不過兩杯下肚,二餅已能正常說話,只是嘴巴腫了一大圈。
在帳單上又添了一筆十靈石的帳,穿著制式醉字服的青年正欲離開,卻被二餅給叫住。
「叨擾兄台一會,那個……怎麼稱呼?」
「啊,您可以叫我小劉!」
「好的小劉,是這樣的。」
二餅又喝了一口九轉流泉,正準備再倒一杯,卻發現加購的這壺已經沒了,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擺出失禮的表情開口詢問。
「你們這兒的菜……是怎麼回事啊?」
青年心中一動,暗道「來了來了,這就是傳說中來挑事的,從業如此多年總是只能從前輩口中聽聞,如今終於讓我給碰上了,且看我如何應對,為我枯燥的經歷添上色彩濃重的一筆」,但臉上那職業模板化的笑容依然相當標準。
「客官覺得菜品哪兒有問題呢?」
「這……哪兒都有問題吧?就先說這九轉流泉,這一斤草兌百斤水卻得十靈石一壺,是否太過了呢?」
面對二餅的發難,醉字服青年不慌不忙,不急不徐。
「客官您說這話就不對了,不是一斤草兌百斤水,是一斤草兌百二斤水。至於價格嘛,那肯定是公道的,方圓千里內都是這個價格,更別提首壺還免費呢。」
「……」
尼瑪的公道!方圓千里也就只有一家醉仙樓做這行當,這勞什子九轉流泉賣多少還不是他們說了算,何來公道之說?二餅有些不悅,但沒有與他相辯,而是好聲好氣地繼續詢問。
「也罷。但桌上這幾道菜呢?味道奇異也就算了,可那盤石頭……如何能食用?」
哪知聽聞此句,青年的臉竟繃不住,露出了極度吃驚的表情,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聲道歉後又回到職業模式,不過語氣仍然暗藏了些不可置信,以及……輕蔑?
「這個……兩位客官怕不是才修仙不久吧?」
青年對著二人上下打量,腦中不斷分析。在他的感知中這兩人修為頗低,雖說許多人習慣隱藏境界,但從未聽聞藏到連一蓄也無,因此認定二人都是剛修仙不久的新人。且剛修仙不久就能上醉仙樓消費,就這份財力來看,哪怕他們無知了點,但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
「應當……不算久。但這有何關聯呢?」
其實二餅並不曉得普遍來說修仙多久才叫久,但以他們體感中那還相當長久的壽歲來看,如今修了百來年也才佔了漫漫仙途中的一小丟丟,如此回答應當不算騙人。
「關聯嘛,那還是有些的。一般從凡俗踏入仙途的,剛開始多少都還會保有些凡俗的習慣,總想吃好喝好睡好。然而仙凡有別,就好比『吃』這件事兒,其實入了仙途哪兒還管什麼口腹之慾呢?只要有靈氣,就不存在餓死一說,就算再不濟,那也還有充饑丹吶!既如此又何須在意『好不好吃』呢?只要靈氣充足便行。」青年口沫橫飛,自認自己是在做善事,替這倆修仙新人上一課,渾然沒有注意到二餅的臉色正漸漸變青。
「咱這兒的菜品,無一不是用上好的靈材製成的,好比說您桌上這盤玉藜百炒,主材可是東擎大陸的特產——『玉藜石』,其內蘊含了相當豐富精純的金屬靈氣。再比如這碧髓煲,裡頭主要由西蒼大陸獨產的『蒼髓木』熬煮而成,木屬靈氣又濃又純,這上別處可就難找著了呀!這盅虹淵琉翠醍更不用說,其由北原大陸著名的『虹焰果』所釀,火屬靈氣充沛勃發。能在南覆大陸見到這些靈材,咱醉仙樓可是功不可沒,客官可莫要不知足啊!」
青年頓了頓,繼續口沫橫飛。
「況且基本上來這醉仙樓的仙人誰還在乎味道口感如何啊?要我說只要靈氣夠充足夠飽滿那就完事兒了。就如客官您點的這幾道菜,只要用最基礎的引靈訣將其中精純的靈氣給引出來,就能吸收到平常難以接觸的精純靈氣,味道奇異?石頭不能食用?這不當然的嘛,本來就不是用來吃的呀,套個樣子、圖個新奇罷了!您不也是因為如此才想掏靈石來試試的嗎?」
