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切按照原定的計劃走。
在京兆府的安排下,銀月樓的標會安插了幾個官員臥底,以及武官們混入其中擔任護衛。
原本,他們打算找人冒充富商,能更方便進入標會現場,但標會的貴賓名單,皆為名聲遠揚,且能在京城商界呼風喚雨的著名富商,人脈廣,資源多,況且,參加標會的資格,必須至少有一萬倆白銀,或五百倆黃金的資產,才有辦法進場。金額之高,讓京兆府實在難辦。
無奈之下,他們退而求其次,找幾位有交情的富商幫忙,安插幾位京兆府的官員作為隨從或護衛,一同進入標會現場。
此次的標會,百樂商行也是座上賓,身為京城商會的主席,又是南禾國的當前首富,銀月樓自然不會漏掉他們的一席之位。
只不過,銀月樓的樓主,杜連福,經營萬錦坊布料行多年,卻在明樂坊草創期間,不提供布料,多年以來也不曾改變想法,造成兩戶成衣界的富商們,產生了些嫌隙和疙瘩。
因此,百樂商行從不在銀月樓交易,更不在樓中儲錢,算是商界公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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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公子,這是要去哪?」
一大清早,恰巧從住處前去琛樂坊的寧栗,在半路上巧遇從香舖走出的一位熟識之友,他是許家香舖的大公子,許言桓。
在京城內只要說到香粉,必提許家香舖,舖內販售各類香氣,適用於祭壇、安眠、去味或提神,甚至還有藥用的功效,一些醫館也會定期向他們進貨,可謂是名氣顯赫,生意興旺。
寧栗身穿一襲淺杏色交領襦衣。襦衣以細緞織成,質地輕軟貼身,袖口略窄,繡有低調的竹葉紋,隨風搖曳如生。下身配的是一條墨青束腳褲裙,料子俐落,便於行動,又不失幾分女子風姿。腰間繫著一條月白細帛織成的寬腰帶,將她曲線勻稱的腰身襯得婀娜有致,既不過於招搖,也不掩風姿。
今日她還備了一件茶青色輕披風,披在肩頭,襯得她眉目更見清朗。髮只簡單束成一個半髻,餘髮垂落肩頭,斜插一枝玉質的梅花簪子,臉蛋擦上輕薄的胭脂,明亮如初春晨光。
「寧栗姑娘。」
認出寧栗的許言桓,詫異地停下腳步,望向朝自己走來的寧栗,嘴角浮現禮貌又欣喜的微笑。
身為許家香舖的下一任東家,許言桓逐年接手香舖的生意,如今城西一帶的分舖都歸他管理,而百樂商行的店舖,大多位於城西,他也因此結識了一些寧家人。
「難得,上次見妳應該是兩年前了吧。」許言桓感慨道,「前不久才聽珄珄姑娘說,妳回京城了,沒想到這就遇上。」
「是啊!」寧栗笑了笑,注意到許言桓身後站著兩名丫鬟,與三名隨扈,以及一輛精緻的馬車停靠在路邊,便再次開口詢問,「許公子,這是要去哪?帶這麼多家僕,聲勢浩蕩的。」
事實上,寧栗很清楚他的目的地。
作為京城內香舖第一把交椅,許言桓又是繼任者,勢必是要去參加銀月樓的標會,而且他的父親,許老爺,已是銀月樓多年的常客,更是標會的貴賓,時常競標許多珍稀罕見之物,作為炫富的手段。
只不過百樂商行與銀月樓不相往來,已是人盡皆知,此次雖然銀月樓按照慣例,也是有寄送請帖上門,但祖父一如往常的拒絕,連看都不看,便命人丟掉請帖。
「啊,我要去銀月樓。」許言桓看了一眼身後的家僕們,「今日是一月一次的標會,家父特地要求我跟去,說什麼⋯⋯這次有西莒赤玉,叫我一定要去看看。」
「西莒赤玉?」
寧栗成功套出了許言桓的話,她有些刻意地重複,並開始演起戲來,杏眼震驚的眨了眨。
「怎麼?寧栗姑娘遊歷四方,莫不是也沒見過西莒赤玉?」許言桓見她反應新奇,便調侃了兩句。
只見,寧栗擺弄出困惑、不解和僵硬的神情,像在沉思一般,許言桓再怎麼遲鈍,也看出了些不對勁,便改口問道,「寧栗姑娘⋯⋯妳怎麼了?」
「啊,沒什麼⋯⋯」寧栗欲擒故縱的搖了搖頭,隨後皺緊眉間,「只是前些日子,我暗樂坊的掌貨進京,被官差強行徵收過路費,我為了以防萬一,便在送他們出京城時,也拿了一顆西莒赤玉交給他們。此物珍貴難求,南禾國內持有者少之又少,京城內更是聞所未聞,我敢說,除了皇宮內的進貢品之外,大概只有我才有此物了。」
許言桓聽了,詫異的一怔,也跟著皺眉困惑,「寧栗姑娘的意思是⋯⋯」
「可能是我想多了。」寧栗緊繃的說道,眼神依舊僵硬,「若標會上的西莒赤玉真是我的,那銀月樓豈不是跟徵收過路費一事有關聯?」
「怎麼會?」許言桓輕笑了一聲,「銀月樓資產雄厚,怎還會官商勾結,榨取過路費呢?」
