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十六歲離宮之後,閔騰便鮮少回京,更不用說回宮內。他無父無母,年幼便入宮,成為柳太醫的義子向其學習醫術,並有幸能與皇子一同接受最優質的教育。
他與五皇子葉章同歲,兩人自小共學,但個性與興趣大不相同,長久下來便漸行漸遠。反倒是與太子葉慎投緣,兩人處事的想法相近,久而久之,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閔騰走在偌大的宮內,途經奢華的長廊宮殿,以及華美繁盛的宮中庭園,精緻高尚的格局和氣派猶如一方小國,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宮內景象,心中不禁感嘆,如果當年他並沒有鼓起勇氣,向皇帝斗膽提議出宮行醫,至今的他便只能活在宮牆內,望著這些華麗之景度過餘生,永遠見識不了宮外之物。
在他十六歲離宮之後,他在京城待了一段時日,經營小小的醫館,直到年滿十八,攢夠一些家底,他便將其轉換成金錢銀票,帶著輕便的行囊,拉著一匹太子贈送的駿馬,離開京城去往他鄉,真正展開他四處行醫的規劃。
擔任遊醫的過程,豐富了他的醫術,也開闊了閔騰的視野。他一路向南行走,越過景色優美、佈滿農田的溪重縣,治療了因飲水問題引發吐瀉病症的患者,還有誤食未熟穀物導致中毒症狀的農民,以及長期通商而有失眠症的商人,並在氣候潮濕溫暖的碧潮鎮,住了將近三年的時間,診治了許多開船水手與耕田農民的病症,名聲因此打響。
為了感謝閔騰的診治,水路商隊們贈送他許多珍稀藥草,農民也時常提供山間的藥材,閔騰結合過去在宮中習醫的知識,對其進行研究,並撰寫成冊,留在碧潮鎮的醫館,提供當地郎中診治之用,得到民間良好的讚譽。
隨後,閔騰再次往南走,來到南禾帝國的最南端,澗川縣。這裡氣溫炎熱,海風徐徐,四季如夏,日正中午時的高溫讓人汗流浹背,但此處人民性格開朗活潑,熱情好客,時常有外縣或他國的商船停泊,縣內的最大城,蔚濤城,總是充滿各地的遊客與商隊,生氣勃勃。
雖然貿易繁盛,但卻也帶來許多危險的疾病,尤其他國商隊,最常帶來罕見疫病,又屬孩童最容易感染高燒,這情形也一直是此地難以根除的隱患。
所幸,閔騰具備豐厚的知識,再加上此處貿易繁盛,藥材草本多元,提供他良好的醫療環境與基礎。閔騰在蔚濤城設了一間醫館,高超的醫術很快替他打響名聲,引來諸多患者求診,包含當地的權貴高臣,也都曾重金聘請他至府上診病。
然而,此處不像碧潮鎮單純安寧,貿易繁盛的城鎮中,龐大利益與各方勢力交錯衝突,並不適合閔騰久留,尤其在他聲名遠播,引得各勢高人注意,無論黑道白道,都希望長期聘用他時,他便啟程離開繁華的蔚濤城,遠離複雜糾葛,忠於行醫的初心。
閔騰再次往南,腳步停留在南禾境內最南端的小村莊,滄漁村。此地居民人人皆為漁夫,靠著捕魚為生,熟悉海域,幾乎每日出船,偶有商船停泊,但並不會久留。閔騰在此開了簡陋的醫館,替這些船夫與親眷施針看診,醫治了長期接觸海水引發的皮膚病、海風咳、耳疾與牙齦出血等症狀,當地漁民甚至稱他為百草神醫。
過了一段時日,閔騰再次收拾行囊,留下專門診治漁夫的醫冊後,便選擇走水路返北,前往西邊的清平縣。這裡與緊鄰溪重縣,由聳動山脈圍繞,山明水秀,充滿仙氣與靜謐,與溪重縣同樣種植大量穀物,為南禾帝國的重要糧倉,也是六皇子葉錚的母妃,柔嬪娘娘的出生地。
閔騰在此處醫治了因長期勞動,而引發眼疾的農民,並首次接觸心病導致的不眠和抑鬱的病患。為了研究心病,他在清平縣的煦陽鎮住了兩年,得知此地觀念保守,家醜不外傳,人人在意面子和觀感,長久下來雖然性格體貼,但卻也極易敏感,若遇到重大變故,像是家中有人去世等,便很難在短時間內振作,除此之外,此處人民飲食風格偏向素食,鮮少吃肉品,烹調方式也十分單純,長期下來缺乏良好的油脂攝取,也間接導致抑鬱的潛在危險。