「在下正好略懂廚之一道,兄台這番論調,恕我難以苟同。」
二餅表情淡定,看不出喜怒,可一旁的鍾雲正在拽拉二餅的衣角。
「呵,失敬失敬,等你們修仙修個百來年就知道我在說什麼啦,不怪你們。最近有間賣靈食的,好像叫……叫雲什麼鋪來著,說是東西好吃又含靈氣能有助於修煉,但這都只是吸引目光的說詞罷了,好吃能頂個啥用?和咱醉仙樓一樣,都是行銷手段吶。聽說他們已開了一個多月,可這來來去去的,都是些修為低下之輩上門光顧,一看就沒前途啊!不像咱們,咱可是有融境大能來光顧過的。要我說他們肯定開不久,了不起再撐個半年吧,若兩位客官還念著凡俗那點形式,或許可以盡早去看看,否則倒了可就沒機會了!」
「那就承您吉言了。」
「好說好說。可還有什麼需要解惑的?」
「已無甚所惑。」
「那……兩位客官請慢用,若還需續這九轉流泉再喊一聲便行。」青年語畢便轉身離開。
二餅無喜無悲地看著青年漸漸遠去的背影,待其背影消失後又將目光轉向眼前這一桌精緻的菜餚,這些菜品要色澤有色澤,要形式有形式,要創意有創意,要仙氣飄飄就仙氣飄飄,不可謂不高級。
可他們被做成了食物的樣子,卻做不到食物該有的樣子。
他抬眼環視醉仙樓內的其他客人,也的確未見有任何一人在用餐,餐桌上的菜餚都維持著上菜時的樣子,只是色澤大多變的黯淡,一眼便知其中的靈氣已被吸收殆盡。眾人舉止風雅,打扮的仙風道骨,言談間盡是對仙對道的高談闊論,看起來多麼符合人們想像中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吶。
「當真可嘆,該食不食,仙亦不仙,究竟是他們錯了,還是我錯了?難道食本不該食?我仙亦非仙?」二餅收回目光,又看向桌面。
「這一桌子菜餚又與靈石何異?拿靈石換靈石真就這麼有『仙趣』?」
「我們錯就我們錯了唄,至少咱倆開心啊,別想太多啦。」鍾雲聳肩笑笑。
「其他人想怎麼樣咱管不著,咱別變成那樣就行了。」鍾雲牽起二餅的手,輕輕地摩挲二餅的手背。
「唉,就是有感而發。不過妳說得對,咱開心就行。」
二餅盯著那顆碩大的月玄米,心中五味雜陳,在他腦中,這月玄米至少有十來種方式能處理,可醉仙樓這種方式只令二餅覺得浪費。
「雲兒,抱歉。」
「幹嘛道歉呀?」
「給妳出了個餿主意,早知道就不上館子了。」
「哎呀,不就踩了個雷嘛,上輩子踩的還少啊?與其說這個,還不如趕緊出去逛逛,剛剛外面可是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兒等我去採購呢!」
「啊?現在啊?可這一桌子菜……喔不,這一桌子靈氣還沒吸呢,就這麼走了豈不可惜?」
「可惜?不會呀。」
鍾雲拉著二餅起身,替二餅理了理道袍。
「咱原本是想來吃飯的,但既然這裡不是用來吃飯的,走就是了唄。」
二餅心頭微震,看向鍾雲,只見其一如往常那般笑容晏晏,那對乾淨明亮、清澈無暇的瞳孔中滿是他的倒影。
此刻鍾雲身周又散出了陣陣純粹的道韻,另二餅愣神了一會。
半晌,二餅重新露出了微笑,身邊原先低沉的氣氛也不再抑鬱複雜。
「是啊,既然這不是咱們想要的,那咱們就不要,這種簡單的道理我老是悟不透。還是雲兒妳厲害,看事就是通透。」
「哎,又在胡亂誇。」
「我這人說的都是大實話。」
「行了行了,就你愛說話,走吧走吧。」
「雲兒妳真可愛。」
「鍾二餅!」
「咳,走吧走吧,今天天氣真好。」
「哼。」
鬥嘴間兩人便走到了醉仙樓的入口處。鍾雲先踏了出去,而二餅則回頭看了看裡頭的眾人,再轉回看了看鍾雲的背影,不禁搖頭感嘆。
「幸矣,吾妻真仙人也;不幸矣,世間真仙僅吾妻。」二餅低聲喃喃。
「二餅你在嚷嚷啥?走啦!」
「來了來了。」