「許公子所言極是。」寧栗勾了勾嘴角,但神色仍然凝重,「但西莒赤玉為非賣品,不但是西莒烈風護衛專用的聖石,也是西莒議會向南禾皇室進獻的珍貴寶物,民間並無商戶販售。我能持有此物,是因為當時用其他珍貴物件與西莒議會交易,才有幸得來。那銀月樓是如何得到此物?況且,前些日子太和節慶,國內商戶大多返鄉探親,邊境也關閉往來。若那赤玉不是我的,除非是黑市才有可能⋯⋯」
「寧栗姑娘,慎言。」聽見黑市二字,許言桓臉色僵住,低聲制止她,「燕王因為查抄黑市遭遇刺殺,皇上下旨圍剿黑市的主導地痞。妳現在可萬萬不能輕提這二字,以免招惹麻煩。」
「喔⋯⋯我知道了。」寧栗愣愣的點下頭,降下聲量,「許公子,你這次前去,務必替我留意一下。若那赤玉真是我的,還請通知我一聲。」
「妳這沒頭沒尾的,我怎麼幫妳留意?」許言桓忍不住碎念。
「你現在可還得空?」
「標會快開始了,寧栗姑娘還有何事?」
「我帶你看我手上的西莒赤玉。」
「什麼?」
許言桓震驚的一僵,寧栗回以他肯定的眼神。
若能讓許言桓在標會上提出質疑,指出西莒赤玉的不明來歷,便能順理成章坐實過路費與銀月樓的關聯,寧栗也能現身指認,化解這突如其來的橫禍,還給京城商戶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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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樓。
立於京城西市正街之中,樓高三層,朱簾玉柱,氣象萬千。遠遠望去,其樓簷飛揚如月鉤,牆面貼以雲紋青磚,樓頂懸有銀盤樣的大匾,其上「銀月」二字由當朝書法名家親筆題寫,筆力遒勁、氣度非凡。
樓內部結構嚴密,前廳接待,後堂議事,暗室鎖庫設有機關重重。樓下地窖為重金庫藏,守衛森嚴,晝夜不息。樓中帳目皆由專職管帳師審閱,每位皆經嚴格挑選、不外傳姓名;而核心帳冊,據說只存於掌櫃與樓主手中。
此樓乃京城首屈一指的銀票交易所,以杜連福為首,數名頂級富商,和高門望族共同出資建立,甚至謠傳,背後有皇親貴胄暗中參股。
凡城中商賈欲存銀、轉帳、兌票、押庫者,皆以能在銀月樓開戶為榮;傳言一張銀月樓出具的銀票,東至臨縣,西至錦縣,遠至最南端的澗川縣,亦能如現金般通行無阻。
「貴人有請。」
許多穿著華麗金貴的富商們,紛紛坐著自家馬車,抵達銀月樓的大門前,引來街訪百姓的側目與關注。每一位賓客身旁,都跟隨數名護衛與丫鬟,規模慎重龐大,凸顯標會的格調。
標會的座上賓,有主產礦業的馬家大爺,他的土地集中在輝縣與淮山縣的交界處,挖採銅礦上交朝廷,與郘王有密切合作的關係。
另外還有關福珠寶的關老爺,以及包泊船商,包大爺,他承包國內許多造船產業,大本營在南邊的澗川縣,平日住在京城。
此外,還有南禾國內有名的藥商,壽康藥材的譚家老爺,他們在山秀水清的靜縣種植大量中藥,提供皇室、貴族和各大醫館相關的藥材,目前已傳到第三代,平日同樣住在京城。
其餘的,還有許家香舖的許公子、馳駿馬商的毛大公、醉香酒樓的齊公子,以及皮革商,曹家老爺等等,商界著名的頂尖富商。
「貴人,小心階梯。」
標會設於三樓密廳,平日閉而不開,唯有標會當日方由內使啟鎖。廳中不見雕樑畫棟的浮誇,卻處處講究。地面鋪以雲紋織錦地毯,細緻如畫,步履無聲;四壁皆嵌沉香木板,暗藏通風機關,頂層採光通明而不炙熱,光線柔和,映得廳中寶物愈加熠熠生輝。
場中擺設十張紅檀長案,分列兩側,每案對應一席,席位以銀紗帳輕隔,既保私密,又不阻視線。正中央為拍物之臺,臺面低矮,用琉璃與黑曜石打造,其下機關相連,一拍落槌,便可即刻升降貨品,轉移後堂。
每席案上設有沉音銅筒,專供暗語叫價之用。賓客所說價碼,經由銅筒引入後堂,由司價人即時記錄、對比,無需開口喊價,亦無人知對手來自何方。
標物由紅衣婢女呈上,一人端盤,一人持卷,朗讀其來歷與鑑定。每件寶物皆經重重把關,未經鑑真者不得登臺。廳堂後側另有暗門通往金庫與交銀密室,成交者可即刻付款,且嚴定只能採用銀月樓提供的「鏡紋銀票」交易。
「歡迎各位貴賓的蒞臨。」
坐鎮標會的,自然便是銀月樓的樓主,杜連福了。
他身穿華貴精緻的衣裳,布料材質頂尖,袖口雲紋精密高絕,用色亮麗卻不俗艷,粗厚的手佩戴金戒與玉環,唇齒之間鑲有金色假牙,展現雄厚的財力。
杜連福眉開眼笑,放眼廳內的案桌,十位賓客名單,已抵達了九位,剩餘的缺席者,正是每次回絕的百樂商行,他早已習慣,但依然會留一席位給百樂商行。
「事不宜遲,標會正式開始。」
他那如豺狼般的眼角,與坐在左側的賓客,無意間對視。
此人正是銀月樓真正的樓主,亦是化名為「游羼」的關鍵人物──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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