閔騰將這些經歷紀錄成冊,並向商隊與攤販提議進口魚肉,也大量提倡油脂的好處,試圖透過飲食調整來根治清平縣的心病之患。他的此番舉動,引起高官權貴的注意,將此視為有利可圖的機會,紛紛蜂擁而至,向商隊洽談生意,縣內逐漸多了魚肉的食材,但不善料理的當地居民,時常被魚腥熏的無法呼吸,甚至乾嘔作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習慣。
於此同時,閔騰收到來自太子捎來的訊息,通知他務必趕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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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皇帝診治他的失眠之症,長期悲痛累積的內傷,導致皇帝夜不能寐,精神恍惚,難以集中注意力,面對國政大事力不從心,種種壓力和疲勞交錯,使得皇帝逐漸缺席上朝,令太子十分憂心煩擾。
事實上,皇帝的病症並不難診,但治療心病,實屬一大挑戰,尤其患者又是當朝皇帝,更是難上加難,十分棘手,稍有不慎,恐怕直接沒了命。
閔騰踏出偌大的皇宮,走在繁茂的商街之間,微微嘆息。
他望著街上的人民,他們皆有各自的去向,心中皆有各自的煩憂,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急促忙碌的步伐。待習慣他縣鄉鎮與或僻壤漁村的閔騰,仍在適應這腳步繁快的京城,這裡的人皆在埋頭為生活奔走,卻鮮少停下來緩過氣,或抬頭欣賞清澈無淨的天空。
閔騰的腳步停在一間裝潢風雅的酒坊外頭,撲鼻而來的酒香令人舒心暢快,他緩緩抬頭望著高處,試圖在繁忙的京城中喘息一口。
「⋯⋯!」
但他的視線,卻捕捉到酒坊的高處,坐著一個纖瘦的人影。
她是個身穿乾淨簡潔布衣的女子,綁著隨意的簡便包頭,姿態舒適的坐在坊樓的高處,膝蓋上擺著一個攤開的畫卷,手持毛筆,似乎正在臨摹繪畫。
過於突兀的景象,讓閔騰看愣了眼。
此女悠然自得的氣息,與擁擠繁忙的京城截然相反,彷彿一股清新的春風,劃過了閔騰的意識。
不僅如此,閔騰還捕捉到一頭在高處盤旋的鳥禽,突然驟降,俐落的停在女子的身邊,似乎是女子的寵物。
如此獨樹一格的場面,深深烙印在閔騰的腦中。
他直覺的認為,此女與自己十分相像。
他們不輕易捲入複雜的泥沼,忠於自己的內心,並渴望眼觀世界,嚮往自由,腳踏遍地。
「這位公子,要來買酒嗎?」
突然,酒坊內的掌櫃看見腳步停留的閔騰,便主動上前親切地開口。
閔騰雙眸一眨,恍然回過神,勾起禮貌的微笑,「謝謝,不必了。」
「或是公子有作畫的興趣嗎?」掌櫃再次問道,笑容依舊燦爛溫和,「我們琛樂坊提供各地畫師入坊創作,作品也能於此寄賣,在京城內小有名聲,公子不妨入內參觀?」
聽見畫師二字,閔騰眼底微微閃爍,浮現坊樓屋頂上的奇特女子。
「請問,坊內是否有女畫師?」閔騰問道,「在下看見坊樓屋頂,有一名女子正在臨摹,不知能否有幸結識?」
「啊,那位⋯⋯」掌櫃詫異的一愣,「那位是我們百樂商行的寧家四小姐,寧栗。這琛樂坊就是她創立的,但坊主是我們寧家六小姐。」
──寧栗。
響亮又輕透的名字,打入閔騰的心頭。
「在下閔騰,是名醫者。」閔騰禮貌的自報姓名,「若寧栗小姐得空,在下希望能與小姐結緣,再請掌櫃引薦。」
「這⋯⋯」掌櫃有些爲難的瞥向後方,「公子,咱家小姐都尚未出閣,我這做掌櫃的不太方便。」
「那煩請掌櫃替我轉達,在下對寧栗小姐的畫作有興趣。」閔騰拱手回應,並沒有退卻。
「好吧⋯⋯」掌櫃勉為其難的應下,「公子請進,在旁邊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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