二餅跨了兩步追上了鍾雲,本想牽起鍾雲的手,然而中途卻改變了主意,轉而摟住鍾雲的纖腰,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雖惹得鍾雲面頰緋紅、白眼頻頻,可也沒推搡,看上去反而挺享受的。
兩人一邊逛街一邊放閃,看見新奇有趣的小玩物便買了些,但買了幾個也就沒了興致,畢竟整個夜市擺出來的東西都差不多,是以大部分時間兩人就只是悠閒地散步,細細體驗這平常體驗不到的氣氛。
終究還是走的倦了,二人決定找地方歇息,用二餅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可不是『仙人』,還是得睡覺的」。即便「仙人」們身強體壯,對睡眠的需求較凡人少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更何況哪怕不睡覺也總有想靜靜的時候,因此在修仙界中類似客棧這種提供靜靜的設施也並不少見,在大市鎮中更是任君挑選。注意這裡的靜靜是動詞不是名詞,名詞的話那是另一種設施,不大一樣。
兜了幾圈看了幾家,最後還是就近隨便選了間客棧後便進了房,反正只是睡一晚也沒什麼講究,就是不知道剛剛繞那麼多圈幹嘛。房間內相當樸素簡便,僅有一套床鋪被褥、一套桌椅,以及一個洗浴用的木桶,這點倒是與凡俗有所不同,但始終來此不是小憩就是小憩,因此也還可以理解。
客棧並不提供用水,不過這點小問題難不倒一眾仙人。修仙的總有點技藝在身,總是有那麼些辦法能生出可使用的水,更何況……
大不了不洗澡嘛。
鍾雲和二餅輕鬆地解決了洗浴的問題,二餅套了件寬鬆的袍子便撲了上床準備睡覺,或許是今天的經歷令二餅的精神有些疲憊,因此鍾雲還沒過來二餅便已輕微地打鼾。聽見鼾聲的鍾雲轉頭便見到二餅那豪放的睡姿,身上的袍子都敞了開來,露出了裡頭不可描述的畫面。
「看來是累壞了,也不知是想的累了還是逛的累了。」
鍾雲有些無奈,欲上前替二餅將被子給蓋上,雖說修仙基本已不會受風寒,但這是一種儀式嘛。
可正要覆上被子時,鍾雲看見二餅那微蹙的眉頭,心疼之餘低頭輕吻了幾下,而二餅感覺到這份溫柔的安撫,眉頭也放鬆了下來。鍾雲又往下吻了吻二餅的鼻頭與嘴唇,隨後感到一股燥熱爬上臉頰,但或許是因為二餅已經睡著了,此時本該羞澀不已的鍾雲膽子比平常大了些,竟是將視線往下挪,一一看見了二餅陽剛的鎖骨、精實的胸膛、各自為戰的腹肌,以及先前為了求知而使用的丈量器具。原先只是臉頰燥熱,現在則是渾身燥熱,此刻的鍾雲有個大膽的想法,她從二餅的唇開始,一路向下親吻,令二餅發出了幾聲含混不清的輕吟。
二餅做了一個夢,非常舒適的夢,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個夢,只知道這是一個很舒服、很舒適的夢,舒適到他忍不住想輕顫,忍不住想低吟。不過偶爾傳來的某種不可描述的吸吮聲還是令二餅非常好奇。
於是二餅就醒了,與鍾雲四目相交。
兩人彷彿被石化,鍾雲全身僵硬,二餅……咳,就,很僵硬,非常僵硬。然而鍾雲立即從斷片中回神,並且像是打開了某種奇怪的開關似的,她一把將二餅給推倒回床並且壓身而上。
「雲兒,妳……」
未說出口的話被鍾雲纖細修長的玉指給堵住。
「下次再讓你在雲上。」
鍾雲表情羞赧卻迷離、眼眶氤氳、面若桃花、唇紅似血,不知何時已解去了衣衫,凝膚如脂玉,坦腹如平川;峰巒欲秀,點櫻盛綻;暖身猶春,柔體若絹,散髮似綢,吐息如蘭。
「今日,你在雲下。」
深情且挑逗的話語隨著鍾雲坐下的動作一同傳出,兩人同時發出了不可描述之聲,共同譜出了不可描述之場景。
並蒂,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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